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家的芒种
近些日子,芒种恍然有种感觉,自己找不到家了。
他感到十分地困惑和焦躁。
他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几年,相继开发了几处楼盘,都顺风顺水的卖出,赚得盆满钵溢。他头脑一热,所有的资产全部投在了上面。
只是,去年开始,房地产变得不景气,很快他资金链断了,开发的那些楼房都成了烂尾楼。虽经背水一战,他却在残酷的现实中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之呕心沥血的公司一步步走向穷途末路。
一时,银行催贷,业主退房,职员跳槽,如泰山压顶般,压得他缓不过气来。
他就像一条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迫切需要一处温馨的避风港,休憩一会儿。
连着几天,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闭门不出,甚至连手机都关掉了。他沮丧疲惫地蜷缩在沙发上。
很快,办公室也待不下了。一大帮人堵在门外,闹得他心惊肉跳。
只有躲,躲一时算一时。
芒种从侧门像只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先逃到了凤凰小区,这是他开发的第三处房产。开盘后,他留了一套,给了女秘书莫莉。只是,他摁了几遍门铃,门总算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问道,你找谁?
芒种一愣,瞬息,就明白了一切。他脸色铁青,扭身开车去了锦都御园。
锦都御园是他开发的第二处房产,他同样也留下一套,给了公关小姐肖蜜。他又摁响门铃。片刻,门开立着一个中年男子,心存戒备地问,找谁?芒种一怔,说这不是肖蜜的家吗?中年男子冷冷地说,早搬走了,半年前就卖给我了。
芒种只好灰溜溜地走人。
他又去了华帝广场,这是他开发的第一处房产,他留下一套。
这套房子,太熟悉不过。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就找到了。他试着摸起腰间的钥匙,还好,房门的钥匙还在。可是,钥匙插进去,怎么也打不开门锁。费了半天劲,他才想起,自己去年就跟妻子离婚了,把房子判给了妻子。妻子肯定把锁芯换了。他没再摁门铃,觉得没有脸面。
他现在彻底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了。
想到这些,他心灰意冷地来到一处花园,瘫坐在地。
过去,他住在有电梯装饰豪华的楼房里,感觉被水泥,瓷砖地板挤压的难受。坐在车子里感觉被空调清新剂熏得难受。坐在堆满山珍海味的宴席上,感觉还没有动筷子胃就撑得难受。就是躺在情人身边,他也感觉空****的难受。
如今,他感到心里有一种从没有过的难受。
他仰天长叹。
这时,手机响了。他也懒得接。可是,手机依然不屈不挠地响着。他这才不耐烦地接起,有气无力地问,谁啊?
种儿啊,连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老家过几天就要拆了,你回来瞧瞧吧。
他豁然想起乡下的寡母。
对啊,乡下还有个老家。他平时太忙,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主意已定,马上回老家。
离老家也就五六百里的路程,半天的功夫就到了。芒种在电话里没有告诉母亲,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走近老家,芒种惊呆了。老家多半已变成了一片残墙断壁,村西那片葱郁的树林不复存在,枝干七倒八歪横躺一地,村东河边上。停靠着五六辆推土机,橙黄的抓斗高举,就像五六只巨大的独螯蟹。
几经辨认,好在老家那三间老屋还在。
他感到无比的激动。
他脑海里清晰地闪过,老家大门的钥匙,总是放在台阶下的石缝里。他俯身试着用手一摸,果然,摸到了凉凉的钥匙。
芒种的心一热,母亲还没改掉这个多年的习惯。
打开门,走近久违的小院,一种亲切的气息迎面扑来。只是,母亲不在家。
芒种就溜达到屋后的打谷场,几个麦垛静静地卧在夕阳里,雾霭在空阔的原野上袅袅地飘。
芒种萌生了一种儿时的冲动,他小心地爬上麦垛,四脚朝天地躺下来。夕阳给天空的闲云镀了一层金边,一伸手似乎就可以碰到。一群群不知名的鸟悠悠地从头顶飞过,也是要回家的样子。芒种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轻轻闭上了眼。
很快,疲惫至极的他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恍惚中,芒种听到一个声音:
种儿,回家吃饭喽——
芒种听清楚了,那是娘的呼唤,那样亲切,又那样飘渺,忽近忽远,就像是在梦中。
猝然,一阵轰鸣的马达声使他从梦中惊醒。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腾地从麦垛上滑下,迎着刺眼的灯光,像只螳螂,伸展开双臂,挡在轰轰开来的推土机前,歇斯底里地喊着,停下,快停下,不要再拆了,这儿就是我的家。
(此文入选中国作协创研部《2015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并入选高中语文题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