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王乐的幸福

王乐几乎每天都是这样,起得很早。

连阴了数天,太阳终于露出了那张久违的脸面。阳光一照,王乐就感到自己的腰舒服了许多。他拎起背包,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热粥,匆匆填饱肚子,正准备招揽一天的生意,裤兜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媳妇打来的。媳妇叽叽喳喳,就跟老家树头上的喜鹊似的,说娘的病治好了,今天就出院。小丫也考上名牌大学。

王乐一听,黝黑的脸上顿时绽出道道笑容。他边走边举着那部破手机,咧着大嘴,兴奋地吆喝着,招惹得路人都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盯着他,还以为他中了福利大彩。

王乐不管这一切。他觉得城里人整天都紧绷着脸,给个金元宝也不知足。

王乐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干过瓦工木工粉刷工,还送过液化气干过搬运疏通过下水道。都是些体力活。可以说,攒下的每张票子都能拧出汗珠子来。

王乐当初离家进城打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攒钱给娘看病,给宝贝闺女小丫赚足学费。所以,人一进城,就像头拉上磨的驴,没白没黑,拼上劲儿干。 只是天天超负荷的劳累,把腰累垮了。每到下雨阴天就疼痛不止,气得王乐就骂自己熊包,钱没挣多少,先把腰给折上了。他没敢跟媳妇说,疼得忍不住,就贴几贴止痛膏。

后来,重活实在干不了,王乐就固定下一份活儿,掏下水道。每天背着包,买了个二手的电喇叭,走街串巷喊“换水管,修马桶,掏下水道哎”。活儿也不多,有时喊了一天,也喊不到一笔生意。

王乐最怕闲着,人闲着心里就上火。他四处蹭活儿干。工钱再低活儿再脏也不嫌。

夜晚,疲惫不堪的王乐躺在**,数点着一张张带着汗臭味的钞票,是最幸福的时刻,忘掉了浑身的劳累和伤痛,忘记了城里人的白眼和冷漠。

王乐的脾气,也一天天变得孤僻起来。

王乐掏了一年多的下水道,遇上对客气的,给杯水喝,给根烟抽。多数人都是不冷不热,好像他专门来骗他们钱似的。有一次去一户人家,忘了换鞋,那家的女主人马上变着脸把他喊住,说脏了地板。他只好退回来,光着脚进去了。还有一次,王乐掏着下水道,缺了一个管件,坐公交车去买。一上车,乘客就翻着白眼捂着鼻子躲着他,甚者有人牢骚满腹地抱怨司机,啥人也往车上放。他的脸憋得跟猪血似的,一声不吭下了车。此后,宁愿跑断腿,也不再坐公交。

王乐渐渐开始厌烦那些城里人。有一回,他被一个手拿苹果4手机的胖子雇去,往五楼新居搬沙发。刚弯腰搬起一个,胖子就在一旁牛气哄哄地说,小心点,你知道这套沙发是多少钱买的,划破点皮你都赔不起。王乐两耳就跟针刺似的,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两手一甩说,不干了!气得胖子骂骂咧咧,怕不给钱啊?一个破农民工,摆啥臭架子!

听完媳妇的电话,王乐心里像就一块巨石落地,轻松了许多,腿脚也欢快起来。

摁开电喇叭,喊了没多会儿,生意就来了。

雇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的家很宽敞,收拾得也很利落,只是整个卫生间惨不忍睹,透着一股刺鼻的恶味。王乐惦着脚进去,查看了起来。

女人皱着眉头说,找人修了好几次,还是堵。

王乐只顾低头找毛病。半天,他才对女人说,是主管道堵了,很费劲。先前几个修的都是糊弄了事,根本就没把里面的堵塞物清理干净。女人很爽快,也没跟王乐计较工钱。王乐便掏出工具忙活起来。

女人很热情,也不怕脏,不时给王乐打着帮手,还跟王乐唠起家常。女人是一家公司的会计。男人在外地部队工作。她开玩笑说,进城都十几年了,浑身的那股土腥味还没洗掉呢。

王乐听得耳热,便没了先前的拘束,跟女人唠起自己的老娘和闺女。

活儿干了一半,女人的手机响了,是她老板打来的,让她马上去一下。女人有些抱怨地说,不是说好今天歇班吗?

见女人要出门。王乐知趣地收拾起工具,说,要不明天我再来吧。女人摇摇头,你不修好,怎么就走呢?王乐说,你家里没人,我呆在这儿咋行呢?

女人一笑说,你一个大男人,不会是因为一个人感到害怕吧。王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就解释,我一个陌生人留在你家,万一你家丢了什么东西,怕不好说啊。女人哈哈一笑,不会的,我一看你就是个实在人,你放心,工钱我先付给你,你修好了,带上门就行了。

女人走时特意又说,活脏,干完了冲冲澡,太阳能有热水很方便。

王乐许久才缓过神来,知道女人不是再开玩笑。悄然间,觉得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自从进城,王乐好久没落泪了。

王乐将下水道仔仔细细疏通好,又把卫生间清理地干干净净。女人还没回来,他翘着脚走到客厅,茶几上放着女人留下的工钱。他只看了一眼,轻轻关门离去。

走出楼梯口,王乐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掏出手机,对媳妇扯开嗓门说,我今天太幸福了,遇到了一个好人。随即,就絮絮叨叨起那个女人。

王乐最后说,他没拿女人的钱,只能用这种法子来表示自己的感激。

(此文先后被《小小说选刊》2013年第9期和《小小说月刊》2013年第9期选载,入选花城出版社《2013中国微型小说年选》和贵州人民出版社《中国小小说年度佳作2013》,并被河南省南阳市2012-2013学年高一下学期期末语文考试选为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