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疑案再现

金三角市场是城北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批发市场,经营范围涵盖了建材家居、服装鞋帽、花鸟虫鱼、粮油食品、家禽海鲜、果蔬副食等,老百姓的日常用品可谓一应俱全。茶叶城在粮油食品厅的四楼,骆辛和叶小秋拿着佳佳的照片打听了几个店铺,问到一个正站在店铺门口招揽生意的胖胖的中年男人时,对方连说认识认识,然后抬手斜着一指,说那个就是她的店。两人转过身,顺着胖老板手指的方向,看到斜后方有一家招牌上写着“韵佳茗茶”的店铺,只是店铺拉着卷帘门,看起来并未营业。

“也不知道咋的了,两天没见开门了。”胖老板满脸疑惑地说。

“你和她熟吗?知道她住哪里吗?”叶小秋问。

“我和她接触不多,不过她和我老婆关系挺好。”胖老板回身冲店铺里面召唤一声,“媳妇,你出来一下,有警察想打听佳佳的事。”

“佳佳又怎么了?”跟随声音,一个长相白净的女人现身出来。

“你知道佳佳住在哪里吗?”叶小秋又拿同样的话问店铺老板娘。

“哦,她住在市场附近,一个去年刚建好的小区,叫锦绣荔城。”老板娘回应道,“她搬家时我去过一次,房子不大,但是对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来说,靠自己打拼能买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容易个屁,你以后没事少跟她瞎联系。”胖老板颇为不屑地说。

“你少扯老婆舌,瞎说什么,我跟她在一块就是打打麻将,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老板娘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人家小姑娘为做生意逢场作戏,是那些臭老爷们儿不要脸当真了,活该!”

胖老板环顾四周,怕被别人听到他背着人搬弄是非,冲叶小秋和骆辛低声道:“这小姑娘可不是善茬,这一年到头连着好几拨来店里闹的,去派出所都好几回了。”

“闹什么?都什么人?”叶小秋不解地问。

胖老板撇下嘴,一脸鄙夷道:“还能有什么,做小三呗,勾搭男人来买茶叶,被人家老婆找上门算账了呗。”

“她也是被骗了,那个男人说他是离婚的,想跟佳佳处对象,佳佳是单身,看那男人条件又不错,就答应处处看咯。”老板娘卖力辩解道,看来跟佳佳关系真的很铁。

“拉倒吧,还有那个呢,那个开金店的老板呢?”胖老板反唇相讥道。

“他俩没啥,佳佳说就跟他出去吃过几次饭,平时用微信聊聊天,结果被那男人的老婆看到了,就跑过来闹。”老板娘又辩解道。

眼瞅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快要吵起来,叶小秋赶紧发声打圆场问:“佳佳大名叫什么?”

“冯佳佳。”老板娘说。

“她这几天没开店,你知道原因吗?”叶小秋又问。

老板娘使劲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我昨天一直打她手机来着,她没开机。”

老板娘这话说得不假,来的半路上,骆辛试着给冯佳佳打电话,也是一直没打通。骆辛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紧跟着追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关店吧,大概6点,当时外面正下雨,她把伞借给我用了,说她开车用不着。”老板娘回忆了一下说。

“她住在锦绣荔城哪栋楼,几单元,几号房?”叶小秋接话问。

“应该是七楼,出电梯正对着的那个门,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老板娘想了一下说。

有名有姓,到物业应该能查出来,叶小秋和骆辛对下眼色,随即道别离开。

出了金三角市场,两人马不停蹄找到锦绣荔城小区,距离市场确实很近,开车从市场西门出去,只要两三分钟便到了。

去到物业,查到小区里共有两个叫冯佳佳的。一个40多岁,住在12号楼1单元301室;另一个20多岁,住在28号楼1单元703室。显然后面那个才是两人要找的冯佳佳。

物业很配合,安排一名保安陪同两人去了28号楼,保安刷门禁卡打开单元门,带着两人坐上电梯,上到七楼。楼层是按照一梯四户设计的,出了电梯,正对着的便是703室。叶小秋试着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又敲几下,还是没人回应。骆辛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而且从门缝里似乎溢出一股异味,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又从心底升腾起来。

三人返回物业,到保安监控室调出28号楼的监控录像,包括门口的和电梯里的。发现自从前天,也就是9月20日晚间6点30分左右,冯佳佳进到楼里之后,再也没有出去过。冯佳佳应该是出事了,骆辛和叶小秋瞬间得出一致的想法。

眼下急需打开门验证冯佳佳的安危。物业表示有专门开锁的服务,让两人扫一下服务台上二维码,把费用交一下,说马上便可以安排师傅去开门。叶小秋“理所应当”地把费用交了,别说骆辛压根没想交这个钱,即便想交,他用的那老人机也扫不了码。

再回到28号楼,开锁师傅上手没几下便将门锁轻松打开了。门刚拉开一条缝,骆辛便冲保安和开锁师傅摆摆手,示意两人站远点,因为他已经闻到一股浓烈而又带着腐臭的血腥气息。房门半敞之后,骆辛表情越发凝重,叶小秋把脑袋伸过来,立即捂住嘴巴,随即走到一旁拿出手机拨通周时好的号码。

电话打完后,没过多久,周时好便带着一众人马赶到冯佳佳的住所。准确点说这里已经是一个犯罪现场,因为冯佳佳死了,身中数刀,整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倒在客厅中的餐桌前。而在餐桌上,发现一张带有风景画的明信片,背景标注为“皇陵公园隆恩殿”,在这张明信片正面左下角位置,还印有一个编号——1987(0801-0010-05)。

“初步判断,死者是被锐器刺死的,胸部、腹部和头面部均遭到正面捅刺和划伤,凶器异常尖利,既然能把人捅死,估计刃长5到8厘米。死者角膜已经高度浑浊,全身尸僵基本缓解,腹壁、胸壁、颜面、下肢、臀部等体表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尸绿状态,估计死亡时间接近48小时。”法医沈春华完成现场初检之后,简要地介绍了下尸体状况,“对了,凶手杀人后,还有一个很变态的举动……”

冯佳佳遭遇刺杀时,身上穿着一套休闲款式的棉纱睡衣,说话间沈春华蹲下身子,将冯佳佳的睡裤往下扒了扒,露出平坦的小腹,同时一个奇奇怪怪的图案也豁然闯进众人的视线。在冯佳佳的肚脐下方,差不多是小腹正中央的位置,凶手用锐器刻出一道竖线加四道横线,竖线长7到8厘米,横线长2到3厘米,乍一看,好似在冯佳佳肚子上刻了个大蜈蚣图案。

“这……这是啥……”叶小秋显然被惊到了,哆嗦着嘴唇问。

“早些年妇女生孩子做剖腹产手术缝合后,会留下类似图案的疤痕,不过如今剖腹产手术大多是采取横切方式,也就是说,刀口是横向的,缝合技术也更精湛,不会留下这样难看的疤痕。”沈春华解释说。

“这确实够变态的。”周时好上前几步,蹲到尸体前,打量着凶手留下的图案,片刻之后转头看向骆辛,“凶手这是啥意思?”

骆辛稍微想了想,说道:“单纯从犯罪行为的角度分析,如果冯佳佳本人和剖腹产手术没有必然联系的话,那这个图案所起到的就是一种象征性或者说指向性的作用,包括留在餐桌上的明信片,以及对冯佳佳面部的摧残,都是抱有同样的心理,凶手借由这一系列仪式化的动作,来表达自己对某一个或者某一类女性的愤恨以及报复,也就是所谓移情杀人。所以,凶手杀人的初始刺激源,应该和一个女人有关,这个女人做过剖腹产手术,而且可能平时比较爱打扮,比较在意自己的面容。”

“凶手和冯佳佳本身可能没有任何交集,这不就是无动机杀人吗?”周时好面色严峻道,“咱这是又遇到变态杀手了?”

骆辛轻轻摇头,若有所思道:“单从行为本身分析的结果是这样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故设迷障,凶手有意要误导办案方向。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冯佳佳这个女孩经历还是蛮复杂的,据说她与几个男人都有情感纠葛,而且从发帖女孩冯棠棠提供的线索来看,她是陈卓本地粉丝群的主要管理人员,也是帮助陈卓筛选性侵对象的帮凶,手里很可能掌握着对陈卓不利的证据,而当我们正想来找她问话的时候,她竟然被人杀了,怎么会这么巧?”

“确实,现场没看到大肆翻动的痕迹,除了冯佳佳的手机找不到了,似乎没有其他财务损失。”郑翔已经搜索完整个房间,凑过来接话说,“你要说他是奔着冯佳佳手机里存着的某种证据来杀人的,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哪怕她手里没能掌握陈卓的犯罪证据,她也是个最直接的知情人,对陈卓能够形成很大的威胁。看来这个案子恐怕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周时好直起腰,略微琢磨了一下,说,“可陈卓人在海外,他的经纪人也被行政拘留了,假设这案子跟他有关,又会是谁在帮他清除危机,杀人灭口?”

“会不会是山庄的总经理迈克·陈?”叶小秋提出一个嫌疑人选,“先前包庇陈卓他就有份,而且陈卓常年在山庄客房里祸害女孩,他怎么可能会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搞不好他也是帮凶之一。”

“带他回队里敲打敲打?”郑翔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周时好,“正好加上陈卓的案子,和眼下的案子一块审审他?”

周时好抬腕看看表,点点头道:“行,现在正是晚饭口,估计迈克·陈应该在山庄里,你带人过去,口头传唤,不行就强制传唤,手续回去再补。”

收队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出了锦绣荔城小区,骆辛和叶小秋驱车直奔角纺街派出所。金三角市场正是归这角纺街派出所管辖,先前冯佳佳因情感纠纷问题好几次闹到派出所,想必在派出所能查到另一方的身份信息,这里面有没有人具有杀人动机,还是需要调查核实的。

到了派出所,调出冯佳佳的报警记录,骆辛和叶小秋竟有意外收获。与冯佳佳相关的出警记录总共有三次,两次是因情感纠纷令她的店铺遭到打砸,而大概两年前,有人不仅砸了她的店铺,还把她人给打了。行凶者是陈卓的一个女粉丝的父亲,早前这个女粉丝因为与陈卓之间的情感问题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而自杀身亡,而当初给两人牵线的人,正是冯佳佳。也是自知理亏,冯佳佳并没有追究那位父亲的责任,在派出所的调解下,与那位父亲做了和解。

看完出警记录的描述和处理过程,二人深感这个女粉丝的遭遇与冯棠棠何其相似,显然她与陈卓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情感问题,很可能也遭遇了迷奸。骆辛简直迫不及待想会一会这位父亲,他不仅有绝对的理由和动机去杀冯佳佳,同时骆辛也很想知道他对自己女儿和陈卓之间的交涉过程有多少了解,或许从中能够窥探到寻找更多陈卓犯罪证据的路径。只是叶小秋提醒他时间已经很晚了,这时候上门打扰人家,问话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骆辛也只能作罢。

出了派出所,两人大脑处于兴奋状态,都不急于回家休息,便又开车去了支队,想观摩一下对迈克·陈的审讯。但骆辛内心其实不抱太大希望,他看得出迈克·陈那个人城府极深,做事估计比经纪人邵武还要周全,想要从他嘴里打探出有价值的证供,恐怕不会太容易。

果然,如骆辛所料,审讯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迈克·陈虽然态度很配合,但嘴里始终就重复着三个词,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郑翔颇为无奈,只能把问题转到冯佳佳的案子上:“前天晚上,你在哪里,都做了什么?”

“前天?”迈克·陈略微回忆一下,回应道,“前天中午有个应酬喝多了,身体不太舒服,在山庄办公室里睡了一觉,起来后快夜里11点了,我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开车送我回家,此后便未再出门。”

“有人能证实当晚11点之前,你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吗?”郑翔追问。

迈克·陈耸耸肩:“我头实在太疼了,特意嘱咐下面的人别打扰我。”

“那也就是说,你没有不在现场的人证喽?”郑翔套话说。

“什么现场?哪个现场?”迈克·陈微微皱眉,神情颇为不解,一连串反问道,“你们找我来,不是说因为小卓的事吗?小卓这阵子还在国外,跟前天晚上有什么关系?”

“你认识冯佳佳吗?”郑翔未理会迈克·陈的问题,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不认识。”迈克·陈干脆地说。

“她帮陈卓管理粉丝群,而且应该经常在你的温泉山庄出没,你从来没见过她?”郑翔从座位上站起身,手里握着冯佳佳的照片走到迈克·陈身前让他辨认。

迈克·陈略微瞥了一眼,摇摇头,语气轻蔑地说道:“没见过,我很忙的,除了山庄的工作,集团的好多事情也都需要我处理,连小卓平时我都很少关注,更别说什么粉丝群主。”

郑翔近距离盯了迈克·陈几眼,返身回座,将照片放到桌上,猛然提高音量道:“冯佳佳被杀了。”

“所以呢?”迈克·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脸坦然自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话,他抬腕看看时间,语气直白地说:“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个冯佳佳被杀与我有关,但是我完全愿意配合你们做调查,不过这几天山庄和集团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明天还有两个重要的会需要我主持,你们是想扣留我8小时,24小时,还是48小时?希望能给个明确的说法,我好把后面的工作安排一下。”

迈克·陈以退为进,反而令郑翔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正犹豫着,听到耳机中传来周时好的指示,便顺势说道:“好,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回去了。”

“扣着也没多大意思。”在审讯室隔壁的观察室里,周时好眼看着迈克·陈从容不迫地与郑翔周旋,转身冲骆辛和叶小秋解释道,“我刚刚跟一个专门跑财经新闻的媒体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个迈克·陈是陈卓的亲姐夫,陈卓的姐姐早几年因病过世,不过没影响迈克·陈在家族成员中的地位,他如今仍然住在陈家别墅中,先前也随陈家一起入了外籍,并且他其实只是兼任温泉山庄的总经理而已,他正式的职务是天尚集团主管文旅项目的副总裁,在集团中属于三号人物,颇受陈卓父亲陈学满的信任和赏识。对付这样的人物,拿不出点‘干货’,是捞不到任何好处的。”

“也并非全无意义。”骆辛指的是这场审讯。

“你的意思是说迈克·陈有问题?”周时好问。

“刻意的耸肩动作,夸张的轻蔑表情,都是在掩饰他认识冯佳佳的事实。”骆辛道。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好在咱们手上现在已经掌握更具嫌疑的人选……”叶小秋接话道,随即将在角纺街派出所查到的线索,向周时好详详细细地汇报一通。

周时好使劲点点头,表示很满意,信心十足道:“挺好,线索看似复杂,但方向明确,包括这个迈克·陈,还有那个女粉丝的父亲,以及因情感纠葛与冯佳佳有过冲突的那两方人士,都可以做深入排查,冯佳佳的死应该逃不过这几个方面的因素。”周时好顿了顿,视线从骆辛和叶小秋脸上掠过,眼神中带有一些审视,语气倒是很随意,像是随口说一嘴:“对了,机场派出所给我打电话了,说是通过监控发现砸碎陈卓车窗玻璃的嫌疑人,开的是一辆老款比亚迪车,车牌号码是假的,除此没什么太好的线索。陈卓那边的人倒是催着派出所赶紧查明真相,但实质上也没丢任何物品,估计案子也就那么着了。”

话说完,周时好注意到骆辛表情并无太多变化,似乎对刚刚的话题毫无兴趣,但叶小秋明显有一种释然,似乎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反而让周时好更加忧心忡忡。

次日,有关冯佳佳被杀一案的相关讯息陆续呈报上来。法医尸检表明,冯佳佳胃内食物尚未食糜化,基本处于胃内消化的初始阶段,死亡时间在末次进餐后的1小时左右,为外伤性心脏破裂出血导致心脏压塞而死。其住所小区单元门设有门禁,单元门上方设有监控探头,在前日晚间8时许,监控探头拍到一名身着快递员服装的男子,通过门上对讲机与业主沟通后被放进单元楼内。男子个子高大,身材臃肿,脑袋上戴着摩托车头盔,由于前晚下大雨,男子在快递制服的外面罩了一件透明塑料雨衣,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一位快递小哥,但因为雨衣帽子加上头盔的遮掩,监控探头没有拍到男子的脸。男子进楼后,没有在电梯中露面,估计是走安全通道上到楼上的。随后大致在晚间8点45分,监控探头拍到该男子走出单元楼。另外,据住在冯佳佳家旁边的邻居反映,当晚8点多他确实听到几声异常喊叫,好像是来自女人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楼上有家住户,夫妻俩经常吵架,邻居便没太在意。综合以上信息,大致推断案发过程:前日晚间,也就是9月20日晚间8时许,凶手冒充快递员,诱骗冯佳佳打开门,将其残忍杀害,随后对现场进行细致清理,确定未留下任何痕迹,才逃离现场。凶手对冯佳佳的生活习惯和居住环境有一定了解,行凶过程干净利落,个人伪装充分,案件特征显示出足够的预谋性。

据角纺街派出所记载的信息显示,两年前打伤冯佳佳的那位父亲叫关海祥,住在城西绿山小区。骆辛和叶小秋找上门时,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叶小秋亮出证件,问老阿姨这里是不是关海祥的家。老阿姨点头称是,但随后的一句话,让骆辛和叶小秋立马心凉了半截。老阿姨说关海祥是他的儿子,因身患肝癌,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

老阿姨将两人让进屋内,请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着很多照片,老阿姨从冰箱中取出两瓶矿泉水放到茶几上,然后指着墙上一张父女俩的合照,说这是她的儿子和孙女,但现在都不在人世了。她语气极其冷漠,似乎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

骆辛扭头端详照片,看到父女俩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是眉眼之间,都是大眼睛双眼皮,唯一有些差别的是,父亲脸形稍长,女儿则是小圆圆脸,皮肤雪白,配上黑亮的眸子,分外乖巧灵动。

“我们来您家,原本除了要找您儿子问话,也很想了解您孙女和陈卓之间的事情,您介不介意跟我们详细说说?”叶小秋打破沉闷的气氛,冲坐在侧边沙发的老阿姨问道。

“我这孙女叫关晓芝,前年8月底走的,走的时候才过完18岁生日没多久。那年高考结束,孩子发挥得不错,成绩比预期理想,我儿子和儿媳对她便有些放纵。孩子那天晚上说想去女同学家玩个通宵,并在那里过夜,两人也没太担心。谁承想,她是去见陈卓……”老阿姨语气冷静,逻辑顺畅,随着她的一番叙述,整件事的脉络和前因后果便清晰地呈现出来。

实质上,关晓芝从进粉丝群,到被“粉头”选中,再到被带入天尚温泉山庄与陈卓单独会面的过程,与冯棠棠的经历如出一辙。会面当晚,陈卓便与她发生关系。次日醒来,陈卓照例用甜言蜜语百般哄骗,并以处男女朋友为名对其进行安抚,天真的关晓芝深信不疑,以为自此她便真的是陈卓的女朋友了,离开山庄时春风满面。只是那天之后,陈卓再没有搭理过她,甚至把她的微信也拉黑了。时隔两周后,关晓芝沉不住气,便在网络社交平台发帖称自己被陈卓欺骗了感情。

关晓芝的一篇帖文,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数以十万计的陈卓的粉丝顷刻间蜂拥而至,在其帖文评论区中疯狂留言谩骂。有人说她是自作多情的幻想狂,有人说她是在哗众取宠给陈卓泼脏水,也有人说她是想当网红想疯了……很快,谩骂升级为人身攻击,有人骂她是做鸡的,有人骂她是援交少女,有人诅咒她出门被车撞死,有人诅咒她被**……言语极其粗俗恶毒,不堪入目。再之后,营销号开始排队下场,轮番爆料抹黑,什么据同学爆料说关晓芝怎么怎么勾搭男同学,据闺密爆料说关晓芝怎么怎么勾搭闺密男朋友,甚至连勾搭老师这种谣言都能编派出来,可谓无耻透顶。当然了,这里面一部分是蹭热度的,另一部分,也是绝大部分,都是陈卓背靠的公关公司所指使的。目的还是一样,受害者有罪论,通过贬低关晓芝的人格,来打击她的信誉,从而为陈卓洗白。

试想一下,每天被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追着谩骂,追着攻击,是怎样一种感受?从评论区到私信到手机再到微信连番轰炸,让你避无可避,如此网暴换成任何人恐怕都很难承受,何况还是一个只有18岁的孩子。慢慢地,关晓芝患上了抑郁症,并日渐加重,终于在一个充满雾霾天的清晨,她从自家五楼的窗台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也彻彻底底解脱了。隔日,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邮递到家。

父亲关海祥在悲愤之下失去理智,通过女儿的闺密找到将女儿介绍给陈卓的“粉头”冯佳佳,对其进行了一番暴揍。母亲石英,则因目睹女儿坠楼,以及女儿身体血肉模糊的惨状,顿时昏厥过去,醒来后人就疯了。那位老阿姨,也就是关晓芝的奶奶,带着骆辛和叶小秋来到家中南卧室门口,推开门,两人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面庞浮肿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对着洋娃娃和蔼慈祥,时而严厉呵斥,好似在管教自己的女儿一般,场面令人唏嘘。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关海祥都在和诽谤、侮辱自己女儿的营销号打官司,直到去年冬天官司才有了最终结果,判令几个营销号在账户主页置顶位置公开发表道歉信,并支付一定数额的精神损害赔偿金。

判决生效之日,关海祥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发表了一篇感言,既为女儿宣告清白,也告慰女儿在天之灵。这篇感言在网络上并未掀起多大水花,几日之后被他自行删除了,因为他发现无论他怎么证实,甚至法律已经还给了孩子公道,但在一些人心中仍然笃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既然如此,他没必要再让女儿成为网络上的谈资,而是应该彻彻底底地让女儿从网络上消失。

这篇感言还带来另一个效应,令关海祥深感意外,又痛心不已。感言发表期间,每天都会有一些网友通过后台给他发私信,有一些仍然是来骂人的,也有很多是来表达同情慰问的。其中有两个女孩分别向关海祥表示,她们也经历过与关晓芝同样的遭遇,有一个被陈卓灌醉酒之后,强行发生了性行为,另一个则被在饮料中下了迷药,稀里糊涂地被陈卓强奸了。至此,关海祥才猛然意识到,女儿并非只是被陈卓玩弄了感情那么简单,她其实是被强奸了。

关海祥大怒,他想要陈卓付出代价,想要陈卓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他手里并无一丝一毫证据,于是他试着做那两个女孩的工作,要了女孩们的联系方式,跟女孩们见面沟通,希望她们能共同站出来指证陈卓,但由于她们有各自的苦衷,最终都婉拒了关海祥。然而,关海祥并未死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不厌其烦地试着说服那两个女孩,直到他突然咳血休克,被诊断为肝癌晚期。

末了,老阿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哀叹,语气中带些自嘲地说:“我本身就是一个肝胆病专家,一辈子治好了很多人的病,为不计其数的患者减轻过病痛,却偏偏忽视了自己儿子的症状,一经确诊便只剩下三四个月的寿命。老天爷啊,对我不公!”

“对了,您儿子有没有交代过,如何联系那两个女孩?”叶小秋问。

老阿姨迟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到北面卧室中,少顷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小日记本。她把日记本交给叶小秋,说那两个女孩的资料,都在那里面写着呢。叶小秋便问日记本可不可以暂时借用一段时间,老阿姨点点头,说没问题,尽管拿去用。

道别老阿姨,离开绿山小区没多大一会儿,骆辛突然接到周时好的电话,说让他现在立刻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回市局,马局要召见。

到了马局的办公室,骆辛才发现周时好和方龄也都在场。马局面色铁青地坐在办公桌前,方龄和周时好则老老实实坐在会客沙发上,屋内气氛有些压抑。不会是砸车的事情败露了吧?叶小秋顿觉有些腿软,不自觉地伸手拽住骆辛的衣袖。

马局见人到齐了,废话没多说,指着桌上的一摞传真件道:“看看吧。”

“这啥?”周时好从桌上拿起一张传真件,随口问道。

“案子。”马局道,“和昨夜发生的案子一模一样的案子。”

“真是连环案件?”周时好一脸错愕,“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咱这儿的案子,是省城盛阳市的,这是我拜托盛阳那边传真过来的部分案件资料,你们拿回去过过目吧。”马局说着话,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骆辛一眼,沉声又道,“这案子与骆辛他爸有直接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