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伴

那些鸟巢形状各异,一个个筑在小院里。或在屋檐下,或在树梢头。

鸟儿飞起飞落,唧唧喳喳,给邢老七的静寂的小院,增添了许多生机。

自然也高兴了邢老七。

邢老七的房子,远远地呆在山半腰。单单的一户,据守一方。在远处看,三间土坯房,像一只大鸟,飞累了落在山坡,作短暂的栖居。可这一落,就匍匐了六十年,直到他成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人。

单单这一户,也只剩下邢老七孤身一人了。

前几年,乡里组织那些零散各处的住户,都归并到山下的新村。独独邢老七舍不得,说自己都住了大半辈子,习惯了这里一草一木,就是死也把老骨头埋在这儿。村领导拿他没法子,只好给个借口,说留个人看山吧。

其实,山还有啥可看。满山的大树早就被人伐没了,光秃秃地**着岩石,丑陋不堪。邢老七每每瞧着,就跟自己头上长疮一般难受。

想当初,人们个个跟疯了一样,只顾到手的一张张钞票,乱砍滥伐。如今,山秃了,啥也没了。人们这才死心塌地另谋生路,跑到各地打工去了。

邢老七的儿女也一样,个个就像硬了翅膀的鸟,没几年光景,呼啦啦全飞到山外去了。

儿女们很能干,在城里纷纷安下家。起初,都想让他一块跟着去。可他谁也不应口。自个心里清楚,不比以前,还能当驴做马。现今老胳膊老腿,到了哪儿也是个累赘。三天两日还行,就怕靠在一块久了,儿女们不待见。

其实,一个人自由天自由地惯了。除了开荒种菜和上山栽树外,就是跟院里那些鸟儿逗趣。想啥干啥,多开心啊!

大山秃了后,那些少得可怜的鸟儿,没处栖宿,都把窝筑在邢老七的小院里。

院子里有一棵山梧桐,他一个人都搂不过来。百年之后,自个想留做棺木。可惜,去年春上,上级政府禁止土葬了。棺木是用不上了,邢老七也没怨叹,心说,由着时代吧,反正一死百了,咋还不是一捧黄土。

那棵山梧桐不仅枝叶茂密。还招来了好些鸟。枝枝杈杈都挂满了鸟巢。

自从有了那些鸟儿,邢老七的心情好了许多。就像一潭死水的生活,悄然被击起了一朵开心的浪花。

先是鸟儿在窝里孵下小鸟。鸟儿天天满山打食,飞回窝里喂雏鸟,雏鸟个个张大黄口的样子,每每使邢老七眼前晃过那些儿时嗷嗷喊饿的子女。后来,雏鸟一个个飞走了,鸟儿变老了,飞不动了,就呆在窝里。那些长大的雏鸟,开始叼来食物,反哺老鸟。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心里羡慕不已。

这真是些有灵性的东西啊。

久而久之,他跟鸟就产生了一种相依相伴的感情。

每到大雪封山,是鸟儿最难觅食的时候。邢老七总是把房前清扫出一块地方,洒满谷粒。然后,一个人憋在屋里,透过窗口,瞧着那些饥饿得鸟儿,一个个扑棱棱落下,吃得欢实。

也有因冻或病而落地的雏鸟,邢老七总是怜惜无比地捡起,放在屋内的火炕上,细细喂养,直到其羽毛丰满,展翅高飞。

平时,日子很简单就打发走了。只有过年的时候,邢老七才感到难过和痛心。儿女们走后,极少回来过年,总有各自的理由。尽管,一个个都寄来钱。可这些都替代不了一样东西。

他不稀罕。骂过一阵,还待自己过年。

当山下的除夕的鞭炮此起彼伏时,邢老七便在院子里,摆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祭完山神,然后到老伴和祖辈的坟上,坐上一会儿。然后,一个人回家喝闷酒。

当东方渐白,山下的人们开始热热闹闹拜年的时候,邢老七闷闷不乐地迈出门槛。猝然,他惊呆了。就见三间屋檐和三面院墙,还有那棵山梧桐上,落满了各种鸟儿,一溜排开,就像是等待他检阅,更像是在向他拜年。

一见邢老七,百鸟齐鸣,悠扬盈耳,比鞭炮声舒心百倍。他心一热,枯涸已久的眼角瞬间变得湿润起来。

这天瞬间不再孤独,变得有声有色。

每年开春,是邢老七最忙的时节。儿女寄给他的钱,都被他买成了树苗。邢老七总是没日没黑,忙着栽树。好在,他栽下的那些树苗,都成活下来,尽管在满山显得零零星星,参差不齐,可大的已有碗口粗了。荒秃的山坡,渐渐有了绿色。

树多了,鸟儿也就随之多了。

那天一早,薄雾退去,山下的村人,远远发现了一种奇观。只见邢老七的房子上空,聚集了黑压压的鸟儿。一只只上下盘旋,啼鸣不止,声声似泣。

几人好奇,爬上山坡。但见院门半掩,邢老七仰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围在身边之鸟,竟悲鸣啼血。慌忙将其抬下山,送至医院急救。

好在,邢老七的命大,摸了一下阎王爷的鼻子,又忽忽悠悠活过来了。

没几天,病愈回家。邢老七对闻讯赶来的儿女只说了一句话。

看到外面那些鸟了吗?个个满天飞,都还记得天黑了回老窝,还知道给老鸟反哺。可你们呢?一个个连只鸟都不如。

儿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搓手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