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门山嶂几千重02

“在,谢医生发现砒霜以后,立刻让我们通知警察局,并把剩下的鸡汤都保存起来了。”林晖盛说。

“谢医生人呢?”

“在楼上。”

“我要跟谢医生谈一谈。”

林晖盛默默地站起身来,在前面引路。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谢庆魁医生正站在脸盆前洗手。

“我是侦缉大队的探长陈韶文,你就是谢庆魁医生吧?”

“是的,”谢医生将手擦干,和陈韶文握了握,说,“是我让他们报警的,我在林小姐喝的汤里面发现了砒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林小姐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算不错,林小姐只喝了一点汤,所以中毒不深。虽然对孕妇不宜做催吐,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所幸效果不错,也没什么后遗症,现在林小姐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我知道了,”陈韶文点点头,说,“最后问一句,这汤里的砒霜剂量大吗?”

“大到足够毒死一个人了,”这时谢医生转过身对林晖盛说,“现在我要去看看林小姐的情况,请容我告退。”

谢医生走出去后,陈韶文转向林晖盛,说,“林小姐喝的鸡汤是谁做的?”

“是舍妹的两个贴身丫环,小凤和雨燕。我已经把她们看管起来了,人就在楼下,陈探长要是想问她们话,随时都可以。”

“我会的。”陈韶文看着林晖盛,说,“我得说,这件事现在已经超出我的掌控范围了,如果我们不好好合作的话,那么接下来也许还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现在我想请你把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情况通通都告诉你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林晖盛嚷道,“这几天实在是太乱了,整个林园上下有多少事都等着我去处理啊。”

陈韶文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晖盛,说:“是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所以我想有必要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进行一个整理了——重点就是费思勤的死以及林小姐被投毒的事件。”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韶文扬了扬眉毛,说,“难道那些砒霜会自己长腿跑到林小姐的汤碗里吗?”

“……”

“很明显有人想毒死林小姐,”陈韶文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的任务是找出这个人究竟是谁!”

林晖盛欲言又止,他怒视着陈韶文,双肩颤抖着。

“现在,我要去见见林小姐的两个丫环。”

小凤、雨燕两个丫环战战兢兢地看着陈韶文,生怕说错一个字。小凤大概十八九岁,有一双大脚,手也很大,看上去是个很健康的乡下姑娘。雨燕比小凤矮一些,颧骨周围长着一些雀斑,此时她不安地交缠着十指,眼中好像噙着泪水。

陈韶文打量了二人一番,说:“你们是林小姐的贴身丫环吗?”

小凤和雨燕一起点点头。

“跟我说说那鸡汤的事。”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小凤拼命摇头,说,“不是我们下的毒,先生请不要把我们抓起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说是你们下的毒,你们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是,是,”小凤低下头,说,“先生你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绝对不会隐瞒,请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们。”

“昨天你们是什么时候给林小姐端上鸡汤的?”

“大概是七点多吧,”小凤看了看雨燕,后者点头表示赞同,“小姐一直没胃口吃饭,晚上就让我们端点鸡汤给她喝。所以我们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熬着鸡汤。”

“平时小姐的饮食都是由你们做的吗?”

“平时都是膳房做的,不过有的时候小姐想吃点宵夜什么的,我们就帮着做点,所以这里也有一个小厨房。”

“那么昨天这个鸡汤为什么不是膳房做的?”

“因为设了灵堂,来往的客人很多,膳房要忙着备席,人手本来就不够,所以就由我们来熬鸡汤了。”

“鸡是膳房送给来的吧?”

“是的,膳房把鸡弄好送过来,我们就在这边开火熬汤。”

“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准确的时间,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午饭过后吧,”小凤看着雨燕,说,“当时是你去拿那只鸡的啊。”

“是的,应该是一点多的时候吧,”雨燕怯生生地说,“是膳房的小六送来的。”

“你们熬汤的时候一直都在厨房里吗?”

“没有,”小凤摇摇头,说,“我们只是隔一会儿去厨房看一下,看看火熄了没有、汤有没有烧干什么的。”

“那你们有没有尝过那锅鸡汤?”

“尝……尝过……”小凤的脸变得很难看。

“什么时候?”

“吃晚饭的时候……”

“几点?”

小凤看了雨燕一眼,说:“唔,好像是快六点的时候吧,我们没有看钟,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和雨燕每人喝了一小碗鸡汤。”

“那么你们喝过鸡汤之后,离开过厨房吗?”

“离开过,”小凤小声说,“我……我出去了一会儿……”

“去哪儿了?”

“……”

小凤欲言又止。

“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找杨大哥了……”

“谁是杨大哥?”

“杨大哥跟小凤一个村的,”雨燕说,“大名叫杨百富,在府里当帮佣的。”

陈韶文看了小凤,严厉地说:“你去找杨百富干什么?”

“我……”小凤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怕,“我去给杨大哥送了一碗鸡汤……”

“那你呢,你在干什么?”陈韶文装作没看见小凤的窘态,把脸转向了雨燕。

“我在小姐房间。”

“在小姐房间里干什么?”

“收拾房间,陪小姐说话。”

“你把鸡汤送给杨百富之后,就直接回来了吗?”陈韶文问小凤道。

“是的,我怕小姐找我有事,就急匆匆回来了。”

“回来之后呢,你干了什么?”

“我先去厨房看了看鸡汤,这个时候雨燕也来了,说小姐要喝一点汤,我就盛了一碗给小姐端过去。”

“林小姐喝了那碗汤以后,就开始不舒服了?”

“是的。”

“你出去的时候,院门口一直有人守着吗?”

“是的,大少爷让护院看着门口,外人不准进来。”

陈韶文对雨燕说:“你在小姐房间的时候,有没有人上来过?”

雨燕摇摇头,说:“没人来过。”

“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没有。”

“我知道了。”

“先生……”小凤叫住正欲离开的陈韶文,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小声说,“请不要把我送鸡汤给杨大哥的事告诉大少爷好吗,我怕大少爷知道后,会把我和杨大哥都赶出林府……”

陈韶文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如果没人问我,我是不会说的。”

陈韶文走出绣楼,这时他看见林晖盛正站在院子里,和一个彪形大汉谈着什么。看到陈韶文走了出来,林晖盛停止说话,一脸戒备地看着来者。

“林先生,”早晨的风很冷,陈韶文将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我听说你一直派人守着绣楼的院门,是吧?”

“是的。”林晖盛简短地回答道。

“我能和看守院门的人谈一谈吗?”

“这位是护院卢彪,昨天我就是要他看守院门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林晖盛指了指身边的彪形大汉。

“我和这位卢师傅昨天已经见过面了。”陈韶文点点头,说,“卢师傅,昨天下午五点到七点之间,是谁看院门的?”

“是我。”卢彪答道。

“在这期间你一直守在这里没有离开吗?”

“有段时间我去吃饭了,让我的徒弟段逸平替我看守了一会儿。”

“你看守的这段时间里,有谁进过这个院子吗?”

“膳房的小六来过一次,给里面的两个丫环送饭。对了,丫环小凤出去过一次,说是去膳房拿点东西,没多久也就回来了。”

“这个膳房小六叫什么名字?”

“余小六。”

“余小六来过以后,还有谁来过吗?”

卢彪摇摇头。

“你去吃饭是在余小六来之前还是来之后?”

“余小六来之后我才去吃饭的。”

“我要见见你的徒弟段逸平。”

卢彪朝远处招招手,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就是段逸平?”陈韶文眼角上挑,看着眼前这个壮汉。

“是的。”段逸平有一部络腮胡子,眼睛很小。

“昨天下午你师父去吃饭的时候,是你代替他看守院门的吗?”

“是的。”

“你师父离开了多少时间?”

段逸平抓抓头皮,说:“大概有二十分钟吧。”

“这期间有人来过吗?”

段逸平摇摇头,说:“没人来过,就丫环小凤出去了一次。”

“那你注意到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可疑的人?”段逸平抓着头皮,缓缓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啊。”

陈韶文转身对林晖盛说:“林先生,贵府上有砒霜吗?”

“砒霜?”林晖盛舔舔嘴唇,说,“我想应该有一些毒老鼠用的砒霜吧。”

“哦,那么这些砒霜平时都放在哪里,由谁负责保管呢?”

“这个得问问管家,”林晖盛对卢彪和段逸平说,“你们去把林嘉给我叫来。”

陈韶文和林晖盛走进屋子里,没多久管家林嘉一路小跑来了。

“林嘉,陈探长有话问你。”林晖盛没好气地说。

“是,我一定如实回答。”林嘉弯腰答道。

陈韶文打量着这位管家,他大约三十多岁,头发用发蜡向两边分开,高眉骨,单眼皮,嘴唇略厚,穿着一件青绸棉袍,显得精明干练。

“这府中可有砒霜?”

“有的,都是备着毒老鼠用的。”

“平时都放在哪里?”

“放在药库里。”

“钥匙谁有?”

“大少爷有一把,仓库总管张敦敬也有一把。”

“带我去库房,我要看看。”

林嘉看了林晖盛一眼,后者说:“带陈探长去库房看看。”

“是,”林嘉点点头,说,“陈探长这边请。”

陈韶文跟着林嘉走出绣楼,顺着甬道来到林园后院的库房。这里有两个大院,共有八间大屋,囤积着林记商号各种各样的货物。管理库房的张敦敬从小就在商号当伙计,直到五十岁才当上仓库总管。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贴着头皮剪得很短,他嘴唇上蓄着八字胡,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一件灰色江绸夹袍。

林嘉说明来意后,张敦敬从腰间解下一个钥匙环——上面至少系着二三十把钥匙,带着二人走进库房大院。

“商号的货物都放在这里吗?”陈韶文问道。

“这里只是存放一些贵重物品以及全府上下的用度物品,商号在别处还有很多库房。”张敦敬回答道。

陈韶文没有说话,他想起昨天晚上妻子跟他抱怨物价飞涨的事来,若没有这些囤积居奇的投机商,物价也许不会涨得这么快吧。

张敦敬走到一间大屋前,拿出钥匙来打开锁,推开大门,转身对陈韶文说:“陈探长,身上带着火柴吗?”

“带着,怎么了?”陈韶文惊讶地看着张敦敬。

“请拿出来放在外面,”张敦敬略一欠身,说,“府里的规矩是,任何人不能带火种进入库房。”

“我明白了。”陈韶文从衣兜里摸出火柴,递给门口的一个佣人。

“请。”

张敦敬带头走进去,大屋里用墙隔成一间一间小库房,每个小库房的门上都上着锁。张敦敬走到最里面的一扇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锁,说:“陈探长,这里就是府中存放药物的库房了。”

陈韶文跟着张敦敬走了进去。这间库房里摆着许多架子,上面放着各种不同的药坛子。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是一个柜子,张敦敬打开柜子,抱出一个小坛子,说:“府中的砒霜都放在这里了。”

这个坛子用封条封了起来,上面写着砒霜一斤八两。陈韶文接过坛子,仔细观察上面的封条,没发现有破损的地方。

“这个坛子是什么时候封起来的?”

“封条上写了日期,喏,三十七年十月二十日。”

“之后没人取过砒霜吗?”

“封条还在,说明没人取过,否则会重新写一个封条贴上的。”

“称一称这些砒霜,看看有没有少。”

张敦敬从柜子里找来一杆秤,开始称量坛子里的砒霜。一阵忙活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总共一斤七两二钱,少了八钱。”

“少了整整八钱,总不会是被老鼠偷吃了吧。”陈韶文冷笑道。

当陈韶文告诉林晖盛库房里的砒霜少了八钱之后,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封条是好的吗?”

“封条倒是看不出什么破损,”陈韶文不动声色地说,“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只要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就能把那个封条完整地拆下来。”

“库房的钥匙只有我和老张才有,一般人是进不去库房的,”林晖盛深吸一口气,说,“这会是谁干的呢?”

“你的钥匙平时都放在哪儿?”

“放在我房间的保险箱里,保险箱的钥匙我随身带着。”

“现在我要见见林小姐。”

“舍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适合接受讯问。”

“现在是公事公办,”陈韶文板起脸来,说,“我必须要见到林小姐,我要和她单独谈一谈。”

林晖盛沮丧地说:“好吧,好吧,不过请不要和舍妹谈太长的时间……我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陈韶文边说边朝楼上走去。

见到陈韶文时林晖娴显得有些惊讶,她依旧躺在**,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你好,陈探长。”

“你好,”陈韶文摘下帽子拿在手里,说,“我们又见面了,不过这次我可不是翻墙进来的。”

林晖娴从嘴唇边挤出一丝微笑:“谢医生说,我喝的那碗鸡汤里有毒。”

“是的,被人放了砒霜。”

“怎么会这样,”林晖娴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有人想杀我吗?”

“我想是的。”陈韶文在椅子上坐下,说,“昨天当你告诉我你怀孕的消息时,我就想到你可能会处于危险之中,只是没料到对方的行动这么快,幸好你没出什么事,不然的话我的失误可就大了。”

“可是有什么人想要杀我呢?”

“也许对方想杀的不仅仅是你,”陈韶文的视线落在林晖娴身上,说,“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什么?”林晖娴睁开眼睛,惊惶地看着陈韶文。

“你腹中的孩子是费思勤唯一的血脉,也是林记商号未来的继承人,”陈韶文避开林晖娴的视线,说,“所以成为凶手的目标也是顺理成章的。”

“凶手……”林晖娴喃喃地说,“可是……你不会认为是我的哥哥想要杀我吧?”

“……”

陈韶文没有回答,可是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

“怎么可能呢……”林晖娴拼命摇头,说,“他们是我的亲哥哥啊。”

“那又怎么样,唐太宗在玄武门杀掉的也是他的亲兄弟,”陈韶文冷冷地说,“我当警察已经二十多年了,这种事见得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林晖娴惊慌失措,“我的哥哥都对我很好,他们从小都宠着我,怎么可能杀我,你一定搞错了。”

“我也希望我搞错了,”陈韶文叹了口气,说,“医生说你的身体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

林晖娴迷离地看着陈韶文,说:“谢医生说暂时没什么事,不过得好好调养,否则会有流产的危险。”

“从现在开始,我会派专人保护你的安全,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对了,我的丫环小凤和雨燕,你没有为难她们吧。她们从小就跟着我,对我肯定是忠心不二的。”

“我已经问过她们的话了。”

林晖娴沉默了一阵,说:“……你认为思勤哥也是被人杀死的么?”

“现在看来,”陈韶文摸摸下巴,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并且我认为杀死费思勤和想毒死你的是同一个人。”

“这太可怕了,”林晖娴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她看着陈韶文,说,“陈探长,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啊……要是没有大伯那封遗嘱,也许思勤哥就不会死……这两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的一切都被摧毁了……一切……”

“我能理解,”陈韶文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是一场悲剧,真正的悲剧。”

这时林晖娴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瘦弱的肩膀上下颤抖着,眼睛已经肿了,鼻尖红红的,头发散在胸前,看上去既凄苦又无助。

陈韶文对于这种场面向来没什么办法,他笨拙站起身来,说:“林小姐,我先出去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林晖娴抬头看着陈韶文,抽泣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可是……可是……”

陈韶文伸出手来,示意林晖娴不必解释,他完全理解。

“陈探长!”

就在陈韶文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晖娴叫住了他。

“如果……如果凶手真的是我的亲人……”林晖娴的声音在颤抖,“我……我该怎么办……”

陈韶文看着林晖娴那美丽的眼睛,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他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叹息声。

陈韶文走下楼的时候,发现林晖盛正站在楼下等他。

“舍妹怎么样?”看上去他好像有点紧张。

“身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到这里,陈韶文故意顿了顿,说,“不过这好像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林晖盛看着陈韶文,说:“陈探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什么意思林先生应该很清楚吧,”陈韶文毫不回避林晖盛的视线,说,“林小姐怀上了费思勤的孩子。”

“……”

林晖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陈韶文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林晖盛。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林晖盛收回视线,低头嗫嚅着。

陈韶文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林先生要是早些把这消息告诉我,也许就不会发生林小姐被投毒一事了。”

“此话怎讲。”

“林小姐所怀的胎儿乃是林记商号的继承人,很显然有人想趁机毒死林小姐,达到谋夺家产的目的,”陈韶文看着林晖盛,说,“我若是及早得知这个消息,必会派人详加保护林小姐。”

林晖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谋夺家产?陈探长,这话从何说起。”

“我想林先生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陈韶文不动声色地说。

“这太荒唐了,”林晖盛冷哼一声,说,“晖娴是我的亲妹妹,我岂会为了一己私利就妄图加害于她。不过恐怕现在我的话陈探长根本就听不下去,那么就请陈探长彻底调查此案,找出真凶,还我一个清白吧。”

“如此最好,”陈韶文微微一笑,说,“如果林先生是清白的,那么自然无需担心。陈某虽然驽钝,但在警界多年,也算是略有浮名,这件案子陈某一定尽心竭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林晖盛悻悻地说,“灵堂那边还有诸多前来吊唁的客人,恕我不能多陪,陈探长请自便好了。”

陈韶文拱拱手,目送林晖盛气咻咻地离去。

“这位兄弟留步。”陈韶文从背后叫住了段逸平。

“有什么事吗?”段逸平扭头看着陈韶文,神情警惕。

“有点事还想再问问段兄弟。”陈韶文快步走上前来。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陈探长了啊。”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

段逸平脸上的不安早被陈韶文看在眼里,他缓缓说道:“你替你师父看守院门的时候,真的只有丫环小凤出去过吗?”

“是啊,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你确定吗?”

段逸平点点头,说:“这种事我怎么会瞎说呢。”

陈韶文盯着段逸平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我看不是这样的吧,段兄弟,你可要想想清楚啊。”

“陈探长,我没有骗你啊,”段逸平避开陈韶文的视线,说,“那个时候确实只有丫环小凤出去过啊。”

“不对,你撒谎——”陈韶文厉声说道,“那个时候有人进来过,而你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段逸平矢口否认。

陈韶文冷笑一声,说:“我当了二十多年警察,想骗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告诉你,作伪证可是重罪。”

段逸平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做了伪证?”

“想看证据?”陈韶文换上一副阎罗脸,说,“那好啊,跟我回警局去,先拘你个几天,让你好好看看证据。”

说完陈韶文就从腰间摸出了手铐。

“等……等等,”段逸平后退一步,说,“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抓人。”

“既然你说没人进过那个院子,林小姐又力保两个丫环是清白的,那我只能怀疑是你在鸡汤里下毒了,”陈韶文“啪”地一声将手铐铐在段逸平的手上,“怎么样,跟我回警局好好看证据?”

“陈探长,你误会我了……我是清白的啊……”段逸平争辩道。

“清不清白回警局再说。”陈韶文毫不理会。

“嘿,等等——”段逸平挣扎道,“要是我告诉你实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么?”

“现在可不是你跟我讨价还价的时候,”陈韶文说,“你要么老老实实交代,要么我们回警局去好好待上两天。”

段逸平垂头丧气地看着陈韶文,没有说话。

“不过我猜有人给了你一笔好处费让你保守秘密吧,”陈韶文话锋一转,说,“你如果老实交代,我可以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笔钱你自己留着。”

“可是……”段逸平舔舔嘴唇,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陈韶文叉着腰,说,“你要跟我玩什么花样,那我保证让你后悔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走了一遭。现在老老实实告诉我,有谁进了那个院子?”

段逸平咳了一声,说:“是……大少爷。”

“我就知道,”陈韶文深吸一口气,说:“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凤出去后没多久,大少爷就来了。”

“他进去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时间不长,最多也就五分钟的样子。”

“当时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大少爷就说自己是来看看林小姐的。”

“他要你别跟其他人说自己来过?”

段逸平摇摇头,说:“当时没有,不过后来听说小姐的鸡汤里发现了毒药,大少爷就私下找到我,要我别跟其他人说他来过绣楼,还给了我一笔钱,说只要我嘴牢,日后还会有重赏。”

“当时林晖盛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段逸平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异常……我不知道,大少爷也没跟我说几句话,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了。”

“嗯。”

“现在你能把这个解开吗?”段逸平晃了晃被铐起来的双手。

陈韶文掏出钥匙,将手铐解开。

“现在我得准备重新找个活计了,”段逸平苦着脸,说,“我把大少爷卖了,在林园肯定是混不下去了。”

“那可不一定。”

“嗯?”段逸平惊讶地看着陈韶文。

“你和林晖盛,还说不定谁先离开林园呢。”

“这几天整个林园上下可是鸡飞狗跳的。”余四提着一盏煤油灯,将脖子缩进领子里。

“嗯……”段逸平还在为白天的事担心,心不在焉。

“我看那个警察可不是什么善碴,”余四呵出一口白气,说,“我听说他今天挨个儿找府里的下人问话,看样子不把整个林园弄个底朝天绝不罢手。”

“哦。”

“你说谁会想毒死大小姐呢?”余四突然看着段逸平,问道。

“什么!”段逸平被吓了一跳,说,“我……我不知道。”

“怎么从刚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余四回过头来,说,“是不是那个警察也找你问话了?”

“嗯?没有、没有。”段逸平急忙摆摆手,说,“我们这些下人知道什么,这种事千万别掺和进去,没我们什么好。”

“这倒也是,”余四打了个喷嚏,抱怨道,“娘的,这天冷得快叫人活不下去了,白天阴沉沉的,我看怕是要下雪了。唉,你说我们这大冷天的半夜睡不了觉,还得出来巡院,真他娘的活受罪。”

“这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就是挣这碗饭的。”段逸平叹了口气,说。

“没办法,咱们生下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比林园里这些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余四撇撇嘴,说,“不过我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货。”

“你这话可别到处说,当心传出去有你好受的。”

“嘿嘿,这不是跟哥哥你我才这么说的吗,”余四咧嘴一笑,说,“你说是谁想毒死大小姐的?”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毒死大小姐呢……”余四疑惑地说,“听说好像跟费先生的死有关,哎,对了——”

说到这里,余四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我听人说,林老爷临死的时候把商号都交给费先生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

“你还不知道啊……”余四惊讶地说,“整个林园都传遍了,说费先生原来是林老先生的血脉。唉,这位费先生也是命薄,你说刚刚继承了这万贯的家财,偏偏为了一个娇滴滴的林小姐上吊自杀,真叫人无可奈何。”

“……”

“你在想什么呢,这边走。”余四拍了拍段逸平的肩膀,指着愚痴堂的院门说。

“哦,好。”

“这院子也真够阴的,刚刚死了两个人,”余四一边念叨一边提着煤油灯朝里走,“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好。”

段逸平心绪不宁地跟着余四。

“对了,你知道德善堂后面那个小院子吗?”

“就是那个一直封起来的小院子?”

“是啊,”余四点点头,说,“我听人说,之所以把那个院子封起来,是因为里面不干净,夜里老是闹鬼。”

“闹鬼?”

“是的,”余四压低声音,说,“我听府里的老人说,那还是大清朝时候的事了,当时林老太爷还在世呢。先是晚上有人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在那个院子里走来走去,等走近之后又什么都没有了。后来好几个人晚上都看见那个鬼影,渐渐的那院子也就没人敢去了。你见过锁院门的那把大锁吧,据说当初是林老太爷叫人把院子锁起来的,从那时候到现在,几十年了,那个院子一直没人进去。”

“还有这种事?”

“你还不知道啊,”余四拍拍段逸平的肩膀说,“反正晚上咱们巡院也离那院子远一点,别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嗯,”段逸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二人边走边说,穿过愚痴堂,来到了德善堂的院子里。

“娘的,讲着讲着,突然想撒尿了。”余四止住脚步,拿煤油灯晃了晃四周,说,“反正没人,就地解决吧。”

“等一下,”段逸平叫住余四,说,“屋子后面平时没人去, 我们到那边去好了,正好我也想方便方便。”

“你是想到后面去看看那个院门吧。”余四哆嗦一下,说,“大半夜的哪里方便不好,非去那个犄角旮旯。”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是想去看看,”段逸平吸了吸鼻子,说,“你放心,我们远远看一眼就走。”

“先说清楚,要出了事,我可管不了你,自己先跑了啊。”余四战战兢兢地说。

“知道了,快走吧,再不走就尿裤子里了。”

两人绕过德善堂正面,沿着围墙走到了屋后。由于德善堂久来无人居住,屋后青石板的缝隙间冒出了不少杂草。段逸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余四举着煤油灯,畏首畏尾地跟在后面。

“先撒尿。”段逸平面向墙根,解开裤子,一通方便之后接过余四手里的煤油灯,等着他也方便完毕。

“哎,你过来看看。”段逸平紧紧裤带,提着煤油灯向前走了几步。

“等等我。”余四不敢单独落在后面,急忙跟了上来。

“你看,”段逸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院门没锁!”

“啊,这是怎么回事?”余四探过头去一看,发现院门的锁扣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咦,奇怪,锁呢?”

“在这里,”段逸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锁,说,“这锁坏掉了,你看这里全都锈了。”

“真邪门,”余四打了个哆嗦,说,“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段逸平拿着那个坏掉的锁,说:“这锁早不坏晚不坏,偏偏挑咱们来的时候坏掉,看来是老天安排的,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别……”余四脸色煞白,说,“哥哥你胆子大可别拉着我,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我可不想白白被厉鬼夺了性命。”

段逸平正要开口,突然从院子里穿来“啪”的一声,好像里面有人踢了到什么东西。这声音虽轻,可是在寂静的半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妈呀,里面……里面有东西!”余四被吓得面无人色,“段……段哥,咱……咱们赶快逃吧!”

“要逃你自己逃,我要进去看看。”段逸平举起煤油灯,将院门推开。

“吱——呀——”

锈死的门轴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瘆得人心里发慌。段逸平举高煤油灯,可是光线只能照清楚面前几步的距离,再远一点就是漆黑一团了。

“段……段哥……”余四抓住段逸平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还是别……别进去了……”

“放……放心,没事。”这时段逸平心里也止不住地打鼓,可是刚才在余四面前已经把话说得死死的,现在反悔实在丢不起这个面子,于是硬着头皮朝里走去。地上的草都快长到人的膝盖处了,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墙,段逸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幢房子。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房子边,一手扶着墙,一手举着煤油灯,在草丛中向前走去。墙上的青砖凹凸不平,还结了不少的蜘蛛网,不一会儿,段逸平的手就摸脏了。

“啊——”这时余四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传来“噗通”一声。

“怎么了?”段逸平紧张地问。

“我脚扭到了。”身后传来余四痛苦的声音。

段逸平转过身来,发现余四跌倒在地,眼睛、鼻子、嘴巴几乎扭在一起,正痛苦地呻吟着。

“能站起来吗?”段逸平把煤油灯放到地上,准备扶起余四。

“段、段哥——”余四突然睁大眼睛,指着段逸平身后,惊恐万分地说,“你、你看,那是什么——”

段逸平转过头去,发现前方黑暗处好像有一个幽暗的光球在上下晃动,好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萤火虫一样。

“啊……”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沙子飞进了段逸平的眼睛,他赶忙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谁知道却踢倒了煤油灯。“咣”的一声,灯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方那个光球还在晃动着,并且慢慢向着这边移了过来。

段逸平觉得自己膝盖瘫软,几乎要站立不住了,他后退两步,努力不让自己跌倒。他全身颤抖不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救命啊——有鬼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段逸平猛地转过身去,发足狂奔,一边跑一边发出哀嚎。这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寒夜的宁静,久久地回**在林园的上空。

“段哥——别丢下我啊——”余四跌坐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的右脚痛得几乎不能动了,被段逸平丢在闹鬼的院子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救命啊——”眼见段逸平弃自己而去,余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抱住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走到了余四身边,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全身抖得像筛糠一般。余四觉得那东西好像在看着自己,一股咸腥的**涌上他的喉头。余四硬生生将它吞了下去,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接着他的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那东西离自己而去了。

余四就这么抱着脑袋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问话声。

“怎么回事?”

“里面有没有人啊?”

“谁在里面,听到就应一声。”

“余四——”

“小心脚下!”

“看,那边好像有个人。”

“快过去看看。”

余四觉得自己被人扶了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护院卢彪正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长刀,他身后还站在好几个拿着长短棍棒的汉子。

“余四,你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卢彪厉声问道。

“鬼……鬼……”余四战战兢兢地说,“这院子里有……有鬼……”

话还没说完,余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