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情尽付东流水
“喂,胡蝶吗,”从电话里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嗯?”胡蝶怔了一下,说,“没有安排,有什么事啊?”
“太好了,你能在半个小时之内赶到南门车站吗?”
“南门车站?”
“是啊,你要是能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我就去买下一班的车票了。”
“车票,你要去哪里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见面再说吧,你半个小时内能赶到吗?”
胡蝶抬头看了看挂钟,说:“可以,我打车来好了。”
“那行,我去买车票了,你赶快来,我在车站门口等你,见面再说。”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天的时间了,这几天里胡蝶丝毫没有杜撰的消息,发短信不回,打电话总关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现在杜撰莫名其妙打来一个电话,让她马上赶到南门车站,胡蝶觉得他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自己帮忙,于是赶紧收拾停当,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朝南门车站而去。
胡蝶刚下出租车,就看见杜撰站在车站门口东张西望。
“这里、这里,”一看到胡蝶,杜撰连忙招手示意她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还有几分钟就要开车了。”
“到底要去哪里啊?”
“去青衣县。”
“去青衣县干什么?”
“先上车再说吧。”
杜撰拉着胡蝶急匆匆朝车站里走去,穿过候车大厅,大巴司机站在出入口朝他们挥手:“去青衣县的,赶快上车,马上就要开了。”
杜撰冲司机点点头表示感谢,拉着胡蝶上了车。大巴已经坐满,只有后排还有两个空着,杜撰示意胡蝶坐靠窗的位置。胡蝶刚一坐下,大巴车就开了,杜撰将挎包放在行李架上,在胡蝶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也不回我的短信,连电话都不接。”胡蝶不满地说,这时她注意到杜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更是乱成一团,大衣的下摆也有些皱了,看起来好像几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这几天我都在外面跑来跑去。”杜撰淡淡地说。
“哦?”
“我去了市图书馆、档案局、公安局、报社、辖区派出所,还去了一次梅镇。”
“你都调查什么了啊?”
“我想知道除了死掉的林晖盛外,林氏三兄妹后来的情况。”
“结果如何?”
杜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民国三十九年,林晖隆去了美国,不久之后林晖源去了香港,只留下林晖娴一个人守在林园,那个时候她已经生下了费思勤的遗腹子。那个孩子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六十岁了。”
“能找到他吗?”
“我这几天就是在忙这个,”杜撰抓了抓头发,说,“今天上午才得到确切的消息,这个孩子还活着,叫乔万康,现在是青衣县环卫局的一位退休职工。”
“这么说我们去青衣县就是去找这个乔万康?”
“是的。”
“你是不是怀疑这个案件还有什么隐情?”
杜撰将头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只是觉得需要见见当事人,掌握更多的情况。”
胡蝶知道现在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杜撰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喂,醒醒,快到啦。”
“嗯?”杜撰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胡蝶正看着自己,他哼哼唧唧地问了一声,“现在几点了?”
“快到十二点了。”胡蝶看了看手表,说。
“哦,我睡了有一个小时了啊。”杜撰自顾自地嘟囔道。
“嗯,你还说梦话呢。”胡蝶认真地说。
“我说什么梦话了?”杜撰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紧张。
“没听清楚。”
“哦,看来我说得很小声,”杜撰抓抓头发,说,“要是被前后排的人听见了,丢人可就丢大了。”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吧?”
“这几天确实没怎么睡觉,”杜撰在座位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我晚上一直在思考问题,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也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啊。”
“嗯,知道了。”杜撰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大巴车驶进了县城,拐过一个路口之后就是汽车站了。司机将大巴车靠边停下,车上的乘客纷纷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取行李,杜撰起身取下挎包,和胡蝶一起走下大巴车。汽车站显得有些混乱,杜撰和胡蝶刚一下车,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有问要不要住店的,有问要不要打车的。杜撰一言不发,拉着胡蝶突破人群的包围,走出汽车站。
“你吃早饭了吗?”
“嗯?”
“你一定没吃早饭吧。”胡蝶将头发朝耳边拢了拢,说。
“嗯,没吃。”
“不吃早饭可不行啊,”胡蝶皱起眉头,说,“现在都十二点了,我们先把午饭吃了再说吧,即使要找人也得等到下午去了。”
杜撰看了看手表,无奈地说:“好吧。”
青衣县城并不大,沿着清江两岸各有两条主干道,一座水泥大桥连接着南北两岸,汽车站在北岸。杜撰和胡蝶沿着马路朝前走了几百米,拐进一条小街上,看起来这条街上的餐馆比较多。杜撰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餐馆,找了一个清净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
“老板,请问环卫局怎么走啊?”点菜的时候,杜撰趁机询问老板。
“环卫局啊,那要过河了,”老板在围腰上擦了擦手,热情说,“从这边过了桥之后朝右一直走,大概走十分五分钟的样子就能看到了,就在路边,环卫局的对面是一家超市,很容易找到的。”
“谢谢了。”
“不客气。”
胡蝶喝了一口白开水,说:“你有那个乔万康的电话吗?”
杜撰摇摇头,说:“我只查到了住址,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不过我在青衣县公安局还有熟人,实在不行请他帮帮忙应该可以的。”
“哦?”
“说起来我在青衣县已经参与过两件案子的侦破工作了,一件是姜侯村出土汉墓杀人案 ,一件是红叶山庄杀人案,因此认识县公安局刑警中队的一些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杜撰以前办过的案子,这家餐馆上菜倒是很利索,没一会儿就把菜都上齐了。杜撰和胡蝶停止了聊天,埋头吃饭,很快就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空。
走出餐馆之后,胡蝶对杜撰说:“哎,除了林晖娴和费思勤的这个儿子,你这几天还调查出什么?”
杜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我还想找一个人,不过他应该已经不在世了吧。”
“谁?”
“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官陈韶文。”
胡蝶点点头,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的后人。”
“我已经拜托刑警队的熟人帮我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上了大桥,因为下游建有清江水库,所以青衣县境内的清江河面很宽,水流也变得缓慢起来。清江是由上游的雪山融水汇集而成,每到冬季它的水量就变得很少,原本宽阔的河面只剩下原有的三分之一。连接青衣县南北两岸的这座大桥还是由五十年代援华的苏联专家设计修建的,桥面很窄,这几年县政府正筹划在上游一公里的地方再建一座新大桥。两人走过大桥之后朝右转,清江南岸是老县城所在,主要的居民区都在这里,比较繁华,北岸是后来建设的,基本都是政府机关和工厂企业,也有一些新建的居民小区,大多都是比较高级的电梯公寓。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杜撰看到了超市的招牌,他朝街对面看去,果然发现了环卫局的大门,于是示意胡蝶过马路。
“那个乔万康具体住址是多少啊?”
“三单元401,”杜撰看了看手机,说,“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中午的话一般老人家都应该在家的吧。”
环卫局的院子很小,里面只有两栋楼,前面一栋是办公楼,后面一栋是家属楼,看起来两栋楼都很老旧,应该有快二十年的历史了。楼道很窄,杜撰和胡蝶爬上四楼,敲了敲401的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小个子老太太疑惑地看着门前的二人,说:“你们找谁?”
“请问乔万康在吗?”
“在,”老太太转身对屋里喊道,“老乔,有人找你。”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戴着厚厚的眼镜,头顶全秃了,脸上沟沟壑壑,看起来饱经风霜。
“你们是……”乔万康眯起眼睛,看着杜撰和胡蝶。
“你好,我叫做杜撰,是一位撰稿人,因为对民国三十七年的林晖盛杀人案很感兴趣,所以想搜集一些资料,你要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谈谈吗?”
听到杜撰的话,乔万康愣了一下,喃喃地说:“撰稿人,是报社记者一类的吗?”
“差不多吧。”杜撰抓抓头发,说。
“先请进来吧。”乔万康让出道来。
杜撰和胡蝶走进屋去,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大,里面的沙发、柜子、茶几、电视机都是很老旧的东西。客厅没有窗户,因此光线有些暗,杜撰和胡蝶在沙发上坐下,乔万康则坐在对面的一张扶手藤椅上。
“我去给你们倒一点水来。”老太太转身朝厨房走去。
“谢谢,真是太客气了。”杜撰连忙点头致谢。
“你叫什么名字?”乔万康盯着杜撰,慢吞吞地说。
“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这时杜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张名片,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乔万康。胡蝶趁机瞥了那张名片一眼,发现印在上面的头衔竟然是某某杂志社的特约编辑。
乔万康接过名片,很仔细地看了一遍。
杜撰和乔万康寒暄一阵,说:“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你母亲的事情,希望你能和我们谈谈。”
“我母亲吗……”乔万康顿了顿,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请问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杜撰连忙问道。
乔万康沉默了一阵,说:“那是1966年年底,我十七岁,我妹妹十二岁,当时我父亲被造反派抓起来批斗——我们已经失去了和他的联系——生死未卜。我母亲也被抓起来批斗过好几次,我亲眼看见造反派用香烟头烫我母亲的手。”
说到这里,乔万康又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那天我接妹妹放学回家,平时家里门都是打开的,可是那天却关上了,我也没在意,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谁知道却发现我母亲用一根皮带把自己吊在床头,身子已经凉透了。”
听到这里,胡蝶心情沉重地看了杜撰一眼,可是杜撰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直直地看着乔万康。
“后来多亏一位邻居的帮助,才借到一辆三轮车,把我母亲的遗体拉到郊外的荒地里埋了。当时也没有棺材,就是用一张草席卷了卷,然后在土堆上插了一块木牌子。母亲死了,父亲也杳无音信、生死不明,我和妹妹形同孤儿,我只好去河滩上背石头换点吃的,晚上就睡在河边的工棚里,一天干下来两个肩膀上的皮都被磨烂了。”
乔万康说得很慢,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悲戚唏嘘的表情,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落在胡蝶的心里,都显得很沉重。
“请问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杜撰问道。
“我父亲叫乔复生,”说到这里乔万康停了一会儿,说,“其实要算起来的话他应该是我的继父——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的身世,这些事情都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父亲待我很好,如同亲生,甚至比我母亲还好。”
“哦?”杜撰扬了扬眉毛,说,“你母亲不喜欢你吗?”
乔万康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母亲好像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她的亲生子看待,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冷漠和无动于衷。”
“那你妹妹呢,”杜撰问道,“你母亲对你妹妹怎么样?”
“也说不上特别好,”乔万康挠挠头,缓缓地说,“母亲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我父亲的性格则完全相反,对谁都很好,十分热情。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同班的一个同学打架,小孩子打架下手也没个轻重,对方把我的眼睛给打肿了,我情急之下用铅笔朝那个小孩的眼睛戳过去。结果铅笔尖扎中了那个小孩右眼框下的位置,只差一点点就把他给戳瞎了。那个小孩的父亲是部队的一个领导,学校也怕担责任,就把我母亲叫来,给对方赔礼道歉。事后母亲把我从学校接回来,又气又急,就用父亲的皮带狠狠地抽我。我到现在还能记得母亲当时的眼神,十分可怕,好像当场就想用皮带把我打死似的,我从来没见母亲那么生气,她的脸都扭曲了……”
乔万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对母亲一直很怕。我父亲也打过我,可是我总能从我父亲的眼神里看到疼爱和恨铁不成钢。只有我母亲的那一次,我真怕她会当场打死我。事实上那次我也确实被打个半死,因为躲避皮带的抽打,我的头磕到了桌子角上,晕了过去。后来据说是我父亲回来以后从我母亲手里抢下皮带,又把我背到医院去,我的头上缝了七针,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后来我才知道,对方的家长和我父亲早有宿怨,因为这件事使双方的关系更加恶化。后来我父亲在文革中之所以被斗得很惨,也有对方趁机落井下石的原因。”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母亲会那么生气。”杜撰点点头。
乔万康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么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和你母亲结婚的呢?”杜撰继续问道。
“1950年,”乔万康舔舔嘴唇,缓缓说,“那年我父亲从部队上转业到青衣县县政府工作,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两人不久就结了婚。”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以前的事呢?”
乔万康摇摇头,说:“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当初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的时候,因为我母亲的出身成份不好,曾遭到很大的阻力,所以我母亲从来不跟别人提自己以前的事——包括我和我妹妹在内。我都是在我父亲被造反派抓起来批斗的时候,听见有人骂我母亲是大地主家的娇小姐,才隐约知道一点我母亲的过去。”
听乔万康这么说,杜撰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那你母亲死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书之类的东西?”胡蝶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她什么也没留下来。”
“你母亲自杀前的一段时间,有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乔万康想了想,说:“当时母亲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被抓去批斗一次,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瘀伤,还有香烟头的烫伤。母亲千方百计地打听父母的下落,可是什么也打听不到,她让我好好照顾妹妹,还说无论如何让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母亲已经准备轻生了。”
杜撰叹了口气,说:“你母亲还有几个哥哥,你后来有他们的消息吗?”
乔万康摇摇头,说:“没有,要不是后来我父亲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我母亲曾有哥哥。听我父亲说,1950年的时候我母亲在香港的哥哥曾给他写信,想让她也去香港,不过当时我母亲正要和我父亲结婚,为了避嫌,连信也没有回。”
杜撰“哦”了一声,说:“那么关于你的身世,你父亲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和我母亲结婚的时候我已经一岁多了,我的亲生父亲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没有跟你说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没有,他说我母亲解放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梅镇林园就是我母亲家的旧宅。”乔万康停下来,喘了口气,说,“后来我自己去查了一些资料,才大概知道一点我母亲以前的事。唉,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啦。我这大半辈子都过得很苦,那些什么有钱人家的事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不去想它。现在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成家了,也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我已经很欣慰了,就想着和老伴一起过一个平平淡淡的晚年生活就好。”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1995年,”乔万康看着杜撰,说,“我父亲去世之前我在公墓买了一块双人墓地,给我母亲也立了一块碑。我母亲原来的那个墓早已经不在了,八十年代的时候建工厂,把那里全部给推平了。”
“那公墓是在青衣县吗?”
“是的,就是归园公墓。”
杜撰点点头,说:“知道了,今天真是感谢你能跟我说这么多。”
乔万康笑了笑,说:“没什么,难得还有人想找我这样的一个老头子聊天,不知道我提供的情况对你是否有用。”
“很有用,”杜撰站起身来,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时间也不早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就此告辞吧。”
乔万康起身把杜撰和胡蝶送到门口,这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小声对杜撰说:“对了,我想起一个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事?”杜撰转身看着乔万康,问道。
“我想起来母亲去世前一天,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话?”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杜撰怔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说:“除了这句话之外,她还说了什么?”
乔万康摇摇头,说:“现在仔细想想,我母亲这句话应该也不是对着我说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时我还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了,”杜撰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非常感谢。”
告别了乔万康,从环卫局家属楼里走出来以后,杜撰一直默不吭声,低头想着什么,胡蝶见状也不便出言打断他的冥思,默默地走在后面。大概走了十五分钟之后,两人又回到了桥头,杜撰抬起头来,拦住了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我们去哪儿?”胡蝶看着杜撰,问道。
“去归园公墓。”杜撰一边说一边坐进了出租车。
胡蝶赶忙也坐上出租车,说:“林晖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杜撰的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说:“林晖娴的话意思很明确。”
“是什么啊?”
杜撰似是而非地回答道:“整块拼图现在已经拼上一大块了,还差一点点就可以还原整幅拼图啦。”
见杜撰这么说,胡蝶知道再问也是枉然,索性不再说话。出租车驶出县城,朝郊外开去,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了归园公墓的大门前。公墓的大门被设计成一个大大的石牌坊,看上去古香古色。
杜撰下了出租车,迈步朝里走去,公墓占地很广,还分了好几个园区。胡蝶紧紧地跟过来,说:“公墓这么大,怎么找林晖娴的墓啊?”
杜撰看了看手表,说:“我们分开找,找到了就打电话通知一下。”
“喂——”
还没等胡蝶发表意见,杜撰已经大踏步朝另一边走去。
“哼。”
望着杜撰远去的背影,胡蝶虽然一肚子气,可也没办法,只好在墓园里挨个儿寻找林晖娴的墓碑。整座公墓里什么人也没有,十分安静。看着一个个的墓碑,胡蝶觉得自己的脊梁骨有些发凉,她看了看四周,哪里还找得到杜撰的影子,她不禁暗暗骂起了杜撰。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着实把胡蝶吓了一大跳,她从提包里拿出手机,从里面传来了杜撰的声音:“我找到了。”
“你在哪里?”
杜撰报告了自己的方位后就挂掉了电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胡蝶也顾不得骂了,急急忙忙朝杜撰的方向跑去。
“这个就是乔复生和林晖娴的墓。”看到胡蝶后,杜撰指了指身前的墓碑,说。
“哦……”胡蝶嘟嘟囔囔地走到杜撰身后,发现这是一块黑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面嵌着乔复生和林晖娴的合照。照片上的乔复生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很瘦,梳着分头,双目有神,棱角分明,嘴唇很厚,穿着深色中山装,眉宇间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武之气。林晖娴留着齐耳短发,素面朝天,穿着一件灰土布衣服,虽然没有任何妆饰,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更显出一份质朴之美。
“一想到这样一位美丽女子的一生是如此悲惨,我心里就很难受。”胡蝶说。
“哦?”杜撰扭头看了看胡蝶。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胡蝶反问道。
“唔,我不想在调查的过程中掺入任何个人的感情,这会影响我的判断。”杜撰喃喃地说。
“可你是人不是机器。”
“我可是一个冷漠的人。”杜撰面无表情地看着胡蝶,说。
“不,我觉得你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只是你从来都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而已——你总是用高速运转的大脑来武装自己,却忘了人与人之间最坦诚的交流是要靠心灵的。”
“是吗?”杜撰盯着大理石墓碑,过了一会儿,说,“我一直都认为只有智慧才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胡蝶正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喂……好……我知道了……太好了……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吧……我明天会去拜访的……真是太谢谢你了……好……再见。”
“什么事啊?”见杜撰面露喜色地挂掉电话,胡蝶连忙问道。
“刑警队的老罗帮我找到了陈韶文的后人,他说他们还保留着当年陈韶文的日记。”杜撰情不自禁地抓住胡蝶的肩膀,说。
“那真是很幸运了,可以看到许多第一手的资料了。”
“是的,”杜撰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走吧,今天先回去,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拜访陈韶文的后人。”
杜撰和胡蝶离开归园公墓,打车回到县城,在车站搭上了返程的班车。杜撰似乎对于明天的拜访很期待,他坐在车上,脸朝外看着车窗外疾逝的风景,左腿情不自禁地上下抖动着,甚至还轻声哼起了马赛曲。
“还真是很少看见你心情这么好呢。”胡蝶说道。
“嗯?”杜撰回过头,说,“这是因为现在我脑子里的一些疑惑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得到解答了。”
“是什么样的疑惑啊,能给我说说吗?”
“明天我会告诉你的,”杜撰笑了笑,说,“对了,你们学校图书馆有《中华民国民法典》吗?”
胡蝶愣了一下,说:“法学院图书馆有一套《六法全书》。”
“外人能够借阅吗,我想看一看。”
“恐怕不能,不过要是单借一本《中华民国民法典》的话,我能帮你借出来。”
“你随身带了借书证吗?”
“带了。”
“太好了,图书馆几点关门?”
“下午五点。”
“唔……”杜撰看了看大巴车上的电子钟,说,“我们差不多四点半到站,然后直接打车过去,希望能来得及。”
“哦……”
“现在我要睡一会儿了。”
“好的。”胡蝶从提包里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开始听歌。
班车到站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四点三十五分了,杜撰拉着胡蝶一路小跑出了车站,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目的地疾驰而去。
“师傅,请开快一点,我们赶时间。”杜撰迫不及待地对出租车司机说。
“好的,不过现在快到下班时间了,路上车多。”
杜撰点点头,不再说话。出租车司机娴熟地在大街小巷穿行,当抵达学校门口时,指针才刚刚走到四点四十八分的位置。
“我们跑快一点,还来得及。”杜撰跳下出租车,一路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胡蝶抓住提包,紧紧地跟在后面。当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图书馆门口时,还有五分钟就关门了。
“我帮你拿包,你快进去借书。”杜撰从胡蝶手里接过提包,催促道。
胡蝶拿起借书证,跑了进去。杜撰来到图书馆对面的路边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等胡蝶出来。大约十分钟后,胡蝶和最后一批借书者一起从图书馆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硬皮书。
“借到了?太好了。”杜撰拿过那本书,迫不及待地翻开。
“你要查什么啊?”
“算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吧,边喝边看。”杜撰改变了主意,他合上书,对胡蝶说。
“好。”
两人来到上次那家茶餐厅,点了一壶东方美人。杜撰将书放在桌子上,仔细地查阅着,胡蝶则坐在对面默默地喝着茶。
大约半个小时后,杜撰满意地合上书,端起面前一口没动的茶,说:“好了,该查的已经查完了,你走的时候把这本书带回去吧,找个时间还掉就行了。”
“你到底在查什么啊?”
“唔,我主要看了民法典的第五编《继承》部分,”杜撰抓抓头发,说,“很有意思,不,是非常有意思。”
“算了,你老是这样说话说一半,吊我胃口。”胡蝶不满地说。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职业习惯问题而已,”杜撰微微一笑,说,“要是不会吊人胃口,怎么写小说吸引读者啊。”
“就知道狡辩。”
“没有的事。”
“哼。”
两人在茶餐厅坐了一会儿,吃完饭后杜撰打车将胡蝶送了回去,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杜撰脱掉外套,换上一件深蓝色棉睡袍,打开电脑查看了一下邮箱,又在MSN上和一位编辑聊了一会儿天。不到九点杜撰就关掉了电脑,他从**拾起一本没看完的推理小说,一口气看到了凌晨两点。
杜撰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痛,他去洗了一个澡,便钻进被窝里睡觉了。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太过劳累,杜撰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她很漂亮。两人在一起说话,突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地将那个女人抢走了。杜撰能看见那几个黑衣人在折磨那个女人,女人苦苦地哀求着。杜撰想要去救她,可是丝毫动弹不了,嗓子里也喊不出声音。他掏出了手机,想打110,可是拨了几十遍全拨错了号码。
当杜撰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二十七分。杜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倒在**,再度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