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读契诃夫小说记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读过契诃夫的一些作品，如《一个文官的死》、《变色龙》等，总感觉他的作品太短了，情节太简单了，不过瘾。人到中年后的今天，再读他的小说，才彻底被他的作品所征服。

与莫泊桑一样，契诃夫的小说大都是通过日常生活的叙述和描写来反映社会现实的。毫无疑问，这与他所处的时代和生活经历有关。契诃夫出生于十九世纪中期，即1860年1月；1879年在莫斯科大学攻读医学；1884年大学毕业后，开始在莫斯科近郊行医，接触了农民、地主、官吏和老师等各色人等。1904年病逝于德国巴登维勒的疗养院。从契诃夫的经历可以看出，他基本上是生活在沙皇时代，由于医生这个职业，使他能够比较深入地接触各阶层人物尤其是普通劳动者，这就使得他对封建专制的压迫有切肤之痛。所以他的小说矛头所向，是直指社会现实的黑暗。我特别欣赏他的《苦恼》。小说写的是十九世纪末期发生在彼得堡街头的故事，也可以说写的是一个马车夫的苦恼，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了。老马车夫姚纳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内心十分悲痛。他渴望与他人诉说这件事。可是，他在街头先后拉了两拨客人，没有一个人能听他的诉说，相反回敬他的是让他“跑快点”的喝斥声和“老不死的”漫骂声。直到晚上，只有与他朝夕相伴的瘦马愿意听他的诉说。小说通过姚纳的孤独和苦恼的描写，反映了俄国劳动者的处境和苦难，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这种截取平凡的日常生活片断，通过高度艺术化了的细节来描绘生活、刻画人物，从而展现社会现象，揭示生活本质的艺术价值，值得我们深思。

如果说，莫泊桑小说的特点是故事的自然精巧、欧亨利小说的特点是结尾出人意料，那么，契诃夫小说的特点，就在于他的简练。什么是简练呢，我的理解是，就小说而言，以极为简约的情节，表达深刻的思想内涵，就是简练。

一个是篇幅短。契诃夫的一生，写了400多个中短篇小说，除了部分中篇小说如《第六病室》等以外，他最出色的还是短篇小说，而相当部分的作品篇幅很短，多的有三五千字，最少的仅一千多字，如《柔弱的人》等。小说写的是一个主人与家族女教师尤里娅.瓦西里耶夫娜月底算工资的对话，写主人如何找理由克扣女教师尤里娅瓦西里的工资，而女教师先是羞怯地辩驳了几句，而后承认了主人将每月四十卢布扣为十一卢布的事实，不但不表示反抗还表示谢谢的态度，使得主人大惑不解。最后还是女教师揭秘，在别处还得不到十一卢布。小说通过对话推动情节的发展，避免了冗长而静止状态的叙述，使得小说的篇幅大大缩短。作者站在民主主义的立场上，描写了劳动者精神上被奴役后屈辱退让、缺乏反抗的性格，深刻地反映了沙皇专制统治时期恶劣的社会环境，揭示了下层劳动者受压榨受剥削的痛苦。

一个是场面少。一般来讲，短篇小说有三到四个场面的描写，而契诃夫小说的场面描写是太少了，少得只剩下了唯一，如《变色龙》就只写了一个聚焦式的场面，即警官奥楚美洛夫在小城的广场上处理一只狗咬人的画面。首饰匠赫留金的手指被狗咬伤后找警官奥楚美洛夫评理，而警官奥楚美洛夫因狗的主人身份不同：此狗可能是将军的、也可能不是将军的、还有可能是将军哥哥的，因狗主人的身份变化，警官对狗的态度也跟着变化，刻画了一个见风使舵、媚上压下的警官形象，揭示出警官就是沙皇政府和将军们的一条忠实走狗的社会现实。这种聚焦式的场面描写手法，对如何写小小说，即我们今天说的微型小说创作，提供了一个思路和模式。

还有一个是人物少。短篇小说的人物是比较少的，而契诃夫的小说人物少到只有两个人，如前面提到的《柔弱的人》，主人公就只有“我”与女教师。他的另一个短篇《胖子和瘦子》，也只有两个人物：胖子纳法纳伊尔和瘦子波尔菲利。两人曾是中学同学，是很要好的朋友。多年后的有一天，两个好朋友在火车站偶然相遇。两人寒喧一阵后，当八品文官瘦子波尔菲利得知胖子纳法纳伊尔是三品文官时，突然脸色发白，呆若木鸡，后来竟陪笑着，把身子缩得越发小了说：“多承大人体恤关注……”写出了官场上小官员卑躬屈膝、谄媚逢迎的的丑态，揭示了当时黑暗的社会环境。变色龙虽也出现了警官奥楚美洛夫、首饰匠赫留金、将军家的厨师及另一位警察等四个人物，但严格来讲，真正的主角人物只有警官奥楚美洛夫一人，其余人物只是为了交待情节而充当陪衬而已。

2009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