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洗礼2
我和领导分别被带进了各自的屋子。引领导进去的是一个男子。引我进房的是一个水灵灵的女子。
我想:“我跟领导出去洗了那么多澡,做了那么多次保健与按摩,这是惟一的一次同性服务。”
进了洗浴屋,屋子给我的感觉非常好。《十送红军》的曲子在头顶上缭绕。屋子里非常简洁。一个洗浴桶早已经蓄满了水。水汽之中,一瓣瓣暗红的花漂在水面上。那是一瓣瓣红杜鹃。小姐帮我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我背对着她走进了水桶。水像一个巨大的手,把我拥在了怀里。然后淹没了我的肩膀,我的脖子。它们像一只只手。水汽也舔着我的脸。我忘记了这是在什么地方。身体里的一切顿时得到舒张。 在我的大脑里,苏格拉底突然出现了。他好像也来到我的水桶里。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很轻的呼唤声:“大姐,大姐……”
我睁大上眼睛,看到那个小姐重新来到了我的桶边。她身上只穿了件衬衣。她的身材非常好看,在若明若暗的衬衣里闪耀。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的手伸进来,开始为我洗澡。她的手非常文静,像两朵害羞的花。她一边洗一边对我说:“大姐,给您解释一下,要到上黛瓦园去,必须洗这红杜鹃泡的花瓣澡。叫做红色洗礼。这样可以把您从外面带来的烦恼忧愁统统洗掉,让您变成一个更加纯洁的人。然后,您到上黛瓦园才可能真正看到那些事物的魂灵。”
听了这洗澡妹的话,我感到有些吃惊。她能说出这么好的话,是我没想到的。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阿吉。”她回答。
大阿吉说:“大姐,我是轻点还是重一点?”
我说:“你先轻一点,然后慢慢可以重一点。”
我问大阿吉:“我们天天在洗澡呵。我们可是够干净了。你们为什么还必须让我们净身呢。那儿又不是佛教重地。佛教重地也没有这么严格呀?”
好长时间之后,大阿吉才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一点是我们周期性经理规定的。他做些事情可真有意思了。我本来不叫大阿吉的,他让我把住这道净身的第一关。他在会上对我们说,他刘城经理不是有一个阿吉在把他下黛瓦园的第一关吗?我这第一关一定要比他大。他就点名让我当上了大阿吉。他还说,刘城的阿吉是个男人,是个坏男人,我们的大阿吉就选个女孩子,是个好女子。你在那儿专门接待女客人。他还给我们规定,要是男生接待了女客人,女生接待了男客人,马上就开除。不容一点儿分说的。我以前在县上干过,在市上也干过。可是总觉得只有在这儿才是真正的洗澡,真正的保健,真正的旅游和娱乐。”
我看她说得如此投入,就问她:“那你心里真乐意吗?你们的工资高吗?”
大阿吉笑了笑,说:“我们当然乐意。你以为我们愿意给那些臭男人洗呀?我们的工资虽然比下黛瓦园的低多了。可是我们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呀。”
我说:“那下黛瓦园是怎么洗澡的?”
大阿吉的脸红了。待了好一会儿,大阿吉才说:“她们可跟我们不一样了。都是男的给女的洗,女人跟男的洗。不过她们不在这儿,都在下黛瓦园。这儿只是他们的接待站。到了那儿你就可以看到,他们在这儿只设了一个接待牌坊。”
我洗了澡出来 ,站在一块石头上,黛瓦河的风就吹过来。
风吹在我的脸上,像一只手。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脸上,手上,还有藏在衣服里的每一寸皮肤的滑腻。这种感觉比任何接触都好。我突然想到,**是一种享受,其实节制更是一种享受。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了那种隐忍的快感。身体内部好像有了一股洪流的源头,在一点点地往外奔跑着。
这种感觉真是美极了。
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在黛瓦河的风里,我张开了双臂,努力向上伸展着。这种风让我有伸张的欲望。我的身体好像回到了它的娘家。活力在这种伸张里面一点点得到浇灌。
衣服抚摸着我的身体,任何时候都让我感觉舒服。即使此时,我为了放松自己,将胸罩系得比较松懈,但是,我的**依然感觉到了一种坚定不移的朝向。纯洁的感觉,随着黛瓦河里的风一点点往我的心里渗透。
我感觉到身后有人。
我感觉到了他的喘息声。我想,一定是领导也出来了。我转过身。我觉得我真正成了以前在他身边所伪装的淑女。我像铃铛一样笑了一声。我的声音里没有了以往的沙哑。那种沙哑虽然带着某种性感的成分,带着一种老练,但是我更愿意像今天这样有着一种清纯的笑声。这也是我以前从不笑出声的原因。我觉得现在,在他面前无需装腔作势了。我只需要转过身子,面对着他说一声:“行了。”而且,我突发奇想,我非常想叫他的名字。
领导确实站在离我五米开外的树下。他的脸上带着笑。他的身上给人的感觉也焕然一新。我感觉到他也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了。
我说:“丁国强同志,洗好啦。”
领导说:“张花残同志,你看上去多么像边疆的泉水。”
我问:“什么意思?”
领导说:“清又纯。”
我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我说:“没想到,纯粹也是这么有力量。这是我以前没想到过的。”
他上来拉我的手。我也拉住了他的手。
他说:“你看上去,就像一条透明的鱼。这黛瓦河就缺你这么一条透明的鱼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他轻轻地将手从我的手里取了出来。他接着说:“看到你这么圣洁,我都不忍心沾染你了。难怪曹雪芹说,女人是水做的呢。”
我说:“女人是真正的花。”
他说:“女人是花。”
就在我们沉浸在洗浴之后的惬意之中时,大阿吉站在屋檐下叫我们上船。
那只到上黛瓦园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那儿。它是一只画舫。而且是那种深红的船。它的样子让我想到南湖上面的那只红船。我在心里叫喊:“周期性真是独具匠心啊。”
此时,在上午的阳光里面,在阳光的烟焯之中,看到那么一只从历史里划出来的红船,那种感觉,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我拉着领导的手,向那只红船走去。我甚至猜到了那只船里面的结构。而且,我想,在船舱内,一定有一些文字和一些图片。在上跳板的时候,我对领导说:“我们只差两套五四青年服了,不然我们就可以一下子回到历史里去了。”
在船舱正中央,果然挂着一些革命导师的像。不同的是,在他们中间增加了两个人,一个是又壮又高的李想,一个是瘦小的张大堂,那个晚清秀才张国的后人。他们的像被非常凝重地贴在那儿。船长是一个沉默少语的人。他的脸上只是浅浅地带着微笑。
在我们上了船之后,从下黛瓦园的牌楼里涌出了许多人。他们的船在他们的大声说笑中间,气势逼人地靠了岸。那艘船又高又大。有整整两层楼。正是真正的楼船。那些下黛瓦园的游人带着非常兴奋的神色出现在他们的船头,然后他们变成了那只船的花朵,一朵朵开放在那只船上,让那只船变得非常繁华。
“只要这些人一来,他们走到哪儿,就会把都市的浮躁带到哪儿。这群虱子。”我在心里骂他们。而在我们的船里,只有我和领导两个游客。船很清静,也很诗意。这上黛瓦园真好,连这船也跟着变成了真正的桃源。我不停地摸摸船舷。
我想:“我们这样多好呀。”
坐定之后,我仍然盯着那些画像看。突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传进了我的耳朵:“那就是我的祖爷爷。”
我非常分明地看到她的手指指着的像是张大堂。我还看到了她的长相。她的长相一点也不像是张氏家族的后代。因为她长得又高又大,身体非常健美。她完全脱离了张大堂身上那各种矮瘦的气质。现代人从身体上与祖先比起来,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异。但是,从那个女孩子的脸上,我仍然看得出,她的身体依然流着张家人的血液。那种传统的磁性,让她的脸上闪现着一种他人所没有的感动。当那个女孩子的声音消失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脸。我的脸映在船舱窗子的玻璃上。我看着自己明晰的部位被映了出来,不明晰的地方被隐进了玻璃钢窗里。我对自己的脸笑了笑。她也笑了笑。我开始怀疑,刚才虚幻的声音,是否来自我的声带之上。
在那些画像的目光里,领导抓着我的手突然松开了。他对我耳语:“我抓着你的手时,感觉到他们在瞪着我。”
我也对他耳语说:“革命者对革命忠诚,对爱情更忠贞。如果我们真心地爱着,他们怎么会瞪你呢。”
领导的脸红了。我也觉得我的话说重了。主动将手伸到他怀里。他没有动。 我问他:“生我气了?”
领导说:“我在反省。”
他的话没有一点色彩。让我感觉到了冷。想想在来之前,我为他专门准备了狂野,可是,因为上黛瓦园,我们变得更纯粹。于是,我再次抓住了他的手。他突然对我说:“我觉得这个上黛瓦园在搞政治秀。”
我说:“不管怎样,我们先看了再说。再说,我们还要去下黛瓦园呢。”
领导这才笑了笑,与我和解了。他重新抓住了我的手。他说:“只要我一抓住你的手,我就感觉到他们在拿眼睛瞪我,好像你是他们的革命果实。”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们的革命果实里面,没有‘美女’这个词语。”
第43章 会飞的花朵1
临近中午时分,船到了黛瓦园。
张大堂的爷爷张国用了那么多日日夜夜寻找到的桃源之地,我们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到了。周期性在码头上迎接我们。当他和领导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时,我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杜桥树在小说里所写的那个男人。他显得有些胖。头上的头发有些少。他的头发虽然很少,额头全部在外面,但是他的发质很黑,而且飘逸。这种长相里面兼顾着很多意味。有一种稳重,还有一种憨厚,有一种灵气,而且对女人而言,还有一种性感的暗示。杜桥树不只一次对我说过,赌博是男人没有情欲与创作造力的表现,而开顶则是智慧的标志。他说:“那是一个男人开了天目。人本身是有第三只眼的。因为人类爱美这一恶习,那只眼睛长期被遮着,让它在黑暗里一天天退化掉。所以,到现在人们只有两只眼了。”
我听了杜桥树的话,以为他在胡编,根本就不相信他。他就让我闭上眼睛,对着灯光,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一片漆黑。我却看到了一片粉红。他说:“这就对了。你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还看得见一片粉红呢,分明你还有一只眼睛长在你的额头上。”
我相信了他的话。
杜桥树说:“男人的开顶,就是智慧之目的显形。那些所谓的医生说开顶是供血供氧不足,全是鬼话。我认为有一满头茂发的人没几个是智慧的。”
然后,他悄悄告诉我,让我观察,几乎每个人的额上都有一个伤口样的东西,即使没有这样的东西,就有一些痣之类的东西。经他这一点拔,我后来还真发现,几乎每个人还真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周期性与我握手时非常轻。轻得像一片树叶。
我在握手的当口对他说:“我对黛瓦园的历史和花儿特别有感觉。”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与杜桥树的关系,也不想告诉他我看了杜桥树的小说。但是,我必须告诉他,我对他的事业很感兴趣。
周期性听了我的话,眼睛亮了一下。我捕捉到了他眼睛里那一点亮光。
他对我们说:“中午,就在我屋里煮一个火锅,我们喝点黛瓦园的茶酒,吃点黛瓦园的土菜,品一下花仙子给你们准备的花瓣糕,怎么样?”
领导把手抱在肚子上,笑着说:“听你的。我们是闻风而动。你真不简单哪。”
这时,花仙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浑身纯洁的模样让我一见就非常喜欢。
我上去拉住她的手:“认识你真好,花仙子。”
花仙子也朝我笑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杜桥树这小子,在他的小说里一点儿也没提到她的虎牙。
周期性笑笑:“我们党有句老话,共产党人是最讲认真的。一个人甚至几个人、几辈人,认真做一件事情,一定会做好的。我有这个信心。所有的困难与挫折都是过程,不是结果。”
我朝周期性点点头。
“周经理,别光顾讲话了。”花仙子转身对我们说:“还是让我带你们到上黛瓦园看看吧。在上黛瓦园,没有别的注意事项,就是请你们别过下黛瓦园设的那条38线。免得惹些是非。等你们看完了上黛瓦园,你们有兴趣,可以再去看看下面。中午吃了饭之后,下午的活动主要是换衣服,上街重温革命先人李想当年的活动。除了参观之外,还得参加一场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时间定在下午4时。然后,晚上'列席'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地点在黛瓦园剧场。明天上后山,自助赏花。”
在黛瓦河的沙滩上 ,我们向上黛瓦园走去。
我的眼睛开始寻找枪毙张大堂的沙滩。黛瓦河所有的沙滩都是一种暗红色。我一点儿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但是,当我看到一处稍稍宽敞的沙滩时,我坚信他一定就死在那儿。我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那儿。我的心也飘了起来。我突然站在了那儿。我感觉这儿的沙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往外冒。它们透过我的鞋底直达我的内心。我顺手脱掉了鞋子。每一粒沙都靠近了我的心。我甚至想坐下来。我的心真想扑到这片沙地上。这片沙滩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地亲切。好像在这片沙滩下面,就睡着那位张国的后人张大堂。仿佛他就是我的爷爷。天哪,我感觉他像是我的爷爷!我竟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上黛瓦园镇的街头依然是过去的样子。巷子很窄。里面有秋风迎面吹来。阳光常年照不到它的底部。但是阳光能照到它的门牌号。
看着阳光照料着那些门楣,我感觉有些奇怪。巷子里隔三差五的住户的门都敞开着,里面却很少能看到人。那些屋子给人感觉有一股黑暗在里面。即使里面总会有一个二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他们望出来的眼光也是冷冷的。我最怕冷。我很多次回避了他们的眼光。
在巷子很深的地方,一个老妪正在艰难地打扫街道。她可能是世界上动作最慢的人,比木偶还慢。我们走过她的身旁时,她没顾得上看我们一眼。她在追扫那片落叶。落叶被风吹着往前跑,而且速度不是很快,只是稍许地往前挪动着,就能追上。但是她追逐起来,非常艰难。
当我们走到上黛瓦园的尽头时,也就到了周期性的一号楼。它处在最高的位置上。看上去它已经有些落魄。好像在喘气。一直不停地喘息。我走进周期性的房子时,心开始急跳。我好像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好像我前生来过这个地方。这是怎样的一幢木楼呵。我感觉到它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吸咐着我的心魂。我的脑子涌满了桥树给我讲的那些梦境:
在最后一刻,她在那间高高的木楼里呻吟。
那是一座被灌满清风的木楼。那座楼在城市的中央。可是,那座楼给我的感觉,分明在荒野之上。而且,就是那些风,把她痛苦的呻吟声送到我的耳朵里。它们听上去是那么清析。听上去还让我的心灵,滚动着一种疼痛。
我在荒野里驻足。风从城后面的山岗上向我吹来。我感觉到清凉。我身上的衣服也不多。我也必须以颤抖的方式走向那种木楼。
我怀着莫名的心情,一步步走向那座木楼。
木楼夜里像一座城堡。而她的呻吟,像支撑这座城堡的金属。一开始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以最普通的方式甚至最不起眼的方式呻吟着。就是这种呻吟,让我必须走近她。也许出于怜悯,也许出于天性,也许是她的呻吟让我感觉到了那种必须。
“和我聊聊吧,我今天的心情糟透了。我快疯了。”
她被困在那座木楼里。也许她透过那座小小的窗口,正向很多的路人发着这样的的呻吟。可是,那些人的眼前,只有自己的脚。他们看着自己的脚,走开了。把她依然留在木楼的清风里。
听到她的呻吟,我的心轻轻颤栗着,我甚至怀疑这又是一个女巫的恶作剧。我已经遭遇过一些女巫。我认识女巫的手指,靠它们来分辩她们是不是女巫。但是,直到我走到她木楼的门前,我没能看见她的手指。
我来到她的窗口上,很轻易就看到她了。她像一支清丽的荷,站立在房屋中央。她周围真是让一些风像蛇那样缠绕着她。她的手往下垂着。我真看不清她的手指。她的衣像荷叶,她的脸像荷花,她的身体像荷的影子。她就那样站在她的木楼中间,眼睛含着一种**,那种**在风里闪着光泽。还有她的脸——荷的花片,洁净的形状。那上面有一些哀愁在流动。她的目光望过来,有一种清凉的感觉,照在我的身上。那是我从事的汉语的感觉。
她没有声音。她只是无助地看着我。我没法断定她是不是女巫。我只得推开她的木门。门替她发出历史的声音。她矗在我的面前了,看上去她比先前更单薄。而风比先前更大。风让我感觉到她在发抖。我也开始发抖。我们必须在风里发抖。我趁她发抖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开始哭泣。泪水顺着她哭泣的情节往下来呵。我发觉她浑身凉冷。我的心真战栗
了——是谁把我们可爱的女人丢落在这清风中的木楼,让她在这风中发抖?
她的声音变得清凉时,她用自己的一只手,为我披上了一件不知来自何处的衣服。她为我拉好那件衣服的领口和衣角。即使她那手只冻得冰凉。她给我把衣服披好之后,她转过了身体——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碰上自己的维纳斯!这是个多么古老的神话——可是此时她就在我身边,我们在重演一种神话。
我抓住那只空着袖子的手臂,把她拥进怀里。我对她说:我们的神话,你是在等待我的来临吗。三十年的泪水,此时全部在我心里涌动。我激动得想吮吸她的手指。我似乎更迫切地想证实——她不是女巫。
她说,不,这是我的隐私。
我听从了她,便不在问她。我设想以往她在这座木楼里,守着清冷的日子,等待我来临的情景。我再次看到了她的清冷。她说,她感动我的感觉——对她清冷的日子的触摸。
说完,我们彼此看见了对方的泪光……
在我走出那座木楼时,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大声让我站住!
她说——我让你看看我的手指。
之后——我看到了根晶莹的手指!
我一下子跪在那根手指面前。我从来没有在女神面前跪下过。
我对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那只断了的手臂。
杜桥树讲的梦境在我的脑子里浮现。我的眼睛里,周期性住的这幢一号楼,简直就是杜桥树梦境中的那幢木楼。不同的是,它的周围全是一些比它矮的木楼,是一些小木楼构成的平原。它在那些木楼中间,真是很孤独呵。
我一步步走向它。我的腿不再有向它迈进的勇气。我害怕我会成为杜桥树梦境里那个清冷的女妖。我真害怕。可是我还得往前走。因为领导在我前面已经进去了。花仙子在我的身后走着。我不能停下来。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脸色白了。我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真正的女妖。我来到了一个道士的法场上。我感觉到走在最前面的周期性突然穿上了道袍。不。他成了一个杀鬼的端公。一个在黛瓦园甚至整个长江中游司空见惯的巫师。
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在发冷。
…………
“你怎么了?”是领导的声音。
我回过神,巫师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已经坐到了周期性的饭桌上。我的神情还凝固着。我自己都感到脸上的肌肉紧紧的。
我说:“这地方真神奇。我怎么一走进这个地方,就没魂儿了。我真的像丢了魂儿了。”
领导摸摸我的头:“该不是伤风,黛瓦河里的风好大的。让我们的花残着凉了吧。”
周期性说:“喝一口黛瓦园的茶酒吧。喝了就好了。”
第44章 会飞的花朵2
领导的手放到我的额头上。我感觉有一股冷风吹进了我的心里。他的手告诉我,他的心是冷的。
还是花仙子乖巧。她很快就为我拿来了一方热毛巾。毛巾贴到我的脸上,比领导的手感觉好多了。
花仙子的花瓣糕端上来时,我看到她身后跟着一群蝴蝶。蝴蝶随着她飞舞。杜桥树曾经非常慎重地告诉我,“蝴蝶是会飞的花朵。”那些跟着花仙子的蝴蝶,在我的眼睛里,真的变成一片片花瓣。它们让我脑子里又出现了黛玉葬花的情景。她荷着锄,在花房边上走着。那些桃花落在她的脚旁边。她痴痴地看着花,顾影自怜。
我的耳朵隔着我的想象,似乎听到周期性在说,让她去休息。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到什么样的地方去歇息。我想,他们该不会把我安排在这幢木楼里吧。我这样想着,心里有了恐惧。
“我不想休息。”我对周期性说。
花仙子朝我笑了笑说:“明天,明天我带你们去后山。”
花仙子的眼睛看到了我的思想。我感觉非常奇怪。我朝她笑了一下问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仙子说:“你的样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是得了花粉症。黛瓦园后山的花太多了。它们的香气迷住了空气,然后通过空气钻进了你的心里,这样你就被花迷醉了。”
我不相信她所的说是真的。
“那领导为什么不醉呢?”我问花仙子。
花仙子说:“他是男人。男人没几个真正爱花的。他们的肺活量大,花香永远也进不了他们的内心,即使进入了内心,也在那儿停留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是这个道理,林黛玉才那么怜花爱花,甚至恨花。因为每逢花儿一开,那些花香将她醉得不行了,醉得她鼻涕眼泪一把把的,所以,她一恼,就流着泪去葬掉那些花。你想想,一个真正爱花的女子谁会忍心把满地的花葬掉呢。只有恨它们,才会葬它们。”
“好好好。”领导听了花仙子的话,竟然拍起手来叫好。他说:“没想到周书记这上黛瓦园,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花仙子这番说法。就连红学大师都没有过。好好好。你把这番说法记下来,就是一篇独到的红学论文。花仙子真是个奇女子。难怪一路上,花残老在嘴里念叨花仙子这个名字呢。”
我看到领导说忘了形,就用眼神让他停下来。我不想让花仙子和周期性知道我晓得他们的底细。
花仙子见人夸她,脸上竟然红了。她说:“人家是乱说一气的。没想这么多的。”
领导说:“听花仙子姑娘这一番话,我们的花残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也就放心了。”
周期性说:“有时候,胡说比正正经经地说还在理。你看那下黛瓦园街上的女叫花子,喝醉了酒,伏在酒店门前哭泣,她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有好事的人问她在哭什么。她怔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说:那些理发廊里进去了很多男人。我看得出,他们一个都不是处男。她说着说着又接着哭起来。有人问她又哭什么。她哭着说:发廊里的女儿们真划不来,搞了这么多男人,没有一个是处男。我看到她们就想到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和好多男人搞过了。可是他们里面没有一个男人是处男。我们的命真是一样苦啊。女叫花子越哭越悲。可是正常人没有一个人思考过嫖客与妓女的贞洁问题。他们却把这个重要的课题留给了一个女乞丐。”
周期性说这些话时,作态相当正经,脸上没有一丝戏谑和调侃的神色。
领导说:“精辟。”
周期性说:“我原来说话也没有这么精辟的。后来建了这么一个上黛瓦园。我天天和我们的'五四青年'在一起,把脑子给磨锐利了一些。和你们这些大地方的人比起来,见笑了。下午的街头演说,还请国强同志现场一露身手。”
领导说:“哪里,哪里。我只是看看。看看周经理的民主和自由,看看我们党的理想在历史里,在黛瓦园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就是看看。”
周期性说:“老丁同志,有些事,做起来才知道里面的奥妙。请你对上黛瓦园也不要期望值过高。下午你会看到的。”
我在心里说:“我已经看到了。”
花仙子做的花瓣糕真香。我对花仙子说:“这么美的美味,只有你才敢做。谁盘得拢这些花的精气神呀。让我来做,一盆花放进去,出来时肯定是一盘水。”
花仙子笑了一下,脸皮红了。她说:“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它们就像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将它们又是煮又蒸又炸。可我还是干了。只有我才做得出来。真是只有我才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想想这人花同人性。人与人之间,谁不是亲得越深,爱的越深,最后彼此就伤害得越深。”
我拈起一块花瓣糕,说:“你真是成精了。嘴巴越来越利索了。”
周期性听了也暗暗地笑。
领导说:“你看,我们的张残花同志,一见到花瓣糕,刚才的不适就跑掉了。”
经领导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全身舒服多了。我放了一块花瓣糕在嘴里,它们很快就化了。没有一丝声音就化掉了。很快我就感觉到了一种非常清新的甜。这种甜像从来没有过,但是又非常熟悉。
花仙子一直盯着我看。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我问她:“甜妹妹,姐姐人老珠黄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花仙子没理我,却问:“花残姐姐什么时候来过我们黛瓦园镇的?”
我说:“没有呀。我从来就没有来过这儿。”
花仙子说:“哪你怎么会犯'亲朋病'呢?”
我问:“什么是'亲朋病'呀?”
花仙子说:“'亲朋病'就是晕死人呢。你刚才的症状分明是你在黛瓦园有亲人,他现在已经死掉了。见你来了,他对你表示亲热。你才会这样的。不然哪有好得这么快的病呢。”
我笑笑说:“水土不服呀。”
花仙子说:“不可能。水土不服是人吃了我们这儿的东西后才有的。可是你恰恰相反,你是吃了这儿的东西病就好了。你刚才真是在犯'亲朋病',一定是你在黛瓦园的亲人的魂在亲热你。你来了,他一定非常高兴呢。”
花仙子的话让我有点儿毛骨悚然。我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还会有我的亲人。我只是对这里亲。她这小妮子真会开玩笑。
领导说:“张花残同志,这个事情,你可是一直在给领导打埋伏。”
我对领导说:“真的,领导,你要相信我,我如果在这儿有什么亲人,我早就给你说了。”
领导还是阴着眼睛笑:“难怪我一下船就觉得对你这儿的感觉不一般。莫不你就是那个张大堂的孙女儿吧。”
周期性说:“也说不一定啊。张大堂在南京时,他的那个革命伴侣阿畦究竟有没有给他留下后人,已经无人知晓。有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如果在那边真是有那么一个后人。真还是天大的好事啊。”
领导说:“花残,你爸爸祖藉不是在云南吗?”
我点点头。
领导说:“那你还得真回去问问。说不定你真是那个阿畦留下的后代。要真是这样,就让你那个苏格拉底给你写一部小说。”
我再次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