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第二天傍晚,麻五正圪蹴在院里,手里拿一只剩馒头,一块块地掰着喂他家那只大黄猫。黄猫吞一块,他扔一块,嘴里还喵喵地叫着。白玲玲在厨房里做晚饭。

刘囤一走进来,就大声喊道:“玲玲,我给你报喜来了。”当看到麻五时,他狠狠地耸了一下鼻头。

麻五盯住刘囤,笑了笑,没说话。虽说他知道刘囤让自己戴了绿帽子,但又不好对刘囤怎么样,他不敢。

听到刘囤的声音,白玲玲赶忙从厨房里踅出来,甩一下手上的水珠,笑道:“哎呀呀,看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嘛好事呀,快叫俺高兴高兴?”心里早已明白,小毛头的事儿办妥了。

“下午村委会研究过了,让小毛头明天就去上班吧!”说完,刘囤就把目光落在了白玲玲胸脯上。

白玲玲不禁飞红了脸,用目光嗔他,嘴上却说:“哎呀,多亏了大主任,回头让麻五好好谢谢你。”又赶忙给麻五使眼色,“还傻愣着干嘛呀?快给主任倒茶呀!你个木头人!”

麻五并没有马上起身,但也没有表示出反感,就那么愣愣地望着他们。是在潜意识里进行一种抵抗吧?那只饿极了的猫哪里还等得及,一个漂亮的跃身,一口咬去了他手里的半块馒头,转身跑走了。

刘囤摆了摆手:“别忙了!我得赶紧回去!”朝白玲玲一挤眼,“要说谢嘛,还是你来吧。呵,麻五他怎么谢我?”

这是刘囤第一次当着麻五和白玲玲开这么露骨的玩笑,就因为帮了白玲玲的大忙,刘囤就这么肆无忌惮了。白玲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偷偷地瞥麻五一眼。

“嘿嘿,说着耍哩,你们谁也不要谢我!”望见白玲玲脸上的窘态,刘囤赶忙改口,依然笑着,将手背在身后,朝外走去。

刘囤一离开,白玲玲的脸立马笑成了一朵花,还禁不住轻轻地哼起了歌。

麻五感到很不舒服,但又不能对白玲玲怎么样,谁让自己娶了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呢?受点委屈又有什么?

当初他一见到白玲玲,白玲玲的妩媚简直让他呆住了,半天都缓不过神来。他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故事,说一个男人因家里穷,娶不上老婆。忽然有一天,他下地回来闻到一股肉香。当他好奇地掀开锅盖,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锅筚上馏着几个暄腾腾的大白馒头,下面是一锅香喷喷的炖猪肉。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后来他耍个心眼,提前收工,这才真相大白。原来天上一个仙女爱上了他,就每天下凡来给他做好吃的。听着这个故事,他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美丽迷人的仙女。

后来上学后,学到一个词,形容一个美貌的女子用“美若天仙”,因此在他心里仙女是美得不得了呵。而究竟有多美,他哪里又想象得出!夏天的夜晚,他就躺在屋顶上,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想着仙女们如何在天上生活。明知道那只不过是老辈人的一个传说,却又愿意是真的。想着想着,就盼着有一位仙女飘然下凡,悄悄地落在他身边。这时他就会闭上双眼,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袭人的香气。那种香气,是凡界女子所没有的呵。然而当他睁开眼,身边并没有仙女和他同枕共眠。只有天上的星星在朝他眨眼睛,像是在嘲笑他的荒唐。是的,那时他就喜欢这样想入非非。

想不到,后来真有一位天仙闯进了他的生活。是的,当他一见到白玲玲,就惊喜地发现,自己小时候的幻想竟然实现了,这个女人不就是上天送给他的仙女吗?然而他又明白,如果不是白玲玲在学校发生那场师生恋,他哪来的这个福份?就凭他这个样子,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哩!呵,天上掉馅饼了。每每想到这个,他就偷偷地乐。

晚上睡下后,当他抚摸着白玲玲光滑如绸缎般的肌肤时,就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白玲玲的过去。是呵,想那个干嘛呀?反正她是自己女人了,傻子才会自寻烦恼,才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尤其是当把白玲玲搂在怀里时,他就更不去管她过去的那些糗事。此时此刻他从白玲玲身上,得到了一种生理上的满足和快乐;有时,看到白玲玲对他流露出不屑的眼光,他又不由得想到了她从前的经历。尤其是后来白玲玲和刘囤又有了那种关系,他就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伤害。但他不敢给白玲玲脸子看,他依然愿意把她视作,仙女。

把饭桌摆在了当院,一家人开始吃晚饭。

白玲玲拿起一个煮鸡蛋,在桌上磕一下,剥去皮,放进小毛头的碗里:“唔,当电工可不比干别的,成天爬电线杆,上上下下的多费劲呐!多吃点长劲!”

白玲玲今天太高兴了,明天小毛头就成为村里一名电工了,这对他们家是一件大喜事。别看小毛头年岁不大,到年才十六岁,却是个小机灵鬼,这一点是随了母亲。本来白玲玲还指望儿子将来考上大学,到城里去工作,可这个孩子把他的聪明劲儿用歪了,只是一味地贪玩,一上初中学习成绩就急剧下滑,最后连个高中都没考上,而且一回到家就嚷嚷着让母亲给他找个轻闲活干。白玲玲又是生气又是疼爱,不过看儿子不但机灵,手也很巧,就盘算着让他当电工。如今在村里电工依然是“电老虎”,论地位仅次于村干部。如果没有点势力,或者和村干部没点特殊关系,就很难捞到这个职位。

麻五端着一碗北瓜疙瘩汤,正呼噜噜地吃得香甜。听白玲玲这么一说,瞥儿子一眼:“你妈说得对,就得多吃点,长得壮壮实实才没人敢欺负咱!”

白玲玲不爱听这样的话,白麻五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哼,净说打锅话!你说,咱小毛头长得不结实吗?我看谁敢欺负他!”

麻五没想到,他就随便说了那么一句,却引来了白玲玲一顿数落,他脸上哪里挂得住呢。尤其是当着小毛头,让他实在没有面子。因此一股邪火涌上来:“哼,不就是个破电工呗,看把你美哩!你以为谁稀罕哩!”白玲玲越是得意,对他越是莫大的刺激。他心里清楚小毛头是怎么当上电工的,他不傻,但又不妨装个傻子。然而此时他却不能再装下去了,他要给白玲玲点颜色看。于是脸上的麻坑先是变红,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倏忽间又变成了紫青色,像熟透了的桑椹。

白玲玲一愣:哎呀,把麻五的醋坛子给打翻了。

她完全可以不买麻五的账。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是不是?如果麻五不是这个窝囊样儿,她还会那么做吗?谁让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呢?麻五一脸大麻子,不但相貌丑陋,而且身子短,腿短,胳膊短,又因为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大木桶。当着儿子小毛头,她不愿意和麻五闹翻。闹翻了麻五的牛劲一上来,保不准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儿子大了,她得顾及自己的面子。

不过,今天她也为麻五这种态度感到欣慰。如果麻五一味地保持沉默,连个响屁也不敢放,那他还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吗?她不愿意总是看到麻五那个窝囊样儿。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逗逗麻五。于是便沉下脸来,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我的老天爷哩,饶吃凉不管酸吧,你还说这种风凉话!小毛头当上电工,难道你沾不上光吗?你看你那个样子,就差点把我给吃了!”不等麻五搭话,又说:“你吃我,你有那个胆吗?就是借你仨胆,你也不敢!”她用的是激将法。

果然麻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妈的,你倒有理了是不是?你当我还真是个傻子呀!”那张上窄下尖的枣核脸因为剧烈扭曲变得越发难看了,像一条风干的老丝瓜,每一个麻坑里都迸出火苗子了。这几年他憋了一肚子怨气,只是平时不敢发泄罢了,今天他要维护一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不能再装傻充愣了。

“唉——”小毛头看他们要吵起来,叹息一声,端上碗去了里屋。

看把麻五窝在心里的火给激出来了,白玲玲不仅觉得有趣,还为他高兴。对,高兴。因为,麻五这才像个人样儿呀。这些年,他在她眼里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皮囊,甚至是一条狗,一只鸡。她不喜欢他,却可怜他,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男人。因为欣喜,她还兴犹未尽,再一次狠狠地激他:“咦,长本事了!也不就是这么点本事呗!看看人家连春,你也去学人家呀!你就光知道在家里发火。哼,草鸡毛,窝里奓!”

一提到连春,麻五就像让霜打了的茄子,慢慢垂下脑袋。可不,同样是一个男人,连春都在城里办公司当大经理了。人家又没长俩脑袋,哪来那么大能耐呢?而自己呢,就会每天骑个破自行车串村收破烂,和人家相比自己算个什么呢?还有什么资格在女人面前逞强?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像连春那样,也去城里办公司,白玲玲还这么不把他放到眼里吗?

这样一想,麻五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一脸的沮丧和无奈。这样呆了一会儿,把脸埋在碗里,呼噜噜,喝一口疙瘩汤。

望着灰溜溜的麻五,白玲玲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了。想着自己和刘囤的那些事儿,就感到有些对不起麻五。麻五有什么过错?不就是因为娶了自己?而她又怎么能用那种残酷的方式来折磨他,伤害他?而麻五呢,对她又是那么宽容,从来都是服小附低的样子。这种复杂的情绪就这么折磨着她,让她非常痛苦。

唉,这个男人呀,也太可怜了!望着埋头吃饭的麻五,白玲玲禁不住这样感叹。

晚上躺下后,望着外面明光光的月亮,白玲玲禁不住又想到她的初恋。那是一段甜蜜而又掺杂着痛苦的记忆,让她永远割舍不下。李老师那洒脱的身影,从来没有在她脑海里消失过。而且他讲课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的眼神深沉而不乏热情——都让她无比着迷。所有这些就像刻在了她大脑里,又时不时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出来,而且越沉淀越回味无穷,对他的思念,也就越发强烈。尤其是夜阑人静,她望着外面皎洁的明月,听着夜鸟的声声鸣叫,就一遍遍地回味和李老师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那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在她身上轻轻地爱抚,而他呼出的那团热气就扑在了她脸颊上。她呢,早瘫在了李老师的怀里。他的怀抱是那么宽厚,那么温暖,在这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她闭上眼,依然还能清晰地记得那种让她心醉神迷的感觉。

有一次,当她又闭上眼睛,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重温那种美妙的感觉时,一只手突然掀开她身上的被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赤条条的身子压在她身上。她一愣,在这一霎那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是李老师!对,李老师。因为激动她全身开始颤栗,“啊”地叫了一声。可当她明白压在她身上的人不是李老师时,麻五早已抵住她的下身,随即进入了她的身体。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厌恶,让她一伸手就将麻五推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