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沿着老路奔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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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先锋来协会找我时,我正在赶写一个短篇。听见有人敲门,打开才见是常先锋,觉得挺意外。常先锋倒是爽快人,可以说不计前嫌专门来跟我聊创作。一直聊到中午十一点多,常先锋像似早有准备,提出来请我吃饭。常先锋请我吃饭的理由是上次开会我没吃饭就走了,他想借机弥补一下这个人情。

酒喝了不少,我和常先锋走路都有些仄仄歪歪。常先锋似乎意犹未尽,提议找地方唱歌。我虽然在这里上了几年学,但是城市变化太大,一切面目全非了,连唱歌的地方在哪都不清楚。常先锋说你只管跟着走吧。到了唱歌的地方,常先锋一共叫了四个小姐,首先把其中一个最漂亮的给了我,另外两个他样不中,要求退换,退了换,换了又退,就像在我老家的集市上挑选牲口。直到第五个过来,他才留下了。小姐猫一样偎在常先锋身边,娇滴滴地说先生我陪你唱歌-----常先锋说唱歌不会,我只想跟你玩。小姐可能是刚入道不久,还知道什么叫害羞,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从歌厅出来,天色已晚,到了晚餐时候了。我觉得无缘无故让常先锋花了那么多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就邀请常先锋一起吃晚饭。原本挑选了一家挺不错的饭店,但是常先锋死活不肯去,他坚持去吃大排挡。我说大排挡有什么好呢,乱糟糟的,还不卫生。常先锋说这里的小吃很好,一吃你就知道了。看样常先锋喜欢吃烧烤,他点的菜分别是烤羊外腰、烤鹌鹑、烤羊板筋和烤牛鞭。我觉得我就像鲁迅笔下的少年润土一样,还从来没在县城的大排挡吃过这么多新鲜的东西。

我开始觉得常先锋这个人挺不错,尤其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他的真诚和坦率是很多朋友远远所不能及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常先锋突然找到我,说他暂时不想写作了,想转行搞书画。我不解。常先锋说,搞写作太慢,而且难度也大,没有搞书画来的快。我说那倒也是,不过你有那方面的功底吗?常先锋二话没说,拎起毛笔在一张废报纸上噌噌地划起来。一首诗写完,常先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我怎么样。我说真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一手。常先锋颇为得意地说,我以前练过!

没过几天,常先锋从外地邀请了一位声望挺高的画家,领着人家来到协会。领导们极尽热情地招待了画家,按照规矩,人家吃过喝过,得留下墨宝以示谢意。画家的风格很独特,尤其擅长风物写意。常先锋要了一幅《大鹏展翅》,接着有人要《大吉图》,有人要《富贵图》-轮到我了,常董先锋问我喜欢什么,我想了想说,就要一幅《蜗牛》吧,我胸无大志,倒是比较喜欢缓慢爬行的蜗牛。话一出口,把大家全逗笑了。但是画家没笑,也可能是画家和我心有灵犀,于是一鼓作气为我创作了一幅写意《蜗牛图》。收笔的时候,画家长出一口气说,当初我也是搞文学的。

常先锋向我建议,让我组织一次“征文大赛”。我说领导们早有此意,但是搞一次征文至少得需要一万多块钱,编辑部哪有闲钱搞这个。常先锋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有没有稿源。我说应该没问题,咱杂志尽管没啥影响,平常还能一天收好几个稿件呢。

征文活动进行得相当顺利。中午用餐的时候,常先锋握住一位漂亮女作者的手死死不愿分开,弄得人家挺尴尬的。我看在眼里,忙说先锋!他没松开。我说常先锋同志!请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常先锋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朝我走过来,有事吗?

我压低声音说,你可别重色轻友,再说,这可是公共场所啊。

常先锋这才作罢。

被淹死的往往都是些会游泳的。常董先锋公斤的酒量,还是被灌得酩酊大醉。我扶他到房间休息,他说什么都不肯,看我有些急了,他才向我作出让步,但条件是必须让那位女作者过来陪他聊天。我说众目睽睽之下,得注意影响啊先锋。

常先锋说,我怕啥。忆过去上学时间,咱要吃没吃要日没日;参加工作后,咱要吃有吃要日有日;现在不一样了,咱是想吃啥吃啥,想日谁日谁!

休息了个把儿小时,常先锋又临时提出,想请与会领导和重点作者到附近的风景区采风。征得领导的同意后,常先锋一个电话,叫来一辆豪华中巴,然后问我人组织好没有,打算去哪?我又问尚主席。尚主席说箕城才兴建了一座女娲宫,听说规模不小,一年四季香客如云,而且听说许什么愿都能实现,灵验得很。常先锋也附和说这地方我也没去过,今天咱们就走一遭。

女娲宫果然气势非凡,虽然才建成不到一年,女娲娘娘金身前面的大青石上的条纹,已经被来往跪拜的香客踩踏得光滑无比。尚主席一挥手说,来来,大家都上前一步,对着女娲娘娘许个心愿吧。

大家嬉笑着走上前去,深鞠一躬,各人许下自己的心愿。

常先锋发现大伙当中只有我站在殿外没动,就招呼我。我说这么多人都来许愿,女娲娘娘能忙过来吗?我就不给她老人家添麻烦了。尚主席说大家都许了愿,你也不能搞特殊。来来来,先跪下给娘娘磕个头。

我恭恭敬敬地走进大殿,仰面对着慈祥的女娲娘娘凝视,我突然看见娘娘的眼皮迅速眨了一下,嘴唇在微微地翕动着,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我扑嗵一声跪倒在面前的软垫上,重重地磕下第一个头,说,但愿下一篇能在《人民文学》发表,紧接着再磕第二第三第四个头,边磕边说,还有《十月》、《当代》、《收获》-

尚主席和大家伙全都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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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和杜玉英还是分手了。

离婚决定反而是我先提出来的。我想,与其这样不冷不热地将就下去,不如趁早把事情作个了断。这才是我的性格。

自从杜玉英上次到协会找过我之后,由于事情没有谈拢,杜玉英相当生气。女人一生起来气,跟你就像一对冤家或者仇人,每天黑着脸,撅着嘴,一副无比厌恶的样子,好像上辈子就攒下了深仇大恨,把原先的恩和爱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从借调到协会上班开始,我基本上保持每周末回家一次。虽然平时上班不是很忙,但我还是要遵守上班的规矩。第一个双休日回家就显得很不愉快。杜玉英正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我进门,杜玉英没有吭声,甚至连眼皮都没冲我眨一下。我呢,一看见她那样子就来了气。心说,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把提包往门后一挂,只身走进卧室。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腰板显得很是坚硬,往**一躺,才感觉舒服许多。不长时间,我便昏沉睡去。手机尖锐的铃声把我叫醒的时候,我看看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杜玉英仍然在沙发上坐着,丝毫没有做饭或者睡觉的意思。我知道这娘们儿是成心要刁难我了,她首先想从“饭”上给我来个下马威。

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我心里一阵狂喜,是方达成家的号码。方达成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我正想瞌睡,他立马就把枕头送过来了。本来不接电话我就知道他要我干什么,但还是接了。我接的目的,就是想把我要出去的理由和内容说给杜玉英听。我说方老师吗?找我有事吗?都谁呀?在你家里吗?好,我马上到。不见不散。

一进方达成家门,一股温馨和舒适随即扑面而来。桌上的菜已经烧好了,酒也倒上了,整个屋子溢满酒和菜散发出的好闻的馨香。几个关系不错的文友早已亲切地迎上来,一边忙着给我掏烟,一边带着羡慕的口气说,你已经大作家了,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正说着,方达成端着热腾腾的菜从厨房走过来。我慌忙迎上去,说方老师,又回来给你添麻烦了。

方达成笑着放下盘子,一双明晃晃的油手在毛巾上擦了擦,然后才一把握住我的手,说,领导领导,欢迎常来寒舍指导工作。

我说方老师你怎么糟践起学生来了。方达成哈哈一笑,大声说,坐下!每人连干三大碗,谁要敢耍赖,我是个小狗。随后又补充说,我好歹也八十多岁的人了,今天就倚老卖老一次:谁要想让老师当狗,谁就可以耍赖不喝。

听方达成这么一说,大家越发的感动了,纷纷站起来,用江湖话说,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都他妈的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汉子!谁碗里敢空出一滴子,从此大家不再跟他一块儿喝酒。

正相互表着决心,方达成的老婆从外面进来,手指着方达成嗔道:“瞧瞧你,带了一群啥徒弟!这不是一群文化小流氓嘛!”

打完牌回到家,杜玉英正在酣睡。我简单冲洗一番,就着床沿躺下。身子还没正式挨到床板,杜玉英却忽地一下坐了起来,然后拿起遥控器,把室内的电视机打开了。声音很大,听起来似乎把主持人的嗓门都累哑了。我说你究竟还让不让睡觉?杜玉英没吭声也没有动静,依然我行我素。我跳下床去,一把把电视机的电源插头给拔掉了。

杜玉英仍然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她真是弄出点动静我还能睡着,屋里明明有个大活人,却寂静的要死,这太不正常了。我连续翻了几次身,仍然没能很好地进入梦乡。那一刻,我从心底把杜玉英恼恨死了,你说,这不是存心折磨人吗?

没等双休日过完,当天下午我就背上提包回了市里。

第二个双休日,我原打算是不再回县城的,但后来撑不住了。整个协会楼层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整个楼道黑洞洞的,像一头怪兽在张着血盆大口,寂静得确实有些可怕。于是我的决心再次动摇了。简单收拾了一下,乘坐最后一班车连夜回到县城。进入家门的时候,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灯光。起初我以为杜玉英不在家,可是到了床边才知道,杜玉英原来已经睡下。以前杜玉英睡觉的时候总是穿着那件粉红色的睡衣,像一个还没有被完全剥光表皮的玉米棒子。但是今天例外,杜玉英只穿了个粉红色的三角裤头。看见我回来,杜玉英好像特别怕羞似的,一下子把被子拉过来掩住身子。不仅仅盖住身子,而且把整个头部都严严实实地蒙起来。

我想当时我肯定是误解杜玉英的意思了,杜玉英其实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我却不识好歹地三把两把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褪掉,然后迫不及待上了床。半个月没闻过女人的气味,我确实有点心急火燎。刚掀开被子,杜玉英立马坐了起来,并且伸手拉过衣服,开始一件一件地往身上穿。我想我那会儿的表情和动作是相当下作的。我嬉笑着用手去扯杜玉英的衣服,企图拿温存和真情来感动她。杜玉英却死死地搂住自己的肩膀,像被俘后的坚强的革命战士一样板着面孔冷冷地对我说,你最好给我严肃点。

我有点气急败坏,跳下床拿过衣服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退回来,大声对杜玉英说,不行,明天就把手续办了吧。

电话打给我岳父,我岳父却没有来,他在外地。来的是我岳母。老太太把她闺女支出去,要单独给我进行谈话。看见我,老太太有些温火,但老太太知道我的脾气性格,所以仍按捺住心中的火气,语重心长对我说,孩子啊,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们那算什么单位?局不局委不委的,连个工资都发不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办什么杂志。赶快把协会那一摊子事辞掉,回来上班吧,好在这是个正规单位,虽说发不了大财,至少养家糊口没问题。现在回来还不算晚,再过个一年半载,恐怕重新接收都成了问题。

看我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老太太又说,我可把信捎给你,玉英这次可是铁了心肠的,不正儿八经回来上班,她就不按日子给你过!

我说不成啊,妈,你也知道我在原单位的现状,写小说被领导看作是不务正业,那看报纸打毛衣上网玩游戏就名正言顺了?都他妈什么素质!现在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我怎么可能再折回来,去吃回头草呢?

老太太叹口气说,玉英说你的心里整天除了小说还是小说,就没有给她保留一丝的空间?!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中的哪门子邪。不过既然走这条道了,我还得继续沿着老路走下去,并且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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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的时候,我和杜玉英是相当友善和默契的。杜玉英问我要什么,我说除了书和书稿之外,我什么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