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回答
姑娘比天上繁星多,但不知你心里爱上哪一颗?
自从某日报纸上刊登出我创的小说《孝》,并将真实姓名,从事文学创作世时间,本人经历。尤其是那叫人刮目,令人惊赞的18岁的年龄,一一公之诸众,真不亚一张画着彩色姑娘永恒微笑的广告。自此之后,我的名字飞遍七十万人口城市的千家万宅。顷刻间,我的身价,如城东春江早潮般的上涨。我这不足十平方米住宅内外,过去连雀鸟也不常踏的地方,现在却门庭若市,人山人海常常弄得水泄不通。
我,人说我的脾气温驯得像只被驯服的猴子,其实不然,遇见不平事时鸡娃也敢斗斗恶老。所以大家很喜欢我,姑娘们,当然绝大多数是小伙子们,常常围住我,要我讲自己创造作的体会,传授写作方法,当然!都是青年朋友,其要求不置可否。于是,我每次总是在朋友们的重围之中,挥手拧一把我那又粗又黑的头发,两眼向四周那么严肃地一扫,然后习惯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正经八百地大讲起来,往往收到令我自醉的精彩效果。
自从我的小说刊出后,我的妈妈——一个多病的老人。也常在床榻上接见一些阿姨,阿婆之类的外宾,她们大都是为关心我的婚事而来。这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新事儿。其实,说到这事,我深感不安,这是因为我最近的臀部有了一种实在不该有的东西。那就是流溢腥臭,奇痒怪痛的大脓疮。这玩意儿别说它多脏裤头,惹苍蝇,影响我写作和休息,就连一些常来听我讲文学创作的青年也避而远之,俨然和过去迥然不同,更不凑巧的是,围绕我的婚事,腿跑得最勤快的林阿姨,偏偏在这恶病缠身的时候,为我介绍一个,最最理想,最最合适的女朋友,并约定在春江公园见面,其具体时间就是后天。你看这一腚的脓疮生得多么烦恼人。到了那天,如果带着一身腥臭去见面,屁股后头一定会追着一群可恶的,不顾情面的苍蝇,第一次见面就会给她一个不好的印象。
咳,天上的星啊,我瞧他,他瞧我。
咳,都恨这讨厌的脓包。
哎哟。
你瞧,一怒之下,只在臂部上拍了拍,脓疮这玩意儿就流了一滩的脓水,痛得我几乎晕过去。够叫人寒心,这可怎么办?
治治,弄里谁家的摩托车发出悦耳的叫声,好像故意将我提醒。
其实,我这脓疮,前天就开始治理它了。医生是弄里的小马,他待人热情,是自学的一点医术,人常称“假大夫”,假大夫毕竟医术上少两手。我咬紧牙关让他在腚蛋上涂涂擦擦倒腾了好几次,可最终还是没了辙,刚才他还来摊了牌,非让我去今天去市人民医院治疗不可。为了让我安下心事治这病,他还主动要求帮我料理家务,照顾母亲,尽管我向他作了番颇费周折的解释,说我母亲不好伺候,不愿麻烦他,可他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叫我实在不知怎么填写才好。
天上的星星呀。你真亮。
小马来了,不用问,他是来催我上医院的。
为了早日恢复健康,也为了后天能够正常会面,得去医院了,此时正好九点半。
穿大街,过小巷,我步履艰难地向市人民医院出发了。路上,仿佛看到回来时屁股上的脓疮全部匿迹了,一到家,朋友们“忽啦”一下把我团团围住,那不足十平方的房子内外,人头攒动。于是我又急忙舔了舔干渴地嘴唇,干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大讲特讲的架子,俨然像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手舞足蹈地讲起来。
十一点,我终于来到医院挂号室,凭着挂号地条子,凭着门牌的指引,左右拐了几道弯,找到了外科室。这是一个极雅致的地方。我便缓缓走进室内。哟,好潇洒的姑娘,一件雪白雪白的卫生服,紧裹着她那丰腴的胸部和柔韧的肩膀,发端捎烫出微微的波浪,齐脖子横了一支玉白的发卡,更添了几分妩媚。脸蛋儿也挺白嫩,我想这无疑是值班医生了。她倚在服务台边,双手捧着一份旧报纸,用不恰当的比如来说,就像我刚才在医院门口发现一只小花狗盯着小孩子在手里乱晃动的油条一样聚精会神。她那两片柳叶眉,时而颦蹙,时而舒展。如此聚精会神,猜得出她一定是看到极其精彩的段落。我被她这种学习精神折服了,我有些踌躇,竟忘记先向她打招呼,却想起最近一个作品中,正需要描写一个白衣少女的外貌形象,正好找到了模特儿。
正当我像孩子发现母亲手里全都是苹果一样高兴的时候。正当我要偷偷地,仔细地对那姑娘再作一番观察的时候,突然,一个老女人匆匆地走过来,这老人头发蓬乱,衣襟不整,不顾周围一切地往里闹,不仅我有些扫兴,那姑娘也丢下手中的纸笔。一抬眼皮就虎视着那位土俗,行动冒失的女老人,当然,她也瞥了我一眼,但她不知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过了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来有啥事?
咦,我心里一怔,这漂亮姑娘,怎么这么和人说话。有啥事?不是患病还能求到你的门下?虽然为自己发现的模特儿被老人撞到而扫兴,但姑娘说的一句话,我就觉逆耳不堪,起码与她的打扮,相貌配合不上,也是职业上不允许的语言啊。
只见老女人佝偻着身子走过来,愁眉苦脸地诉说了一番病情,然后小心翼翼地撩起一只裤腿,露出小腿上一个同我这样流脓淌水的脓疮。
那姑娘上下跳动了几下柳叶眉,恐怕连瞧都没有瞧清就从红润地嘴唇里吐出一句话来:是上药,还是割疮?
大夫,你看该咋治好?
真外行,一个医生见病情不知如何处理,这算什么医生?过了一会儿,那大夫蹙着眉毛,慢慢回答说:按说嘛,这应该割了。她看了看表又说,可这时间嘛,是不是下午再?
啊,原来如此。我也抬了一下手腕,按我这“誉满全球”的西铁城,才十分,离下班按规定还远,但恐怕自己这只表,是“水货”没有吭声。
女老人急了:我是从乡下特意赶来的,下午得乘车赶回去,大夫,就耽误你一会儿吧。她乞求着。
别啰嗦,那就快点过来。
嗯,嗯。
到这边来。
啊,啊。
上那边站着。
啊,咳啊。
那大夫像指挥打仗的长官一样将老女人左右跳摆着。总算不错,同意治病了,让女老人那悬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一条,说是为了省时间,免打麻药。唯一的要求要女老人忍着痛,咬咬牙。接着便将她带进治疗室,指挥她把长疮的腿撂到手术台上,下肢形成一个丁字形。自己悉悉地翻着大盆小盆,明晃晃的手术剪刀,白色棉絮球等工具。足有十分钟,那大夫还在埋头她的寻找工作。女老人一只腿立地,身子后倾,此时已经有些颤索,难以支持,我忙上前扶住她老人家。只见她额上已经渗满豆粒儿的汗珠,脸色蜡黄。
忍着点,忍着点,现在开始割疮了。谢天谢地,大夫的寻找工作终于完毕。接着她用了一支明亮的长钳夹上一团酒精棉,弯下身子,用力按在女老人那红肿吐脓的脓疮周围绕来绕去。丢了一个棉球,又夹上个再按上去。
啧啧啧,女老人嘴里发出苦痛的呻吟。
哟,大夫,手脚轻点,好痛哟。
女老人终于忍不住动口了。只见那大夫像蜜蜂蜇了屁股,忙直起身来,望着她呆了半天,然后不耐烦地回答:哎——怕痛,怕疼怎么能治病?待会一刀砍开你这个脓包双手一拧扭,想必你会晕的,我说过忍着点嘛。说话间,她两手一合还做了个手势。
女老人被吓得脚都软了一回,若不是我扶着,至少要跌到地下。我都有些怯。我为老人担心,担心那一拧扭,她将会痛昏的,想起自己轻轻给多病的母亲洗脸,擦脚竟那么轻,不知怎么的我有些发怒。
大夫仿佛还不足以表达她对女老人那由衷厌恶不满的心情,又狠狠地补充一句:真是,怕痛就别来治病。不仅伶牙俐齿,那两只凸葡萄似的大眼还咄咄逼人。
大夫你。
女老人那张清瘦,蜡黄的脸上神色一派温怒。
大夫听着像受了极大委屈、污辱,好像灭火器找到了出气口似的亮开了嗓门:我怎么啦,你不想治病是不是,省得我弄脏手。
啊,呀,她像装满火药的枪筒,一开口就把人冲倒。
同志你,见此情景,我有些忍不下了,平时单在姑娘面前显得拙笨的嘴,这会儿也冒出半句话来。
哎,哟——她像发现一个怪物似的眯缝着眼冲我惊叫起来:你这个不作声,不吭气,瞧你那对斜眼,瞧你那两吊眼多好看,是想冲正经是不是?想提意见是不是?哪,那挂有意见簿,请吧?
天。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这吊眼古书上说是文星眼,只有作家才有哩。我本想好劝她几句。想不到折磨凶,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串连珠炮,骂我斜眉吊眼。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循去,发现一块黑板上写着:今日值班牛某某。正想大发雷霆,但临走时假大夫的再三叮嘱又响在耳边:对待医生千万要放客气些,关键是要讲究礼貌。于是我又只好藏怒于胸,尽量抑制自己有些冲动的感情,竭力装出一副只有闲雅的妇女才撞得出的苦愁,轻轻地称呼她:牛医生。
有意见到本子上提,跟你磨牙,你不怕嘴酸,我还闲牙磕。
好家伙,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火性无礼的医生,她干脆放下手中器械,摆出了要和我吵架的架势,满腔怒吼,要冲我喷射。嘿,既然如此,癞蛤蟆不如青蛙会叫,也会喷口气的,现在我按捺不住,不仅是有些发怒,我火了。我鼓了鼓眼,响鼓对铜锣,冲着她: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糟了,我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这嗓门还是不如女医生的高尖。
你,你还有权干涉?她的嘴唇变得乌紫,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鄙夷地斜了我一眼,那声音碰在墙壁上**起了回音。
你这算什么文明行医?
你管得着吗?
算什么人民医院医生?
你能怎么样!
我。我。
我口中没了词。
女老人担心再往下斗,我将一败涂地,甚至要打将起来,连连不迭地缩回脚,诚惶诚恐地苦求,一迭声地数落自己。
哎呀,别吵,别吵,唉,都怪我不好,人无论有啥,不能有了病啊。大夫,请你给我开张条子,我去找刘医生。
她老人家的声音带哭腔,心里饱含委屈。
我本来就少学了一套吵架的本领,目前心里已经是高频振**,到了张口结舌的狼狈田地。幸好女老人搭个软梯。在她的哀求下,我顺势且战且退,咽了这怒气。我觉得心里好像有团草,放开喉咙使劲儿咳了两声,竟咳出一团浓浓的痰块,咕嘟一声又强吞下了。
勺子碰锅沿,叮叮当当响了一阵,现在又平静下来,只有我和她的眼睛还互相怒视,她瞪着我好像说,你能把我怎么样?我鼓着她却像是,你还敢把我吞下去。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女老人能找刘医生治疗,而我找谁给治呢?这姑娘会给好果子我吃吗?再回去找假大夫小马吗?不行。不治吗?后天就要约会啊,瞬间,我想了许多许多,甚至后悔不该得罪这位漂亮姑娘。但最后的抉择是干脆我也。
我同大娘的病一样,请给我也开张条。
找刘医生去。
我仍气愤愤地说了一句。
开就开,别进这门才高兴哩。牛医生严言厉色,毫不示弱。顺手抓起一叠纸,划上几笔递给战战兢兢的女老人。我连忙搀扶她,可怜巴巴地走出外科室。我深深体会大娘说得对,人无论有啥不能有病。可谁能保证自己没个三病两灾呢?仅今年我就进过十回医院,但是从未遇到过像牛医生这种恶劣医风。亏得她只不过是大海中一滴败水,要是医生都像她,那么病人不只好等着死吗?我虽然出了门,心里依然愤愤不平。
刘医生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热心地为大娘检查病情。坏了,忽然,我发现牛医生没给我条子,要让刘医生看病,这可是手续问题,医院也实行了责任制呀。丝毫不能马虎。是怎么搞的?唉,我后悔得恨不得在臀部上狠擂一下。都怪它不好,看来,要厚着脸皮,再次求到她的门下了,唉,人倒霉,吞沫也打喉咙啊。反正她不敢把我绑了扔出来。于是,我硬着头皮又一次来到外科室。外科室的门紧闭着,我一把推开,哈哈哈。笑的声潮险些把我推倒。嗬,我惊奇地发现林阿姨在室内。天哪天,我意识到这里面有不测风云。牛医生见我走过来,连忙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让人厌恶的面孔,她冷冷地说:又来了,要条子?她用手往桌上一指,那二寸长的白条,赫然在目。你们已经打过交道?林阿姨见我进来,乐得脸上开起了花。眼睛来回转动着说。
我几步登上前去要取条子。林阿姨一把扯住我的手,也没注意看我脸色,高兴得像罗汉似的又说。
让我介绍一下吧,她叫牛芹芹。又转脸对牛医生说:他就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位写小说的,他叫王松刚。
天,我明白了,原来林阿姨给我介绍的对象就是她。
牛医生愕然,她瞪大了眼睛,漆黑的刘海下的脸儿立即做戏似的变化着,瞬间前冷漠变成了现时的笑脸,几分钟前的尖叫,变成了现在的微音乐响,动人心弦。目光织成许多条温暖的线条,分别系在我的面部,我的衣衫,我的脚上。
啊,小王,是你,你有病了?
她不无尴尬地说:那张白皙的脸嫣然红了,局促地伸出手来。
哼,不仅我有了病,我妈妈也有病,老大娘也有病,还有。我心里想着,口里哼了一声,显出根本不同她握手的样子。她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似地爬住不再跳动,顺手操起了茶缸。
瞧,她在和你打招呼呐。
林阿姨以为我没发现牛医生伸过手来,忙提醒着。并宣言有点事,转身欲走。牛医生倒吸了一口气,她一把拽住林阿姨忙解释:时间还早,不慌走。
早,早个屁,你早就想下班哩。哼,我又哼了一声,心里说。
林阿姨被牛医生强留下来。
啊,小王,刚才我,啊。我看过你写的小说,我被你那风趣的语言,真挚的感情,可贵的孝心,动人的描写所陶醉,从你那字里行间,我深深发现,你有坚实的文学功底,今天我见到你又是一表人才,我意识到,在你身上闪烁着一个未来作家的希望。
牛医生掀动她那两片油光水亮,灵巧又恢复红润的嘴唇,甜蜜温柔地说:两眼闪着希望之光。
哼:我值得你夸吗?你想耍嘴皮打动我的心,那简直是非分的奢想。这回我没哼出口,不觉为她那一张哄得鱼儿上山坡的嘴巴感到好笑。
不一会,牛医生出外去了。
林阿姨趁机附在我耳边说:小王,小牛很漂亮吗?她望了我一眼。
小牛很有知识,很懂事,有礼貌吗?她又望了我一眼。
一切你都满意是吗?她手在我身上拂了一下。
林阿姨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心里,眼睛盯着牛医生刚才看着的那份报纸,我久久地盯着,久久地盯着。
一切你都满意吗?
林阿姨又一次问我。
我仍盯着报纸,心里来回起伏,我想起多病的母亲,我想那位治病的老大娘,我想起几分钟前我们的激烈交锋,我想起——
我突然大笑起来,那笑的声音竟变成了:呸呸——呸呸——呸呸呸呸,极不情愿,极不自然。
林阿姨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牛医生这时正好走进来,她脱下了白大褂,林阿姨一个劲地称赞他:生得好俊俏哟,好俏哟。她老是拿眼瞄着我,可我总感觉她好像是一株纸染的芍叶,一朵塑料做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