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影子
我决定回老家过年。顺便看看老家现在的样子。
尽管妻子反对,可儿子投了关键的一票。或许,儿子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在城市过年,早已变得枯燥无味了。每次过年,我都要跟儿子渲染一番自己儿时在老家过年的热闹场景。比喻挂灯笼贴春联,放鞭炮到祠堂祭祖。
驱车启程。只是,接近老家时,尽管导航一再提示,我却迷路了。
记忆中是一条细长的黄泥路,路两边是永远打着瞌睡的村庄,可现在呢,仿佛打了兴奋剂,它喧哗了,沸腾了,和我所居住的城市并无两样。还有一个十几亩地的大水湾,荷花满塘,蛙声四起。只是,大水湾也变成了一条几近被垃圾填埋的臭水沟。
我只好求助小叔。好在小叔及时赶来,总算回到了离别已久的老家。然而,呈现眼前的却是一片废墟。小叔随手一指说,去年旧村改造,都拆了。
幸好,老祠堂还在。老祠堂是一套四合院。听老人讲,建于清代嘉庆年间。我还清晰地记得,大门平时总是紧闭的,只有过年祭祖时才敞开。正中桌案上,供满牌位,我七岁时,跟父亲回过一次老家,曾规规矩矩地磕过几次头。
儿子下车后,就一脸茫然地环顾着那片废墟。
废墟后面是四排新建的楼房。父母早已过世,老家的房子全给了小叔。小叔分了两套楼房,刚刚搬上新楼。房内的装饰和摆设整个是城里的翻版。幸好,小叔在拆迁时,还保留着老家一些发黄的老照片。我只能通过指认照片,竭力捡拾一些残存的记忆,讲述给妻儿听。
很快,儿子对窗外那片废墟失去了兴致,跟小叔的儿子玩起了网络游戏。只有我还在喋喋不休地跟小叔攀谈着那些旧事。
除夕到了。楼区里行人无几,几乎看不见有人在贴春联挂灯笼。媳妇跟小婶包着饺子,我跟小叔蜷缩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乏味的春晚。
这时,儿子突然在阳台上,像发现了外星人一样兴奋地大声喊叫着,快看,哪儿有两盏红灯笼。
果然,窗外不远处,有两盏红灯笼,在一片黑魆魆的废墟中里是那样显眼夺目。
小叔凑到窗前,瞧过一眼,说是四爷挂的。我瞬间来了精神,问起四爷。小叔摇了摇头说,你在外,老家的事不知,四爷的脾气倔,去年县里搞旧村改造,就他拼了老命阻拦开发商,不让拆掉老祠堂。全村人如今都搬上新楼了,他还守在那五间破祠堂里,为此事还跟儿女闹僵了。
我对四爷的印象并不深。小叔说,他是咱村里的顶辈人了。
祠堂尚存,自然要拜祭。本家都拜过年,天仍没亮。我跟几个叔伯兄弟,带着一帮孩子,磕磕绊绊穿过脚下的废墟,呼呼啦啦来到祠堂前。见两扇破旧的黑漆大门上,那副“祖豆千秋永,本支百世长”的对联,历经沧桑,在两盏红灯笼映耀下,依然引人夺目。
迈进正堂,正中供桌上摆满着一个个被熏黄的牌位。一对红蜡烛噗噗地燃亮着。四爷默默地守在一旁,好像早就在等候着。他环视着我们,许久才说,都来了,然后躬身燃香,轻轻插进香炉,缓缓转身,一脸庄重地亮起嗓门:祖先在上,徐家后人开始祭祖了,一叩首,二叩首,再叩首。
随着四爷沉缓的话音,呼啦跪倒一片。儿子也跪在一旁,有模有样。
祭祖完毕,四爷又娓娓讲起家族的源头及分支。那些孩子显得心不在焉,个个跑到院子里放起鞭炮。
我十分专注的听着,还举起随身带来的微型摄像机。那些老屋窄巷已不复存在,只能将老祠堂里里外外拍了个遍。总算没白来一趟。
很快,一帮人就跟走过场一样,显得急不可耐,一个个嚷嚷着赶紧回家搓麻将或斗地主。
四爷见此,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都回吧,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祭祖了。
人群愣怔了片刻,随即散尽。四爷也步履沉缓地走出祠堂,站在灯笼下,一脸凝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我有些不忍,走到四爷身前安慰一番,然后,喊来儿子,让他给我跟四爷照了一张合影。
照完相后,四爷显得异常激动,紧攥着我的手,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老家可是根啊,咋能说断就断了,就像人的影子一样,不管在天南海北飘**,都是甩不掉的。
此刻,天已放亮。儿子在远处开始不耐烦地催我。最后,四爷满目期望地盯着我说,老祠堂就是拆了,可老祖宗还在,记得常回来看看啊。
我重重地点点头。
离别祠堂。远远回首望去,四爷连同老祠堂变得模糊起来。独有那对在寒风中不停摇曳的红灯笼,显得格外醒目,犹同深深烙在我的心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