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的不亦快哉,是晕染了生活的油彩
带着这份不亦快哉,不压抑不刻意,哭泣时泪流满面,喜悦时笑傲江湖。欣喜便是欣喜了,一声干脆利落的“不亦快哉”,如颗颗珍珠落入玉盘,那清脆的声响,敲开了困顿中沉滞的心扉,携卷着那一抹悠然的快意色彩,继续一段轻盈的旅程。
很多读者问我:世界这么大,我们这么忙,该去哪里寻找生活的趣味?又该在什么样的时间营造生活的趣味?
趣味的发生,和两件事有关:一是心境,二是发现。
所谓心境,便是“趣味”赖以生存的净土,就像是花草安稳扎根需要水源充沛的土壤一样,这里一定是松软而丰厚的,这里也一定是辽远和旷达的。这里可以容得下万物的流转,也可以托得住世事的变幻。纵使外界嘈杂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的心境里,也依然可以梳理所有的凌乱,清空所有的是非,为心腾出足够整齐干净的空间,给趣味的驻扎找到安放的据点。
所谓发现,便是由通透的心境衍生出来的一种“捕捉能力”,就像是一部好的摄影机,可以在瞬间捕捉最精彩的镜头。而这种发现的能力,也和两件事有关,一是精神和灵魂的修为与境界,二是习惯的培养。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颗心安定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这就是修为带来的境界,所以苏轼无论身在何处,总能发现身在故乡的闲情逸致。但我们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有苏轼的修为,所以,忙碌中深感生活乏味的我们,要做的便是培养一种捕捉发现生活趣味的能力。
说到不亦快哉,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金圣叹。
他是清代著名才子,心有意趣的他,身在乱世依然达观,身在闹市也依然清醒。他是中国历史中最有个性的奇才,于是后人如此说:“人生缘何不快活,只因未读金圣叹。”
我记得第一次读金圣叹的文章,看到他写的那三十三个“不亦快哉”时,只觉酣畅淋漓,似乎一瞬间便顿悟,原来生活的趣味,并不遥远,就在眼前的细微之处,只要愿意发现、用心捕捉,便随处可见、触手可及。
比如:“十年别友,抵暮忽至,不亦快哉!”十年未见的老友,在黄昏时忽然来到。开门后匆匆作了一揖,并不问是坐船来还是骑马来,也不招呼他坐下,而是奔到夫人的房间问她:“你可像东坡妇一样备了好酒?”夫人一笑,拔下头上的金钗,以作酒钱。他想着这样可以痛快地喝上三天三夜,便觉得快乐不已。
比如:“推纸窗放蜜蜂出去,不亦快哉!”那个夏日的午后,正在依窗酣睡,这时一只蜜蜂穿窗而入,扰了清梦,于是跳起来推开纸窗放其出去。看着飞在花丛中的蜜蜂,心底便升起一丝快意。想想,若是现在的我们,睡意正浓,被蜜蜂吵醒,一定会气呼呼地站起来,满嘴抱怨地将它轰出去吧。
比如:“看人筝断,不亦快哉!”春日黄昏,站在桥边仰头看风筝在天上飞,忽然那只最高的风筝挂在树上,被树枝扯断。看着风筝晃晃悠悠从天而落,看着放风筝的人慌乱中左拉右扯地拽着空****的线,像无头苍蝇般跑着小碎步,那滑稽的样子,逗得看到的人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这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了。
比如:“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夜,夜凉如水。此刻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在温暖如春的家里,温一壶酒,伴着屋外的寒星饮下,顿觉浑身温热。这时,用不再寒冷的手,推开窗户,看着满地积雪,已是几寸厚,遂如顽童般跑到屋外,在雪地里手舞足蹈地蹦跳。
这是怎样的情怀,让简单的生活,变得意趣无限。
随着金圣叹翻手为趣,覆手为味的指引,我们就可以回到自己生活的时代,体会和发现属于自己的闲情逸趣。
最近在网上看到一段直播视频,讲述的是一个高考落榜生失意逆袭的故事。女孩是一名品学兼优的高中生,是万众瞩目的学霸,然而一次高考落榜,彻底摧毁了她的名校梦,也摧毁了她全部的信心和骄傲。无数个情绪压抑的日日夜夜,将她一步步推向痛苦的深渊,她甚至想到了自杀这种极端的宣泄方式。
可是渐渐地,她开始明白,晦暗的心情只会让生活的阴云越积越厚,只有以“自愈”的洪荒之力发掘生活的“不亦快哉”之处,才是最好的逆袭。
于是,她以直播的方式带着粉丝们开启了一段又一段发现自我的路程。视频里,她走在旅行的路上,烈日当空,汗流浃背,穿梭在拥挤不堪的人群,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色都索然无味,身旁的人群拥挤不堪。挤到树荫下的她,忽然看到两只公鸡在似火骄阳下追逐打斗,满身竖起的羽毛威风凛凛地闪着霸气的光泽,扑扇的翅膀带起满地尘土。看着看着她便捂着肚子咧嘴大笑,旅途的疲惫一扫而空,那爽朗的感觉,不亦快哉!
在山间公路骑行,道路高高低低蜿蜒曲折。上坡时,她费尽全身力气之余,正感觉心慌腿软之际,前面是一段下坡路,于是她忽然又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一路狂叫着向下滑行,还不时张开一只手臂,感觉自己浪漫得像《泰坦尼克号》里的女主角,腋下生风,秀发翻飞。那种迎风飞扬的情趣,不亦快哉!
有一段视频,很日常却很温馨。那天她找工作回到家,身心俱疲之际,忽然看到屋外飘起了雨丝,最初只是丝丝缕缕轻轻飘扬,很快便成了倾盆大雨,窗前磅礴成泛着雾气的雨幕,凉气夹杂着雨水混成的泥土味道一拥而入。她忽然感觉刚才的疲惫似乎早已被雨水冲刷得**然无存,于是,她光脚尖叫着冲到阳台,聚拢手心,任雨水打在手上,又溅到脸上,大笑着回头,家人一边收着衣服一边跟着她一起笑。幸福感在蔓延的时刻,真的是不亦快哉。
有时,她还会约上三五好友,围坐在火锅边,看热气腾腾,热汤滚滚,嬉闹着将各种食材置入,再伴着一口浓烈的美酒,一边喊辣又一边大呼过瘾。满脸红光伴着满头汗水,真的是不亦快哉!
那一次的旅行视频,背景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她坐在陌上花开的田间,弹着吉他,清唱着古老的民谣,她微红的笑脸与那一片生机勃勃的金黄色交相辉映,仿佛清晨时天边弥漫着的绯红色的朝霞,美好得让人觉得,这就是平凡生活里最惬意的诗和远方。这份舒展自由的心境,不亦快哉!
黄昏的窗前,她搂着妈妈的肩膀相拥而立,看朝霞晕染了旖旎的远山,看大雁双双隐入云端,看月满西楼风过无痕的空寂清幽……无须跋山涉水,也能在彼此依偎的爱意悠长里,看过千山万水,这份雅趣,不亦快哉!
视频里的她,也会在秋日暖午时,载着父母亲人漫无目的驾车游览,看窗外景随车动,所有生活的烦恼似乎都被窗外疾驰而过的风带走。目睹长河交汇,又看陌上花开,那种暖暖行过的舒朗,真的是不亦快哉……
这些“不亦快哉”,常常是瞬间捕捉到的。那种快意的趣味,就像一束光照进喧闹浮躁的心里,又像是一滴落入水里的油彩,急剧地扩散,把生活的基调晕染成欢快的彩色。在那一瞬间,心好像可以变得辽远而又温柔,看得见世界的本真,读得懂万物的变化,也可以收纳世事的流转不定。它持续的时间很短,却像一簇绚烂的烟花,不停地告诉我们:“嘿,这个世界有时也许很糟糕,但心有意趣,便可以继续美美地活着。”
正如在金圣叹的“不亦快哉”里,我们看见的是心灵的舞动和灵魂的豁朗,它既不张扬,也不偏激,它灵光一闪,便让生活的浊气消融而逝。它在平凡中闪现,也在平凡中酝酿出对美好的敏感。
带着这份不亦快哉,走过人间,不压抑不刻意,哭泣时泪流满面,喜悦时笑傲江湖。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一声干脆利落的“不亦快哉”,如颗颗珍珠落入玉盘,那清脆的声响,敲开了困顿中沉滞的心扉,携卷着那一抹悠然的快意色彩,继续一段轻盈的旅程。
生活很苦,但是那一瞬间的不亦快哉,却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