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雕
城西老巷的刘老雕,在整个鸟市可是个人物。他养鸟有个怪癖,每到鸟市尽捡些别人挑剩或遗弃的残鸟,有腿疾的,也有恹恹不进食水的,等等。同行都嘲笑他犯傻,养这些东西有啥情趣。
老雕总是漠然一笑,答,孬好是条性命。
那些鸟也怪,每每到了老雕手中,被他调养几日,便与寻常鸟一般精神。
老雕从不跟同行一块遛鸟,总是一个人,一手拎一只鸟笼,选个清静的树荫,放好鸟笼,再打开笼门,然后远远地避在树后,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目注视着。有些鸟很快扑棱开翅膀飞走,也有几只赖在笼里不动。老雕就跺着脚拍着手吓唬,那些鸟这才懒懒地伸开翅膀,在老雕的头顶打个旋儿,鸣叫几声飞走。静下来,老雕守着空****的笼子,开始喃喃地喊着:
雀儿,雀儿,想家了就回来啊——
同行们一听到他的喊声,心里都酸酸的。
雀儿是老雕儿子的小名。
老雕四十岁那年,老伴才生下雀儿。老来得子,要星星不给月亮。高兴了没半年,老伴却身染暴病,撒手归西了。他怕万一遇个厉害的主苦了雀儿,任媒人踏破门坎也没续个女人,当爹又当妈,尽性护着雀儿。好在雀儿听话,什么河啊沟呀都不去,上树爬墙更没雀儿的影,整日捧着本书一啃就是半天。后来,雀儿没有考上大学,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恹恹地像只笼里的鸟。老雕瞧着心痛,就劝再去复读一年。可雀儿却决定要去一个沿海城市打工。老雕不依,说靠他养鸟赚钱足以维持两人生计。雀儿铁了心,说不能吃老子一辈子。老雕无奈,只好应允。
雀儿走后,孤零零的老雕只好跟家里养的那些鸟度日。其间,雀儿来过几个电话,说他找了份室外装修的活,整日跟鸟儿一样在那座城市的高楼之间飞来飞去。老雕心就一下子揪到嗓眼,雀儿在家可是连棵树都不敢爬,他就劝,那活太危险,还是回家跟我养鸟吧。雀儿却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我现在胆可大了,整个城市都在下面,车跟小蚂蚁似的,一点都不眩眼,干了两个月,老板就给了四千多块。虽然老雕卖一年鸟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可他不在乎钱多钱少,只是提心吊胆地挂牵雀儿万一有个闪失。
老雕数着日子,到了年跟。这天一早,电话铃响,老雕手忙脚乱接起,是雀儿打来的,没说几句,就听雀儿语气怪怪地说,他有一个工友不慎摔断了双腿,现在无家可归,很可怜。老雕只顾问雀儿啥时回家,雀儿也没回答,接着说他想带那个工友一块回家过年。老雕这下犯了难,忙劝,咱家里窄房窄屋,缺东少西,还是把他送另个地方吧。孰知雀儿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冷冰冰地说,不,他只能回家,和你住在一起。老雕就有些恼火,骂雀儿混了头,大过年弄回个残疾人来家多不吉利。只是雀儿那边没待老雕唠叨下去就重重地扣了电话。老雕就气,雀儿再外咋学得越来越不听话了。
待静下心来,老雕又有些懊悔。或许雀儿带工友回家过年自有他的道理,为何惹他不开心哩。这孩子心道窄,万一寻思不开,不回家过年了咋办?老雕惴惴不安了一整天。夜里,猝然梦见雀儿流着两眼飘然地闪现在他跟前,老雕刚要拉他的手,雀儿却一下子化做了一只折断双翅的鸟,血淋淋的吓出老雕一身冷汗。
早起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昏沉的老雕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以为是雀儿回心转意,急忙接起,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说是公安局的,问是不是刘雀的父亲。老雕的心一揪,颤着声问,是,雀儿咋了?对方缓了片刻才说,你儿子在当地一家医院坠楼自杀了。
老雕一下子就惊晕了。伤痛欲绝地赶到那家医院,见到了雀儿,惊愕地发现他的两条腿齐齐没了。老雕疯了似地问医生,这是为什么?医生逐讲明原由。原来,雀儿一个月前,操作不慎从高空的脚手架摔了下来,经过抢救,命虽保住,可双腿因损伤严重只能截肢。当时,施工单位本想通知家里,商谈补偿问题,可雀儿固执不让,说暂时不要让家里替他着急。后来他打了家里一个电话,人就变得消沉起来,夜里趁病房无人,不知他如何爬到了窗口。
老雕此时方才醒悟,雀儿起先电话的用意,是在试探能否接受他变残的现实。可老雕硬是没有想到。他懊悔地跺足捶首,痛哭失声,都怪我一时糊涂,害了雀儿。
老雕回家后,一下子就怪癖起来。先是放飞了家里所有的鸟,随后就专心养起了残鸟,似乎是在弥补自己的过失。也不知他救活放飞了多少残鸟,日子一天天就这么打发走了。他蹒跚的步履越来越重,出来遛鸟的日子越来越少。同行们都可怜他,除了些残鸟,身边连个说话伺候的人都没有。
忽有几日,邻里见老雕的院落上空盘旋着数只各色的鸟儿,不停地尖声啼鸣着,初让人心烦,后有心细人联想到有些时日没见老雕出来遛鸟了,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人们慌忙翻墙砸开窗户,进屋一看,但见老雕怀里抱着一张雀儿的巨幅遗像,不知何时已瞑目长眠了。很快,民政部门派人来参加葬礼,说老雕把雀儿十几万的赔偿费全部捐献给了市残联。
老雕下葬后,有数只鸟曾旋绕墓前,悲啼哀鸣,数日不散。
人们都叹,这个老雕啊,没白养了这些有灵性的残鸟。
(此文入选“小小说·美文馆”系列之《最给力的草根美文·消逝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