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谁来上天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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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薅着麦地里的草,邻居骑着个破车子,沿着田间坑坑洼洼鸡肠样的小道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尾巴他妈说,村里马四家的小卖部有你家的电话,听说是找尾巴呢。
尾巴他妈顿时愣住了,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尾巴,极费力地想。尾巴他爹也停下来,凑过头说,谁会给咱家尾巴打电话呢?
眼光都很毒,刀子一样,剜得尾巴浑身不自在。尾巴都有种屁股上扎蒺藜般的感觉了。实在蹲不下去了,尾巴扔下手中的草。地肥得很,草也嫩得可爱。尾巴的手上,早已油着厚厚的一层青绿。他奋力拍了拍,绿没拍掉,倒是沾在上面的一些浮土跑掉不少,尾巴的手虽说稍干净些,但还是青巴巴的。但是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尾巴推上扎在地头的车子,一跃便骑了上去。
这时他妈在后边伸着脖子喊:“到底是谁的电话?”
尾巴头也不回地答:“刘晓红”。
尾巴他妈吃了一惊,他妈想了几百圈子,却始终没考虑到刘晓红头上,感到很意外。对尾巴一家人来说,刘晓红显得并不很陌生。刘晓红跟尾巴是同学,住邻村,再说近一点,跟尾巴家仅仅一河之隔。要是没河,两家就更近,从这家到那家,噌噌的几步就跨过去了。初中的书一读完,俩人就各回各自的家了,都没再继续往下念。刘晓红是因为家境不怎么宽裕,她上边有好几个哥,都人高马大,都脖子伸得跟长胫鹿样,虎视眈眈,立等着父母给他们娶妻生子呢。几桩大事,一拨比一拨挨得紧,不容她爹娘有个喘息的空。正因为钱紧,一般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刘晓红的爹娘已经仔细到连油都不舍得往锅里滴的地步,更甭提让刘晓红去上学了。女孩子和书,中间好像联系得并不那么紧密,念好怎样?念不好又怎样?所以也不管她成绩咋样,只管匆匆忙忙地给刘晓红“填”上了毕业证书。尾巴的毕业证,是尾巴自己亲手填上的——本来学习成绩就不怎么样,他后来又把精力放在刘晓红身上,刘晓红一走,他也顺理成章跟着毕业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尾巴一下学,他爹妈就开始忙活着张罗他的婚事了。一连介绍了好几个,尾巴一个都没样中。尾巴他妈这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有心思!就问尾巴,尾巴说出了刘晓红。他妈跟他爹一合计,当晚就请来了媒人,带着一家人的希望去了刘晓红家。事情进展得有超乎想像的顺利,刘晓红的爹娘几乎没咋想,一下子就把这事应承了下来。但是,定亲礼送过去,相互来往了还不到一年时间,刘晓红却突然中途变卦,不想继续跟尾巴成亲戚了。那一段进间,可没少折腾尾巴,让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也不是坏也不是。整天让尾巴心里像塞着一把干草,上不来下不去,要多难受有多难受。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尾巴还不想跟他妈把话挑明,怕他妈说他没能耐。他只能接二连三更殷勤更频繁地往刘晓红家里跑。但是,尾巴的辛勤努力丝毫没有感动刘晓红,他跑得越多,见着刘晓红的次数反而越少,俩人的心也拉得越远。眼看着要黄了,大势不好了,尾巴这才老老实实地跟他妈摊了牌。摊牌后,尾巴原认为以他妈的性格,肯定会一口气跑到刘晓红家大闹一场,没想到,他妈这时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深沉和冷静。半晌,他妈只在嘴里咕哝了句:“这个×妮子!”
快到刘晓红家的时候,尾巴他妈大老远就极其亲切地喊刘晓红的名字。刘晓红没出来,她妈跑得倒是挺快,哗啦一下就把大门打开了。尾巴他妈嘴里跟刘晓红她妈搭着腔,眼珠子却轱辘轱辘直往里屋瞅,但最终也没瞅见刘晓红的影子。晓红呢?尾巴他妈急问。
唉,走了。她妈说,这妮子,脾气犟的时候,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心想外出打工,我们不让她去,她却急得跟狗不能过河样,是非去不可。她有个同学在外头,三天两头往这儿打电话。我们阻拦她,她表面上顺从了,谁想一不留神,竟然一个人不吭不哈悄悄溜走了。还是让邻居给我们捎的口信!
尾巴他妈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暗暗埋怨尾巴,这孩子,真是,怎么不早说呢?干吗非要等到屎花子崩到裤裆里才找茅厕呢?一边埋怨,尾巴他妈一边分析刘晓红她妈的话,很快就发现了破绽,她知道这老狐狸纯碎是在说假话空话,家里不给刘晓红钱,刘晓红怎么可能走得掉呢?这家人,分明是串通好来蒙骗他们张家。能那么好糊弄吗?两家相距这么近,都人老几辈了,尾巴他妈还能不清楚这家人的底细?简单可以归纳成三个字:不咋样。不是说尾巴他妈有先见之明,就在当初尾巴样中刘晓红的时候,尾巴他妈还曾反对过,嫌刘晓红家里穷。可尾巴这孩子,却偏偏迷到刘晓红这块地里了,大有非她不娶之势,也不哭也不闹,只一个劲地躺在**给她沤气。后来尾巴他妈又想,尾巴要的是刘晓红的人,压根儿就不指望她过门时能带个几七几八的。
现在,尾巴他妈开始怀疑刘晓红家在使用缓兵计:先用甜言蜜语稳住尾巴一家人——不稳没办法,用着人家的礼钱呢?——尾巴送给刘晓红的定亲礼,到她手中还没暖热,就被刘晓红的三哥同样当作定亲礼挪用给刘晓红的“三嫂”了。所以尾巴他妈怀疑,刘晓红家肯定是在拖延时间,一旦等刘晓红打工挣了钱,再还给他们张家,一桩亲事彻彻底底就算结束了。只是这个时间的长短不好定,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外出打工的事,一切尽在驴尾巴上悠着。这年头,庄稼人还不敢担保种豆将来就一定能够收豆呢。
因此,尾巴他妈还是忍不住稍稍动了些肝火:“晓红啥意思,我也多多少少听孩子讲了一些。老嫂子,咱丑话先讲在前头,免得今后伤和气。晓红要是嫌张家门槛低,趁早先把话挑明,如果到头来让俺家人财两空,咱们可得好好到法院评评理。”
刘晓红她妈到底是心虚,连说话都有些不自在,唉呀!你咋能这样想哩!都是小孩子家,偶尔闹些茅盾,也是极正常的事。唇和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甭往心里去!晓红说不定出去转一圈,找不到工作就会立马赶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尾巴他妈也不想再把事闹大,毕竟还有一沓子钱在人家手里攥着呢。只能借坡下驴,和善地说,还是让晓红赶快回来吧,这么一走了之,不是耽误孩子的青春放光芒吗?刘晓红她妈赶忙点点头,想努力笑一下,哪怕只一下,也能宽一下尾巴他妈的心,可是面部的表情跟冻僵似的,咋也笑不出来。
出了刘晓红家的门,尾巴他妈越品越是放心不下,不是对刘晓红放心不下,而是担心尾巴。张家就尾巴这么一个男孩,误了事,责任她可担当不起-从刘晓红家到她家,就这么近一段路程,尾巴他妈就酝酿出一个好主意。接下来,每走上一步,尾巴他妈都为这个主意叫好,她想只有这样,尾巴才算是上了双保险,最起码不会让他闪到水里。
不几天,媒人就送来了信,说的是村西头张学现家的二闺女张敏。同一个村居住,媒人一提张敏,这闺女长得啥模样,在尾巴他妈脑海里立马有了印象。且不说张敏的文化程度高低,尾巴他妈觉得她至少身材蛮好,高高的,白白的,胖胖的,一下子就能给人一种大福无边的感觉。
这些天,尾巴的整个身心都陷进一种无边无沿的苦恼和郁闷之中,毕竟刘晓红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尾巴像是一条五脏六腑均被掏空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刘晓红却又偏偏打回了电话。刘晓红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尾巴犹豫不决。
就在尾巴犹豫不决的时候,刘晓红又接连打回几个电话。尾巴她妈不清楚他们在电话里谈论的内容,反正只见尾巴的脸色转变很快,先由阴天变多云,一会儿工夫,便是艳阳高照了。
尾巴他妈正疑惑和高兴着,尾巴突然决定进城去找刘晓红。
2
尾巴要进城,必须得先通过他妈这一关,他爹那儿都好说。尾巴知道他爹不怎么当家,说不当家也当些家,打个比方说,如果他妈能当个西瓜,他爹至多只能当个绿豆或者芝麻。
但是当尾巴满面春风地去找他妈说事的时候却被他妈一口回绝了。
他妈的能耐,早在尾巴他奶在世的时候,尾巴就已经听说了。
不知是何原因,尾巴家祖辈人丁不旺,从尾巴他老太爷那一辈开始往后数,数到尾巴这里已经五代了,却一直都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尾巴他妈当年嫁过来不到俩月,那块肥沃但却荒废已久的地,经尾巴他爹下劲一开垦,很及时地就怀上了。起初尾巴他爹满以为他种的一定是尾巴,没想到生出来的却是尾巴他大姐。有尾巴他大姐的那阵子,全家人还高兴得又是杀鸡又是宰羊,大鱼大肉异常丰盛地款待了所有以前有“业务”往来的宾客。到有尾巴他二姐和他三姐的时候,这个家就失去了应有的喜庆和欢乐。每个大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严肃的,既谈不上简单又谈不上复杂,木木的,朝每一张脸上掴那么一两个耳光都不会有任何知觉。尽管如此,尾巴他爹仍不遗余力,化悲痛为力量,仅用了年把儿时间,又把尾巴他妈干瘪得像空面袋一样的肚皮重新吹成一只轮胎。分娩的时候,可以说尾巴他妈是哭着生下尾巴他四姐的,那种哭,根本不因下身肿胀而带来的疼痛所致,是来自心深处绝望、无奈时的痛苦和悲哀。一碗红糖水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由热变冷再由冷变热,反复了无数次,尾巴他奶的辛勤劳动丝毫没有打动尾巴他妈的心,一任她锋利的牙齿把纸一样苍白的嘴唇咬出斑斑血迹。有了老四之后,尾巴他爹算是彻底失望了,直觉得深身像抽了筋一样,软塌塌的,扶都扶不起来。由于心存畏惧,他爹开始条件反射,一看见他妈就害怕,深身颤栗,哆嗦得像风中的树叶。可以说,每次**,都是尾巴他妈强行把他爹捏到自己的肚皮上的。初怀上尾巴的时候,他爹他妈还都不知是尾巴,如果不是尾巴,他妈恐怕连生他的气力都没有了。积累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妈在这方面已经成为十足的高手了。才三四个月,尾巴他妈就感觉出了一种异样。跟他爹说时,他爹不相信,几乎连头都没抬一下,说,你想啥就啥吧!尾巴他妈过去拽他的手,让他摸,他爹立即触电样将手缩了回来,说,我摸不摸都一个样,要真是个带把的,我情愿给你娘儿俩嗑个响头!
不管尾巴他爹怎样的泄气,他娘仍信心十足。生尾巴的时候,大秋将至,云淡天高,一幅深秋时的好景象。尾巴他妈正端着簸箕站在院里簸豆子,一用力,惊动了尾巴。后来他妈仔细想想,始终不明白是怎么稀里糊涂就把尾巴生下来的,用他妈的话说,“只觉身子一轻,人就掉进裆里了。”想想,便又感到很后悔,多危险那!多么慢待尾巴呀!
当时,尾巴他爹正在地里播小麦种,听人家捎来信,先问是啥。人家说是尾巴,他爹当即抛下手中的农具,也不管耙耧和牲畜了,趵蹶子便往家里跑。尾巴他妈一脸欣喜地说,对你说你不信,对你说几遍你还是不信,瞧瞧!真是尾巴吧!
他爹真的跪在地上,砰砰对着地板给她娘儿俩磕起了响头。
给尾巴初起的大名叫张阔,起好名字却没人叫,还都喊他尾巴。这并不稀罕,在这一带,凡是姐弟多的,管最小一个都叫“尾巴”。尾巴!尾巴!叫起来似乎特别的顺口,就跟一元硬币掉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一样,当啷一声,发出一种短暂的清脆。
大人们都忙着田里的活儿,没法照管小孩子。可以说,尾巴是在他大姐二姐三姐的肩膀上茁壮成长的。他四姐还小,只比他大两岁,才勉强能自己照顾上自己。尽管年龄相差不大,但尾巴能明显体验到他在这个家所享有的优越性。
尾巴他妈之所以拒绝,自然也有她拒绝的理由。
他妈说,刘晓红当初快刀斩乱麻,不声不响地拍屁股一走了之,就是想给咱耍赖。现在又突然叫你去,不觉得奇怪吗?你姐她们都出门子走了,家里就看着你一人过日子了,万一有个闪失,我的罪可就大了。
他妈说,城里毕竟不是家,你一个人在外头,人生地不熟,难得很呐。
他妈还说,你走了,张敏那头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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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又没了主意,不知道是进好还是退好。
下午,刘晓红又打回了电话。内容还是没让尾巴他妈知道,反正又见尾巴转变得很快,不管谁劝阻都无济于事,他铁了心要找刘晓红。尾巴他妈见拗不过,只好决定先瞒着张敏,悄悄打发尾巴上了路。
3
见到刘晓红,是在城市的汽车站,刘晓红来接尾巴了。猛一见面,尾巴竟差点没把她认出来。女大十八变,尾巴觉得刘晓红至少三十六变或者七十二变。“几天不见,洋气多了!”尾巴有些讨好地对刘晓红说。。
刘晓红笑了一下,上前接过尾巴身上一个小些的包裹,然后拦了辆车,开始走。出租车把尾巴拉得晕头转向,最后在一片民房样的屋子旁停下了。几拐几不拐,又来到一间很小而且很旧的屋子旁,刘晓红掏出一串钥匙,挑捡出其中的一把,而后一边开门,一边对尾巴说,早就把房子给你准备好了,先休息一下,饿了再到街上随便吃点饭,我先去上班了。
刘晓红说完转身就走。
尾巴屁股还没坐稳,便急急追出来问,我啥时才能上班?
我下午跟公司彭总汇报一下,等批准后再说吧。
批准很难吗?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一切全看你的表现。刘晓红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尾巴一眼。走了。
头一次到这么遥远的城市,尽管很累,尾巴也没立即按照刘晓红的意思躺下睡觉。他满脑子都是新奇和不安,想睡也睡不着。还是到街上走走吧,先熟悉一下环境,省得以后下班回来摸错了门。尾巴对自己说。
从街道牌上可以看出,尾巴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这座城市的开发区。说是开发区,却并不像尾巴想像的那么繁华那么富丽堂皇。尾巴以前去过老家的县城,觉得这里其实跟县城差不多,一街两行全是四、五层高的楼房,楼下门挨门都是做生意的。除了日用百货和服装鞋帽,更多的还是那些小饭馆,门口的天空扯着一大块遮阳的花蓬,下面支着口大铁锅,锅边还竖着块木牌,上面写着“羊肉烩面。”
一直等到街边的路灯开始扑闪着亮起来的时候,刘晓红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黑塑料皮的笔记本,本子中间还夹着一枝笔,模样有点像个教书先生。
晚饭吃的是羊肉烩面。尾巴的到来,让刘晓红很兴奋。刘晓红还特意为尾巴点了俩小菜,一碟水煮花生米,一碟凉拌猪头肉,外加一瓶啤酒,已经很丰盛了。尾巴确实饿了,连稀带稠没头没脑地往嘴里扒。刘晓红吃得却是极为细致。由于刚出锅,面很热。刘晓红用筷子挑起一根,噘着嘴呼呼地吹了两下,然后轻轻咬下一截,慢慢咀嚼着。
吃过饭,尾巴还问她上班的事。刘晓红说,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这家是大公司,正规得很。上班之前,首先要进行岗位培训,也就是听课。刘晓红扬扬手,让尾巴看她手中的本子和笔。
你到现在还没培训合格?尾巴有些吃惊。
早就合格了,但合格也要学习呀!这是公司的制度。
你一个月可以拿多少工资?
没准,可以一千,也可以两千,还可以三千四千的拿。公司的工资制度是上不封顶下不指数,完全跟据个人的业绩说话。刘晓红很高傲地说,如果幸运的话,每个月还能拿到一万多呢。
把尾巴吓了一跳。刘晓红再往下说时,尾巴的心已经乱了,也听不清楚她说是什么内容了。尾巴心里被那“一万多”装得满满的,没有留下一丝一缕的空间。
刘晓红提醒他说,回去休息一下吧,坐这么远的车,挺累的。
尾巴说甭急,我还得先找个电话亭,往家里打个电话。出来两天两夜了,音讯杳无,家里不定急成啥样呢。
刘晓红笑说你还是个孝子呢。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塞进绑在电线杆上的公用电话机内,摁了几下,电话就拨通了。
接到电话,尾巴他妈首先激动得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妈一哭,尾巴的眼圈也跟着红了,但是尾巴不想让刘晓红看见,他怕她看见后笑话他,于是把头稍稍抬了抬,又把脸偏了偏,说他妈,你哭啥呢?你这是哭啥呢?我不是好好的吗!
又抽泣了几下,他妈不哭了。一不哭,他妈就开始罗嗦了,他妈说你走这两天,我跟你爹几乎水米未进,老觉得不放心,生怕你路上出啥意外。他妈还说钱挣多挣少都不要紧,千万要保重好身体。他妈还说-。
因为有刘晓红在场,尾巴不敢让他妈继续说下去。尾巴怕自己一旦太投入,就会克制不住感情,弄不好再放声大哭起来,不让刘晓红笑掉大牙才怪呢。
因此尾巴故意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好啦好啦!你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我又不是三生四岁的小孩!
他妈还想让刘晓红接电话,她有满肚子的话要给刘晓红说。
尾巴用目光探问刘晓红,刘晓红却摆摆手。尾巴只好把电话挂断了。
原来晚上刘晓红不和他住一起。尾巴刚才还正很慌乱地想着。谁知刘晓红自己有单独的住处。把尾巴送到房间,刘晓红就走了。
一个人干巴巴地躺在**,很想和人说说话,尾巴望着房顶的天花板,但天花板不给他说。还有身子下的床,床也不给他说,屋里的锅碗瓢勺一个个都不理会他。除此之外,再没有尾巴能看得到的东西了。很寂莫的。
尾巴就想到了钱上。一提及刘晓红说的那一万块钱,尾巴立马来了精神。尾巴很单纯地想,城市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块,真他妈的厉害!农村种一年好庄稼才收入几个钱呢?看样城市和农村,真是没法比呀,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因此尾巴暗暗下定决心,他决定上班后的第一个月,就把那一万块钱拿到手——不管多么辛苦多么受罪。一万块钱呢,怎么用他都想好了:先花两千多给刘晓红买个手机,免得她再怀揣个电话卡,到处跑着找公用电话。给刘晓红买手机,也就等于把她的心给买住了。在老家,有谁肯花几千块钱去买那中看不中吃的玩意!队长的孩子敢吗?村长的孩子敢吗?胆子都小了吧。其实,花两千多块钱去买一个人的芳心,还是很划算的。剩下的钱,除了给自己买套像样的西服外,再给刘晓红买一件外套,好了,其余啥也不买了。他要统统寄回去,让他妈先替他保存起来,等到他结婚的那天才用。他想他和刘晓红结婚时的宴席,一定要最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呢?厨师会啥,咱就让他做啥。以前村长家的孩子结婚,一桌子鸡鸭鱼肉,张牙舞爪的显尽了主人的霸气。那架式和场面,让尾巴、让村里几千口参加宴席的老少爷们儿都惊喜都赞叹都艳羡不已。那时尾巴就极奢侈地大着胆子想,鸡巴毛,等我挣足了钱,再给你们摆个样子瞧瞧。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第二天中午了。正等得急不可奈,刘晓红匆匆忙忙赶来了,手里多了一套本和笔,也是黑塑料皮的那种。递给尾巴,说彭总已经通过,同意让尾巴参加培训了。
尾巴顿时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离实现自己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刘晓红突然又问,你带的钱还剩多少?人家可不是白教的,要收取培训费和押金。
尾巴问多少。
刘晓红说,加到一块儿也就两三千吧。
刘晓红还补充说,钓鱼还得个鱼饵,套小鸟还得有个哄柿皮呢。
尾巴说,出门的时候一共带了一千五,除去路费和这几天的开销,已经所剩无己了。
刘晓红说这倒没关系。
尾巴以为刘晓红先要替他把这写钱拿出来,没想刘晓红却掏出一张蓝色硬卡,说记住卡号,回头让家里人从那边的银行往上面存款,那边一存,这边随即就能把钱取出来了。刘晓红还说,好好干吧,等挣足了钱,咱就回去结婚。
说完,刘晓红冲着尾巴微笑。刘晓红一笑,妩媚动人,脸蛋上两个酒窝,一个比一个好看,就像一粒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起一波波美丽的涟漪。
都快把尾巴给迷死了。
刘晓红还伸手握住尾巴的手。
同学多年,尾巴从没这么零距离跟刘晓红接触过。今天一握,让尾巴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新鲜和幸福了,而是彻头彻尾的痴迷。他甚至觉得他现在拉的已经不是刘晓红的手了,而是直接将手插进她的心窝里,是多么柔软、润滑、温馨、美妙。让尾巴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接下来,一切似乎更加顺理成章。尾巴按照刘晓红的意思,往家里打电话要钱。
尾巴他妈也很警惕,问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尾巴骗他妈说,这里有个手机公司,中外合资的。进厂要交押金,想啊,手机那么小,火柴盒样,价值却是不菲,万一被谁偷偷拿去,公司岂不吃了大亏?
他妈说,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爹起早摸黑在地里滚打,挣的可都是血汗钱。
尾巴说刚出来几天,我怎么会忘呢。我就是不想让你们今后再受苦受累,所以才决定进厂打工挣钱的。
相处这么多年,天天跟尾巴在一起,却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知冷知热、这么通情达理的话。说白了,以前总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现在一说,让他妈陡然意思到,尾巴已经长成个大人了,不再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野小子,完全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空了。他妈突然感动起来,一时间没话可说了。突然,他妈又有话了,并且说出来把尾巴吓了一大跳。他妈说,张敏来咱家了!问你去哪了?还问你到底是啥意思,还想不想继续跟她把亲戚走下去?还说,“愿意不愿意都得给她回个话!”
他妈话没说完,尾巴已经紧张出了一身汗。尾巴的紧张是不由自主的,刘晓红正在他身边站着,侧耳倾听着呢,这事可不敢让她知道,一知道就坏大事了。就这样结束吧。尾巴慌乱地把电话挂了。
但刘晓红还是知道了。话筒就在她耳边搁着,她听得和尾巴一样清楚。
不过刘晓红说,张敏我也认识,说起来我俩还是小学同学呢。可以让张敏到这里来嘛!
由于猜不透刘晓红啥意思,尾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