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柿子
张秋兰特别喜欢柿子。张秋兰住的这个村叫张柿元,之所以叫张柿元,大概也和柿子有关吧。村子的西半部,紧邻沙颍河河堤,河堤两侧,密密麻麻长满柿树。这些柿树,大多是老一辈人留下的,足有海碗碗口一般粗细。柿树虽然高大,但枝叶却拖得很低,让张秋兰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平时,张秋兰就喜欢站在柿子树下,背靠着滑溜溜的树干,再无聊地揪下一片树叶,然后手捏着叶柄,翻来覆去地转。柿树的叶子,跟其他果树叶子不太相同,像桃、梨、苹果和石榴的叶子都很薄,而且周边还长满锯齿一样的牙,摸上去涩拉拉的,感觉很不舒服。而柿叶呢,不仅宽大、厚实,而且光滑似锦。所以,张秋兰特喜欢把它当扇子用。河堤上,一年四季不缺溜河风,本来就凉快得很,再经柿叶那么一扇,张秋兰的心里,更加惬意无比。
说起来,和孙前进认识,也是因为柿子。那时候,张秋兰刚上小学五年级。村子穷,校园条件也差,教室的窗户上,原本是装有钢筋的,后来都让附近的村民偷走当破烂卖了。窗户上没了把持的东西,整天空洞洞的张着个大嘴。逢星期六休息的时候,老师就安排学生,一定要把自己坐的长凳搬回家,免得被人偷去。孙前进是河对岸孙咀村的。孙咀村比较小,人也比较少,不值当办学校,办了也没几个人上学。于是,孙咀村的学生,都要穿过孙咀桥,到张柿元去上学。这天下午,孙前进肩上扛着长凳,慢慢散散地往家里走。一上河堤,孙前进立马被一棵柿子树吸引住了。严格地说,吸引住孙前进的,并不是这些高大的柿子树,也不是柿树林那优美的景色,孙前进还小着呢,还不具备艺术家所特有的欣赏细胞。孙前进是被这一树金黄的柿子所吸引。多么诱人的柿子呀!黄里透着青,青里透着黄,成疙瘩搭蛋子,拥挤在绿叶间,把树枝都累弯了。孙前进知道,像这样成色的柿子,放麦堆里捂不几天,出来就是又红又软、香甜可口的烘柿了。于是,孙前进抓住长凳的一头,狠命往长柿子的地方甩。不需几下,砸下来很多柿子。孙前进脱下衣衫,裹上柿子正要离去,不料却被一个大人拦住。这人就是张秋兰的爹。这柿树就是张秋兰家的柿树。
孙前进知道坏大事了,犯到谁手里都没事,唯独别犯到张秋兰的爹手里。才没多长时间,孙前进的爹跟张秋兰的爹因为地边问题,打过架。
果然,张秋兰的爹一脸坏笑地,不但当场逼着孙前进吃下几个苦涩的柿子,而且还没收了他的长凳。
吃柿子不要紧,无非是苦涩一点,即便再吃上几个也死不了人。关键是,上学不能没板凳啊。孙前进不敢对他老子说,他知道说出来定然没好果子吃。思来想去,孙前进只能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在他同学张秋兰身上。
上学的时候,孙前进特意向他爹要了三毛钱,说是买作业本,但是从小卖部出来,孙前进口袋里却装了一大把糖块。自从有了糖块,孙前进的手就一直暖在口袋里再没掏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像和尚拨念珠似的,默默地数着糖块的数量。孙前进的手比较小,糖块比较多,狠狠地抓上一把,口袋的角落里总是还散落着几个糖块。
还没等他数准,远远就看见张秋兰走过来。跟张秋兰走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同学张春芳。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孙前进大步迎上去,二话没说,掏出来糖块就往张秋兰口袋里塞。
张秋兰先是一惊,而后便镇定下来,问孙前进,我家院子里的板凳是不是你的?
孙前进连忙点头。
张秋兰笑了,我就知道是你的。板凳下面用蓝墨水写着你的名字。张秋兰说着,掏出两个糖块给了身边的张春芳。同学之间,她和张春芳最要好。
我弄丢了。你爹拾到了。你给我搬过来吧。孙前进没敢实话实说,他怕同学们知道后笑话他。
张秋兰扑哧一下笑了。显然,张秋兰已经知道这事了。张秋兰的爹把这件事讲得异常精彩,一家人听了都跟着笑。唯独张秋兰没表情。张秋兰觉得他爹做得实在太过分,为了几个柿子,怎么能干出那么缺德的事呢!
知道归知道,张秋兰并没把这事说出来,她想给孙前进留个面子。更何况,孙前进还给她买了许多糖块。
张秋兰说,走吧,跟我一起去家里搬凳子。看孙前进有些犹豫。张秋兰又说,放心吧,我爹妈早就下地了,家里没人的。
孙前进这才露出了笑脸。
下半学期,老师结合学生的学习成绩,重新调整座位,正好把张秋兰调给了孙前进,让他俩有幸成为同桌。老师之所以这样调整,完全是出于为教学考虑,可以说无半点私心杂念。心存杂念的,只有张秋兰和孙前进。
新同桌相处,就像两个新安装的机器零件一样,往往需要一段磨合期。但是,张秋兰和孙前进几乎一点没磨,就糅合在一起了。孙前进过生日那天,他妈给他煮了俩鸡蛋。在乡下,在那时间,两个鸡蛋就算是送给孙前进最大最好的生日礼物。而孙前进呢,并没有三下五除二地把俩鸡蛋吞下肚,他只吃了一个,把另一个个头儿稍大的悄悄装进了书包。孙前进装鸡蛋的时候,不小心被他妈发现了,但是,他妈并没当面阻止——他妈还以为这孩子是等下午饿了再吃呢。不成想,这个大个儿鸡蛋最终却装进张秋兰的肚子。
张秋兰呢,也从没忘记过孙前进。张秋兰家没别的东西,有的是大筐大筐捂好的或者正捂着的柿子。说起来,张秋兰家的柿子,总是捂得比别人家的好。别人家都死眼子,捂柿子就是捂柿子:把黄柿子放进大缸,然后用塑料布把缸口一密封,一捂就是一个多星期。这样的传统方法捂出来的柿子,首先是颜色不好,不是正儿八经的红,而是一片红,一片黄,很不均匀。其次是有黑斑,打个比方,就跟妙龄少女脸上长麻子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张秋兰的爹心里本来就很透气,能,又读过几天书,算得上是能上加能。经他手捂出来的柿子,把儿是青的,果儿是红的,青衬托着红,煞是好看,扫一眼就能勾起人的食欲。同样是柿子,同样拉到市场,往往是等张秋兰家的卖完,别人家的才开始卖,而且价格还略有悬殊。
什么原因呢?中间的秘密只有张秋兰知道。柿子装到缸里之后,他爹就背上喷雾器,往缸里喷洒一种叫“催红剂”的药。就这么简单的东西,让她爹一年四季活在得意里。
张秋兰给孙前进拿的是柿子。张秋兰不光知道孙前进爱吃柿子,她还知道,就连孙前进的奶奶都爱吃柿子。所以,每次拿柿子的时候,张秋兰总是尽可能的多带一些。一部分让孙前进吃,另一部分让孙前进捎给他奶奶。张秋兰从筐里选柿子的时候,专拣小的、红的来拿,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种又小又红的柿子,才是最甜的柿子。用潘长江的话说,浓缩的都是精品!孙前进吃柿子的模样很可爱,柿子放到嘴边,扑哧一下就没了,再吐出来时,只剩下一张薄皮。跟吃个葡萄差不多吧。
最让孙前进感动的是,一次张秋兰书包里装满柿子,半道遇见同学张春芳。张春芳明知道张秋兰是给孙前进带的柿子,却故意缠着她要。张秋兰呢,犹豫了半天,才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柿子来。张春芳不愿意,说,咱俩这么好,你才给我一个柿子。够不够朋友啊?
张秋兰说,你家不是有柿子吗?在家不吃个够,干吗非要等出门后,再缠着我要柿子吃?
张春芳说,不瞒你说,我家还真不缺柿子。但是,我今天就是要吃你的柿子。我想要看看,在你心目中,究竟是我重要还是孙前进重要。说完,张春芳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张秋兰的书包。张秋兰咯咯地笑着,捂住书包口撒腿就跑。才跑两步,书包带子断了,书包掉在地上,那柿子就不是柿子了,成了一团柿子酱。
张秋兰哭了,索性捡起书本,一撅一撅地走,也不管张春芳了。张春芳既生气又有点内疚,追着张秋兰喊,等等我呀张秋兰。见张秋兰依然没等她的意思,就停下了,跺着脚说,明天我肯定赔你一书包柿子。
张秋兰心说,你赔两书包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孙前进下午吃不上柿子了。
心都在孙前进身上,成绩当然好不到哪去。勉强维持到初中毕业,张秋兰再不愿上学了。家人很生气,不住地责怪她,小小年纪,不上学看你能干啥。张秋兰赌气说,你们干啥我就干啥,大不了去卖柿子。
她爹一听,果真给她备了辆车子,让她去卖柿子。
孙前进比张秋兰还早下学半年。张秋兰好歹还混个初中毕业,孙前进却连毕业都没毕业就扔了书包。现在,菜市场给他俩提供一个良好的恋爱环境。几乎每天,孙前进都骑着自行车,跑到菜市场找张秋兰。没人时候跟张秋兰聊天,有人的时候,帮张秋兰卖柿子。
跟张秋兰一块卖柿子的,还有她的同学张春芳。张春芳家的柿子,色泽差,而且还带着黑斑,所以卖起来比较吃力。按照常规,一好一坏两样东西,摆在一起出售,通常是做生意的大忌。尽管如此,张春芳仍然愿意跟张秋兰肩并肩一道卖柿子。张秋兰的柿子好,她卖一块钱四斤。张春芳有自知之明,她卖一块钱五斤。菜市场人杂,嘴稍微金贵点的,不用说,肯定买张秋兰的柿子;那些贪图便宜的,自然而然去买张春芳的柿子。所谓百货对百客。这样一来,俩人几乎同时都能把自家的柿子卖完。数钱的时候,张春芳心里就不平衡了,同样两筐柿子,张秋兰每次都比她多卖十多块钱。张春芳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嫉妒得不得了。有嫉妒就有行为。卖柿子的时候,买主往往一边挑拣一边抱怨,看看人家的柿子,多好!多鲜亮!看看你家的柿子,都成这样了还要那么贵。张春芳扭头看张秋兰正忙着,便探过头去,压低声音对买主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知道她的柿子为啥红?抹药了呗。人吃了呀,不是肚子疼,就少不了拉稀。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一旦没买主的时候,张春芳就会不失时机地凑到张秋兰摊子前,顺手捏她一两个柿子,一边吃,一边揶揄张秋兰,嗯嗯,还是你家的柿子甜呐。
张秋兰也不跟她计较。一两个柿子算什么?反正家里有的是。要不是费尽力气带这么远,吃撑死她都不会心疼。这方面不计较,另一方面她却计较的很。孙前进明明是冲着她张秋兰才来的菜市场,孙前进来菜市场的目的,很明显是跟她张秋兰谈对象。但是,张春芳却偏偏喜欢当电灯泡,再说得狠一点,就是中间插杠子。
张春芳的摊子靠外,张秋兰的摊子靠里,地理位置上,张春芳有着明显的优势。孙前进来了,往往人还没走到张秋兰跟前,就被张春芳叫住。张春芳一把拉住孙前进的手,叽叽喳喳的,活跃得像个枝头的鸟雀。有时间,张春兰还会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什么的,不失时机地塞到孙前进手里……
这中间,张秋兰的脑子里特别乱。张秋兰眼睛看着称,心却一点都没在称上。张春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她的严密监视中,都深深地刻成图案印在她脑海里。虽然是好朋友,但张秋兰跟张春芳的性格却大不相同。无论什么时候,张秋兰都不会像张春芳那样,疯起来找不着边际。因此,张秋兰只能从心里默默呼唤孙前进,盼着孙前进赶快朝她走过来。
正因为如此,很多时候,张秋兰不想再跟张春芳一起卖柿子了。她宁愿起得再早一些,也好摆脱张春芳的纠缠。但是,这样的方法只用了两次,再用就很难凑效了。张春芳这丫头鬼得很,张秋兰起的早,张春芳起得比她更早。天刚麻麻亮,张春芳就来到张秋兰家门口,扯着嗓子喊她一起出去卖柿子。张秋兰心里厌烦,想不答应,但是她妈在东屋已经替她答应了。她妈一边催促张秋兰,一边慌着脚去给张春芳开大门。张秋兰听见她妈说,这妮子,咋这么勤快哩!张秋兰当然没好气,嘟哝说,照这样下去,我们家都不用养鸡了。
为了彻底甩掉张春芳,俩人又把约会的场所选在了河堤畔。河堤畔确实是个恋爱的好地方,上有参天大树,下有荆棘密布,甭说蹲进去俩人,就是藏一个部队都不成问题。菜市场是个热闹场所,众目睽睽之下,孙前进丝毫不敢**。如果在菜市场他是一只绵羊的话,那么到了河堤畔他却变成一头公狼。在这里,孙前进如入无人之境,他的手所选择的位置,一次比一次可下……但是,往往到了紧要关头,也就是成败在此一举的时候,张秋兰开始反抗。来回扭动几下,就从孙前进怀抱里挣脱出来。看孙前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秋兰总报以羞涩一笑,而后重新扑到他怀里,说,我害怕!完了又跟他撒娇,人早晚还不都是你的?
不过,事情远远没张秋兰想得那么简单。张秀兰和孙前进谈对象的事,像长了腿一样,不几下就跑到她爹耳朵里。把她爹吓了一跳,事隔多年,她爹显然已经回想不起来当初那个偷他家柿子的小毛孩了。但是,她爹一打听,很快就知道这孩子原来是孙咀村那个曾经跟他打过架的人家的孩子。她爹心里咯噔了一下,便没话了。
她爹一没话,张秋兰就知道要坏菜,就催促孙前进,让他爹赶快托个媒人到她家说亲。到底没出张秋兰所料,还没等媒人张口,张秋兰她爹已经知道媒人的意思了。
她爹回绝了。
孙前进的爹多年来从没发过脾气,听媒人回来这么一说,他爹顿时勃然大怒。当初要不是孙前进苦苦哀求,他爹压根就不愿意低下头去托人到张秋兰家提媒。这下可好,等于拿他孙家的人头,去撞张家的裤裆了。事要传出去,丢人打家伙不说,一家人的脸往哪搁呀!
生气归生气,孙前进他爹还是异常丰盛地招待了媒人。喝酒中间,他爹只说了一句话,我就不信,俺孙家娶不到张柿元的闺女。
两家一较上劲,最最着急的,就数张秋兰了。张秋兰气的直跺脚,她既说不清究竟是她爹的错,还是孙前进的爹不对。假如双方有一个心平气和的,事情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尴尬地步。张秋兰隐约感觉到,这种局面如果再不及时挽回的话,恐怕今后永远也没机会了。要想挽回,必须先从孙前进的爹那下手,她爹那都好说,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之前,张秋兰多次听孙前进说过,在他们孙家,能像捏柿子一样捏住孙前进的爹的,只有孙前进的奶奶一人。孙前进的爹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孝顺。
现在,张秋兰觉得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她急需要做的,就是亲自到孙咀村走一趟,想方设法,去说服孙前进的奶奶。只要赢得他奶奶的支持,就等于在迷失中找到一条捷径,一切事情都要好办得多。既然去看孙前进的奶奶,总不能空着手吧?张秋兰去拿柿子时,缸里的柿子已经所剩无几,并且大部分开始霉烂,整个缸内弥漫着一股子酸不拉几的味道。张秋兰费了好长时间,才瘸子里面挑将军,精挑细选出一兜完整的柿子。
到孙前进家的时候,孙前进的奶奶正盘着腿,坐在门口的蒲团上晒太阳。张秋兰这才意思到,秋天渐行渐远,初冬正在来临。天灰地黄之间,到处一派萧瑟景象。家里人都出去了,难得摊上这么个静谧气氛。张秋兰人还没到跟前,柿子便先递了过去。
然后,张秋兰一屁股坐到孙前进的奶奶面前,微笑着,看老太太吃柿子。
老太太先让张秋兰吃,张秋兰不肯吃。老太太就不客气了,右手的三个手指捏起一个柿子,左手的两个手指把柿子皮掐破,然后放嘴边一吸,原本饱满的柿子,立马像扎破的气球一样,仅剩下两张薄皮。老太太已经没牙了,上下都是红扑扑的肉。但是,没牙也不影响她吃柿子。再准确一点,应该是“喝”柿子。老太太一连喝了三个柿子,好像才满足,打着嗝对张秋兰说,你先回吧。放心。等我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秋兰觉得特别的难熬。上学的时候,学习成语“度日如年”,她知道释义,却总是不理解。但是今天,她总算真真切切地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了。
终于有消息了。但是,这消息却足以令张秋兰窒息,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孙前进怎么会跟她的同学张春芳扯在一起呢?张秋兰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她开始抱怨。先抱怨自己的爹和孙前进的爹不通情理,只管按照自己的秉性行事,怎么不为孩子多考虑考虑呢?第二个抱怨的人就是她自己了。当初孙前进在河堤畔跟她那个的时候,她干吗反抗?干吗不跟他那个呢?真是生米做成熟饭,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他爹,她爹,就会通通变成哑巴,谁都不可能再拧着脖子往一旁挣了。
还是说眼前的事吧。现在,张秋兰决定再去孙咀村一趟,再见见孙前进的奶奶,再探探老太太的想法……她坚信,事情绝不会像传说中的那样。
张秋兰再去拿柿子的时候,缸里已经没柿子了。她爹早已把好坏柿子全部清理干净,并且已经用水把缸刷过了。张秋兰往缸口一趴,锃亮的缸底立马映出她的影子。
张秋兰很泄气,又埋怨她爹,早不勤快晚不勤快,干嘛非要这时候勤快呢。
出了门,张秋兰一眼望见,河堤的树梢上,分明还挂着几个柿子。这些经过风霜百般考验的柿子,这时候竟显得格外的红!一个一个,像节日里悬挂在树上的灯笼。张秋兰毫不犹豫的脱掉鞋子,顺着树干往上爬。才摘了几个柿子,张秋兰就掉下来了。送往医院的路上,张秋兰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个柿子。
接下来,张秋兰一条腿骨折。
接下来,张秋兰出院,回家养伤。
躺在**,张秋兰特别想见见孙前进。
这天,孙咀桥上,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又有唢呐声呜呜哇哇朝村子这边走过来。张秋兰知道,肯定是河对岸有人来定亲了。
张秋兰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她妈死死按住。她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啊。石膏板还没去掉,你不要命啦!
但是,无论她妈怎么劝说,张秋兰就是不听,仍执拗地挣扎。
等她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门口的时候,一帮人已经簇拥着从她家门口过去了。走在最后面的,是一辆装满各样礼品的三轮车,礼品箱一层一层码得很高,花红柳绿间,还有一溜红纸剪成的巴掌宽的封条。距离太远,封条上写的什么字,张秋兰已经看不清了。但是,张秋兰却影影绰绰瞅见队伍的最前面,走着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人。
张秋兰流下泪来。她很想知道,这个穿灰色西装的人,究竟是不是孙前进。
原载:《雨花》2012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