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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再次从杨大建的眼角滑落:“想象不到吧,我在监狱里服刑的时候,我儿子在监狱外边被人骂做杂种,还被这么惨无人道地当作玩物欺凌……他没有告诉我,也无法告诉任何人,在别人眼中,他是抢劫犯的儿子,没有权利诉说,即便说了,也不会被人同情,只会被咒骂活该……我知道我害了他,但是,我从来不知道我将他推进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就这样,杨恩庆将这些绝望的事情全部写进了日记里,写进了字条上,写进了那些无声的黑暗中,然后在那些看不到尽头的长夜里,他将这些东西塞进墙缝,越塞越深,越积越多,越写越痛,只是那些缝隙也容纳不下他的痛苦和绝望了。

他用卫生纸封住了墙缝,也封住了最后活下去的希望。

他在那些纸条上写下了告别,也写下了不舍:“爸爸,我可能等不到你回家了……爸爸,我真的很想你,我想你和妈妈,我想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吃什么都好,只要你们都在……爸爸,如果有一天你回家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再犯错了……”

良久,老队长才开口道:“由于长期遭受这种非人的欺凌,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严重伤害甚至摧残,杨恩庆萌生了自杀的想法,但是,他担心普通的自杀不仅会暴露自己被欺凌的事情,还担心会给家人带来新的伤害,因此,他选择了车祸,让自己死于意外,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

杨大建绝望地点了点头:“阿庆是一个好孩子,他都快要死了,还在为我,为他的奶奶,为自己死后的事情担忧……”

最终,在那个午后,出门之后的杨恩庆再也没有回来,他通过一场车祸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他的脚步也停留在了小学毕业,自己六年级的暑假。

也是在那年暑假,邓腾达和詹艳杰都没有继续上学,而是进入社会,成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小混混和小流氓,金学彬也考入了重点初中,成了一名优秀的中学生。

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改变,每个人都按照既定轨道运行着,只有杨恩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没人关心,也没人在意。

他就像一粒渺小的沙粒,被吹散在了茫茫沙海之中。

时间仍旧缓慢流逝着,直至杨大建服刑结束,离开了监狱,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走出监狱的杨大建以为自己的明天亮了,殊不知,那种光亮只是一闪而过,他即将再次走进罪恶的长夜。

老队长继续问道:“在看到杨恩庆塞进墙缝的那些字条之后,你萌生了报复邓腾达和詹艳杰的想法,在报复之前,你曾经找过自己的狱友李明翰,并且说自己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报复他们。”

杨大建应声道:“我决定报复他们,当年,他们那么欺凌阿庆,如今,阿庆死了,他们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逍遥地过着日子,这公平吗,这不公平……我最先找到了邓腾达,在我控制他之后,询问当年事情的时候,他竟然对我说,他忘了。”

说到这里,杨大建不禁惨笑起来:“他说,他忘了,他说,好像是发生过吧,那么残酷的欺凌,他竟然没有什么印象了,他给阿庆带来的灾难,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忘了,这比任何话都让人愤怒。”

我补充问道:“所以,你抓住了他的头,不断撞击地面?”

杨大建点头道:“既然他说自己想不起来了,我就帮他想起来,直到他完全记起了当年的罪恶,一点一点地全部想了起来,甚至包括金学彬,他问我,他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可不可以饶了他,我说当时阿庆也不止一次这么求他们饶过,他们也没有饶过他呢……”

我继续问道:“杀害了邓腾达之后,你打听得知詹艳杰和别人去了外市的栾安县,就辗转找到那里,将他也杀害了。”

杨大建承认道:“没错,在得知我是杨恩庆的父亲之后,他也害怕了,原来,即便是小混混,小流氓,甚至是那些作恶的人,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害怕的,他们也害怕伤害,害怕死亡,只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作的恶,就要自己偿还,不是吗?”

老队长凝视着杨大建的眼睛,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就算你有理由杀害邓腾达和詹艳杰,为什么还要杀害金学彬呢?”

杨大建屏息长叹:“其实,一开始我没有想要杀害金学彬,在阿庆留下的那些字条上,没有提及金学彬,就算他提及了,我也明白,他是被强迫的,他也不愿意那么伤害阿庆,但是,他不应该瞒着我,我明明可以告诉我真相,但是当我在信中问及曾经的阿庆,问及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问及那些对我来说珍贵的点点滴滴,他直接隐去了这些残酷的故事,隐去了阿庆曾经承受的痛楚,在我和他的通信中,他说起来的和我了解的一切全然不同。”

老队长反问道:“就因为金学彬对你说谎了,隐瞒了杨恩庆被霸凌,被邓腾达和詹艳杰折磨的事情,你选择了杀人?”

杨大建摇头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邓腾达和詹艳杰口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件事,就是金学彬私下找过他们。”

我和邱楚义对视一眼:“金学彬为什么去找邓、詹二人呢?”

良久,杨大建才开口道:“当时,阿庆萌生了想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的想法,他将这件事对金学彬说了,没想到第二天,邓腾达和詹艳杰就在放学之后,将阿庆拉进了那间屈辱的教职工宿舍,威胁阿庆,如果他敢对外提一个字,他们就动用社会大哥的关系,让我永远待在监狱里,让我生不如死。”

我感觉不可思议:“你是说,金学彬向邓腾达、詹艳杰告密了?”

杨大建惨笑道:“不仅仅是告密了,之后,为了躲避欺凌,阿庆想要不去上学了,金学彬害怕阿庆不去上学之后,他会成为邓、詹二人新的目标,于是就哀求阿庆继续上学,让他一直成为被欺凌的对象,邓腾达说,那时候,他让杨恩庆和金学彬选择一个被留下玩乐的对象,阿庆选择了自己,他想要保护这个唯一的朋友,金学彬却选择了阿庆,还说阿庆的父亲是抢劫犯,就该被折磨,他的母亲只是和别的男人跑了,他们完全就是不同的情况,不仅如此,金学彬还和邓腾达、詹艳杰表忠心,说只要不折磨他,他就会一直听他们的话,就这样,阿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保护的好朋友不仅反咬自己一口,还把自己狠狠推了出去,之后,阿庆苦苦承受了身体和心理的折磨,一直到支撑不住,选择了自杀。”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杨恩庆,面对川流不息的车流,他竟然迈开了脚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我大声呼喊,让他不要继续。

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身体就被一辆货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