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无谓贫富,是在玻璃晴朗、橘子辉煌的寻常里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清欢可渡人间薄凉

这是一个需要清欢来消融焦灼的世界。太多的世事牵绊,太重的生命负荷,太久的奔波忙碌,已经让我们的心,堆满了厚厚的尘垢。于是,我们才会如此渴望着,能够枕着至简至趣的寻常清欢,酣睡在浮生若梦里。

我曾经在微信读者群里做过一项调查:面对世事繁杂,你最想走到哪句诗里停泊?

于是,便有了这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原来,很多人都是如此深爱着这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是的,这是一个需要清欢来消融焦灼的世界。太多的世事牵绊,太重的生命负荷,太久的奔波忙碌,已经让我们的心,堆满了厚厚的尘垢。于是,我们才会如此渴望着,能够枕着至简至趣的寻常清欢,酣睡在浮生若梦里。

什么是纷繁浮生里的清欢?

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诗句的作者苏轼了。

一向超凡脱俗的苏轼,最能随遇而安。这句随遇而安对于东坡先生来说,可不是励志口号、心灵鸡汤,他是真的喜欢用这种意趣生辉的处世方式,来舒缓内心的忧闷。比如,被贬谪至海南儋州,那个时代放逐海南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处罚,可见他当时是何等潦倒萧瑟。可聪明的苏轼觉得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不如快意江湖。于是他左手美食,右手朋友,一声狂笑,醉看浮生。

他在岛上的朋友黎氏兄弟,看到他在绝境中依然风骨舒朗,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在清贫的粗茶淡饭中,也不忘豪迈吟诗,均对他佩服有加。

“清欢”,顾名思义,清雅恬适的欢畅,不是狂欢,更不是纵欢。“白茶清欢无别事”,清欢虽淡,却如涓涓溪流一样,可以沁入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苏轼的“清欢”里,没有自我的放逐,没有纵情的欢乐,也没有无奈的感叹。他告诉我们,清欢,是清简有味,比如在他描写美食的诗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那个时代的海南没有太多美食,可是他的眼睛却总能发现美味。由于海南临海,所以盛产生蚝,他喜欢将蚝肉放到浆水和酒中炖煮,果然是“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在他眼里,品味生活的小乐趣,和朋友们煮酒黄昏,即使吃着最简单的野味,也能心满意足。

他用穿越千年的清欢,告诉我们,生活不必烦琐,简约最合宜。生活总有琐碎的烦恼,在复杂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化繁为简,把不必要的负累清零,以更透彻也更淡然的心境面对曾经的痛。

很多读者问我,当今社会,面对必须完成的学业和工作,心灵的负累是在所难免,如果真的抛开一切,过归隐的生活,也是很不现实的。那么,我们到底该去哪里寻找世事喧嚣深处的清欢呢?

生性旷达洒脱的苏东坡在历经贬谪之际,曾经吟出了这样一句气贯山河的名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在苏东坡颠沛流离的一生中,无论贬谪何处,他总能透过浑浊的世事,看到人间的至味清欢,有时就算自己病中无药可医时,他依然能笑着幽默地对朋友说:“每念京师无数人丧生于医师之手,予颇自庆幸。”这种安之若素的坦然,如一泓碧波,涤**着他纯澈快乐的灵魂。正如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写到的一样:“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段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读着他的故事,我们看到一个高洁的灵魂,跨越千年时光,正在向我们讲述一个真理 ——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我很喜欢清代文学家沈复的自传体散文集《浮生六记》,这部散文集共分六卷,其中第一卷是《闺房记乐》,第二卷是《闲情记趣》,里面多处记载了他与志趣相投的妻子陈芸的生活意趣。

比如:“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

那是怎样妙趣横生的夫妻生活日常啊。其实,也没有什么隆重盛大的仪式和礼物,只是每每闲居在家,他们总是会为桌上的花瓶不断地更换新鲜的花束。妻子陈芸对沈复说:“你的插花中总是充满大自然的气息和特质,这也为我们的生活平添了美妙入神的意境。”话里话外,我们隔着百年的时光,都能嗅到空气中那一抹淡淡的佳趣。

比如:“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沈复说: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些幽静的时光,当我坐在灿烂的阳光下,我总是喜欢用眼睛细致地捕捉那些细微的东西。越是细节之处的东西,越是要缜密敏感地观察其纹路。所以我总是会在观察事物的时候,发现事物本身之外的很多乐趣。

这就是我想要回答读者的问题,我们到底该去哪里寻找世事喧嚣深处的清欢呢?我们不需要走得太远,我们甚至不需要做得太多,更不需要刻意的时间和场景,一个真正懂得生活佳趣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那些细微之处的美好。

他的妻子陈芸被林语堂先生盛赞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她可真是个连灵魂都能有趣到发光的妙女子。

她喜欢吃臭腐乳,每当快意咀嚼之时,总会爽朗地笑着说:“只要我喜欢,不管它多臭,我都要尽兴地大快朵颐。”每当看到这里时,我都会笑着想:这哪里是个小女子,明明就是一个豪爽旷达的男子嘛。

她也恰是这般温柔智慧又心思通透的女人。作为妻子,她不光善于料理家务,还能把最寻常的日子过得诗情画意,这种风雅趣味也是他们简单生活里最好的调剂品。某次,沈复因故搬出雅致的住所,去一个偏远的地方租房而住。那个年代的两个人,却已懂得“房子是租来的,生活却不是租来的”的道理,两人硬是把清苦的日子过得极有滋味。

这不,芸娘在那小小的院落里,开辟出一亩三分地,那里种满了各式菜蔬。她总会在某个炊烟升起的黄昏,于落日的余晖下,将自己的身影掩映在绿意浓郁的菜地里。她摘菜,他浇水;她回头,他转身,目光交会,相视而笑。这至简至趣的清欢,是他们最美的时光。

她真是个内外兼修的风雅女子,女红也手到擒来,纺纱织布,缝衣裁剪。最有趣的是,她总是会根据沈复和自己的心情,不断用自幼便习得的苏绣,为衣裳刺上一些风雅精致又趣味横生的图案。

于是在这个小院子里,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瓢饮在陋巷,不用天涯海角,也可以享尽人间趣味。闲时,他们或对镜贴花黄,或对饮成双人,平淡的日子因为丝丝缕缕的清欢而不亦快哉。芸娘如很多文人雅士一样,喜欢种菊,于是每到中秋节月圆夜,他们便会邀请亲朋围坐,赏菊吃蟹,对月当歌。

心有意趣的两个人,既为夫妻,也可为友。聪慧博学的芸娘,会与沈复品读诗文、抚琴作画。她还会突发奇想,女扮男装,同沈复一起潇洒同游,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芸娘是一个内心纯澈的人,所以她总是能发现生活的妙趣。那一日,夏夜星空如水,萤火虫飞过湖畔,伴着几声此起彼伏的蝉鸣,她徜徉于荷花丛中,将一小包茶叶,埋在荷花花蕊中。第二日天初亮时取出,以此泡茶,荷香便随着茶香袅袅升腾,沈复端起这杯茶,还未掀开茶盖,已是香味萦绕鼻尖。他回头看向芸娘,两人相视而笑。

如此这般至简至趣的清欢,就算身在陋巷,就算清茶淡饭,也一样可以在浮生若梦里,逍遥自在。

只要心有意趣,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逍遥成诗。

想必人生坎坷但心性始终豁达的东坡先生,在写下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时,内心升腾而起的,也是那一抹“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朗意趣吧。

就像沈复,他坐在灿烂的阳光下忆起童年的闲趣时光是清欢,他闲居在家与妻子对望插花也是清欢,甚至嗅荷消得泼茶香,亦是清欢。

那么,就让我们枕着至简至趣的寻常清欢,酣睡在浮生若梦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