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个

过去,公社驻地在老家村东的于家大院。里面的人员出出进进,日久天长,便跟老家的人混得脸熟。

尤其是孟大个,人虽高高的,只是身材过于瘦弱,远远看去,就像一根细长的竹竿,一走一晃。若不是瞧他一身藏蓝色的制服,丝毫瞧不出他的警察的身份。

孟大个是公社的治安员。当时,县局还没下设派出所,只是给每个公社分派了一个警员,协助地方治安。

孟大个为人随和,从没有过警察的威风样。平时,骑着一辆破旧的国防车子,走街串户,嘻嘻哈哈,一口荤话。遇到街上玩耍的孩子,不是摸摸小辫子,就是掏掏小鸡子。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一分而光。

孟大个老家在沧州,练了一身好功夫,枪法也奇准。据说,曾在西柏坡给五大书记当过警卫。若不是因一次擦枪走火被处分,早就进京城了。他那一帮共生死的战友,有的在地方,有的在部队,都是干部。

谈起这些,有人替他不平。孟大个却轻淡一笑,比啥,想想那些战死的兄弟,能捡回条命就很知足了。

本来,孟大个留在县局。一年春上,全县闹饥荒,饿红眼的饥民抢了运送军粮的火车。全局警员赶去,试图平息哄抢。可饥民都饿红了眼,苦劝无果,局长一气之下,掏出配枪,砰地冲天开了一枪后,骂咧咧地威吓道,谁抢就枪毙了谁。一旁的孟大个看不下去,冲上前一把别住局长的手腕,阴着脸说,这样可不行,枪只能对准敌人,哪能对着自己的衣食父母!或许孟大个用力过猛,局长手腕一痛,枪掉落在地,砰的一声响了。子弹蹭着局长的头皮,飞到空中,将局长吓得脸色蜡黄,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抢粮被制住,可孟大个背了个处分,被下放到公社。

当时,老家一带,盗窃成风,民不安宁。孟大个一来就跟那帮窃贼较上了劲。

孟大个干过警卫,两眼特毒。他走在集市上,居高临下,慢慢悠悠地溜达上一圈,便知那个是三只手了。

一回,邻村一个老汉,到公社肉品站卖了一头肥猪,喜滋滋地拿着钱,正准备赶集补贴些家用,却让郭三手给盯上了。老汉发觉失窃后,疯了一样跪在地上,哭天嚎地。路人都觉得可怜,纷纷咒骂该死的贼。这时,孟大个闻讯赶来,先是安慰老汉,又询问过案情后,十知八九,对老汉说,在原地等着,钱很快就给你追回来。说罢,孟大个直奔老家村后的老窑坑。果然,郭三手跟同伙正在里面分赃。

老汉拿到失而复得的钱,感激万分。人们都夸孟大个破案如神。他却轻淡一笑,说,有啥神的,俺早就盯上了,一个个贼眉鼠眼,一趟趟跟着郭三手往老窑坑钻,肯定有鬼。

郭三手是老家一带的贼头。他祖上最早在县城开绸缎庄,积蓄很厚。可他不务正业,吃抽嫖赌,很快败光了家业。后来,恶习难改,纠集了一伙浪**子,专营起偷盗之事。

孟大个就像一只堵在鼠洞口的猫,郭三手憋在窝里,恨得牙根痛。几次到手的买卖,都被孟大个搅了。郭三手不甘心,放言要砸孟大个的黑杠子。

孟大个闻之,轻蔑一笑,说,那就放马过来吧,俺随时候着。

这年入秋,孟大个外出办案回家时,已是夜半。独自骑车经过一片老坟地时,链子掉了。他附身正要上链子,忽听背后一阵冷风袭来。他便知不妙,身子往侧一闪,顺势一个后堂腿,就听身后哎呀一声。随即,孟大个一个大鹏展翅,跃了出去。借着朦朦月色,就见一个家伙狗吃屎一样趴在地上,一截碗口粗的木棒扔在地上。还有六七个家伙,正气势汹汹地向他围来。为首的正是郭三手。孟大个见势,面无惧色,一边将右手摸向腰间,一边厉声吼道,都别动,俺的枪可是好久没开荤了,哪个不怕死,就朝前迈一步。

这伙蟊贼还真被孟大个给镇住了。乖乖地在前面举着手,孟大个推着车子在后面押着,一网逮进了公社大院。

有人说,那夜孟大个根本就没带枪。

孟大个一笑说,干这行,除了多长只眼,就是胆大。

孟大个还真打过一次抢。一日黄昏,他巡防回来,途径老家村西的树林,远远瞧见一棵树枝头上,用麻绳吊着一个女人。他忙掏出配枪,二话没说,甩手一枪,击断麻绳。女人跌落在地。近前一瞧,见是郭三手的媳妇,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想活了。再一问,才知郭三手判刑入狱后,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确实困难。

孟大个就动了怜悯之心。隔个三天五日,就到郭三手家送米送面,郭三手媳妇一边咒骂郭三手,一边感激孟大个。入冬一日,孟大个又去送煤,郭三手媳妇非要拽他进屋,喝杯水暖和一下。可孟大个一进屋,郭三手媳妇将门一关,便把上身脱了个精光,猛地搂住了他。孟大个一愣怔,当时被这白花花的一片,弄晕了眼。可他很快醒过神来,慌忙推开郭三手媳妇。郭三手媳妇楚楚可怜地说,俺没啥报答你。孟大个面红耳赤地说,你糊涂啊,这是要俺犯大错误。说罢,扭身出屋。

此后,孟大个吸取教训,将东西放在门外便走人。

郭三手刑满释放,听媳妇一说,自是愧疚难当。他找到孟大个,扑通跪下,说要摆酒答谢。孟大个一把将其拽起,说,就你现在这球样,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还是俺请你吧,记着把你帮徒子徒孙也一块叫来。

没出几日,郭三手就将一帮同伙纠集在一起。孟大个还真在饭馆摆下一桌酒宴。据说,他连饮了八茶碗酒,先是一通训示,又帮着一一指出了以后营生的正道。

最后,郭三手心悦诚服,带头咬破手指,滴血入酒,跟一帮同伙起誓,以后若不走正道,再行偷鸡摸狗之事,就不是爹娘养的。

自此,老家一带,极少再有盗窃之事。

(此文先后被《小小说月刊》2016年第3期和《传记传奇文学选刊》2016年第6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