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罗伯龙炮轰白莲教 白虎星洞房纳二娘

在支罗土司城的司殿,几个核心人物聚集一堂,讨论生产远射炮火问题, 要用怎样的射程才能打上女儿寨。罗伯龙首先说,我在忠路主要是生产各种烟花弹,射程不过一两百丈。你那女儿寨,少说也有七八百丈,一炮射出去,那是“半天云吹喇叭,还在哪哩哪”呢?打不开寨门,伤不了寨墙。

黄金笑着问,你那一两百丈的射程,用多大的纸筒、多长的纸筒、多少火药? 罗伯龙扳着拇指计算说,小酒杯粗、擀面棒长的纸筒,装塞一二两火药。黄金习惯性地在殿堂走着步子、摇着刷子说,如果我们用汤钵粗、扁担长的纸筒装下三五斤火药,射程能达到多远? 罗伯龙摇头说,没试验过,也不晓得。

黄中笑着说,这就对了。我们以女儿寨为目标,进行一次远程射击试验。罗伯龙讥笑说,“说话不打草稿,喝汤不要调羹”,哪里找那样宽大的卷筒纸?如果卷裹不牢实,就会点燃即炸,不但炸不了他人,反而伤害了自己。黄金早已成竹在胸地说,小炮可以用楠竹,外面裹缠几层湿漉漉的土布;大炮用泡桐树,把里面掏空,外面箍几道铁丝圈,保证万无一失。

黄中调兵遣将,砍伐楠竹和泡桐树,连日连夜制造大小火炮。一切妥当之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黄中率大军再一次浩浩****向女儿寨开拔。不仅如此,为了宣扬军威,还一路敲锣打鼓、吹角喊号、画脸跳舞、点放烟花。早有白莲教女徒报告寨主红娘,她鄙夷地说,过了三四天,终于想起自己的兄弟和子侄来了。来了好呀,把黄中也捉拿上来,结了饭食钱、床铺钱,才容许他们下寨。

玉娘提醒说,“来着不善,善者不来”,还是小心为妙。

红娘把笔挺的滑光鼻子狠狠一皱说,就是死,也有他几个兄弟子侄垫背。忽然,一支远程响箭射在女儿寨的门楣上,上面的纸条写着几行字:放出我家兄弟子侄,归还打劫宾客物品,拆墙毁寨下山招降,保证女徒全体免死。这是鲁进制造的百丈弓,最远射程八百余丈。红娘咬着洁白的牙齿说,敢在老娘面前吹牛日白,是不是起来早了?既然你不顾师妹情面,那么我也不顾及你师兄老脸了。狠狠放几炮,向黄中老儿宣战。

女儿寨燃放的毕竟是开门关寨的礼炮,或者节日燃放的烟花炮,或者两军交战的助威炮,射程不过一两百丈,连自己的寨脚都落不下去,哪有多少杀伤力?

黄中对罗伯龙说,试试你的飞毛腿,先瞄准寨墙打几发威风炮,吓吓两个女魔头。注意,不要翻过寨墙,只能瞄准寨墙脚跟。

罗伯龙把五六个司兵抬来的泡桐树大炮,榨压了石块,装灌了火药铅弹, 调准了目标,举着令旗呼喊,点火!

大家远远地站着,塞着耳朵、咬着嘴唇、提着心子、夹着裤裆,只听“噗噗”几声响亮,眼睁睁地看着一群黑乌鸦,直扑女儿寨墙脚“轰轰”炸响,腾起层层冲天浓烟,吓得白莲教女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红娘怒火中烧,拔剑而指说,给我轰轰轰!

礼炮烟花弹,根本不是打仗的武器,只是平日里的生活闹剧。纵然你万炮齐发,也只打在自己的墙脚下,距离敌人还差十万八千里。有军事奇才说,“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而不是物”,说的是战略、战役上的谋略、指挥。其实在一定意义上说,决定战争胜负的,应该是物、是武器。罗伯龙的飞毛腿炸响在女儿寨第一、第二道卡门的石墙上,吓得把守卡门的女教徒,喊爹叫娘、抱头鼠窜。就是把守第三、第四道卡门的女教徒,也都望风而逃,退守女儿大寨。黄河率蚂蚁般拥挤的司兵,轻而易举就夺下了两道寨卡,连汗毛都没有掉下来一根。

红娘把黄甲一行五花大绑押在大寨门前,挥着寒光闪闪的素女剑说,黄中老儿,再上前半步,我就将你家兄弟子侄的脑壳,像蹴球一样踢下来。

黄中立即拥挤上前拱拳搭礼说,红娘师妹不要发怒,有话好说,千万不要伤害我家兄弟子侄的性命。

红娘弯着一张俊俏的脸儿说,什么师兄师妹呀,你炮轰刀砍、万人压境, 是师兄的派头吗?你把大军全部退下去,我们有话好说,否则就不好说了。

黄榜插嘴说,大哥,不要上当。这娘儿们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只怕使诈。罗伯龙望一望居高临下的红娘、玉娘说,她们不像奸诈之人,倒有几份女儿英雄气概,可以相信。

黄榜正要反对,黄金立即表态说,伯龙说得对,应该相信她们。我和大哥留在这里,其他人退下。

罗伯龙坚持说,土司老爷,我火狐狸留下来陪你,关键时刻可以点燃烟花弹或者飞毛腿救你。

鲁进也说,我金毛狮也留下来陪伴,危急时刻,带您飞下关去。

黄中把手中的磨搭钩递给鲁进说,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把我的兵器带下去,留下来的人多了反而显得我们没有和谈诚意。

大军退下之后,红娘叉着细小的腰肢说,你我本为同门师兄师妹,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你劫官银、杀官僚、占县城,算得是江湖上一条抗击腐败朝廷的好汉,师妹佩服得五体投地,树为终身英雄。本想登寨道贺师哥,没想到师妹眼中进了沙子,错看了人。你贪念土司大位、甘当朝廷鹰犬,剿杀白草羌人、解救朝廷贪官,还算江湖英雄吗?

黄金“嘿嘿”一笑代为回答,师妹呀,没听说过吗?“蛇有蛇路,鸟有鸟道”,虽然道路不同,我们的目一样。

玉娘抖一抖雪白披风说,按照三哥的逻辑,你们也敢反叛大明朝廷?

黄中挥着拳头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说明朝廷已经腐烂透顶,嘉靖长期不上朝,严家父子飞扬跋扈,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我们不反,人家也得反呀。

玉娘笑着说,那就两寨合一寨、两家成一家,我们共同起事,点拨大军, 杀向京城,推翻大明王朝。

黄金赶快抢话说,土家人有一句话,叫“锅里烘洋芋,慢慢来”,讲的就是火候。你放下我家兄弟子侄,其他事情都好商量。我们一路过来,放炮号角、舞棍夺枪,也只是壮壮声威,并没有和小师妹作对的企图。

一阵短暂沉默之后,红娘抖一抖红色披风说,释放他们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让你家彩娘我们几个师姐妹,比画几招剑法再说,看谁学得用心一些、精确一些。

身披刺绣七彩披风的彩娘大声说,要得,要去就去牛栏坪,既平整又宽敞, 既草肥又树高,正是切磋剑法的好地方。

黄中、黄金与她们称为师兄妹,也是有渊源的。红娘、玉娘的师傅为绝情师太,修道江西葛仙山,年龄最小;彩娘的师傅为绝尘师太,修道武陵王母城, 年龄次之;凤姑、莺姑、鸰姑的师傅为绝色师太,修道衡州衡山,年龄再次之;黄中、黄金、紫阳的师傅为玄真大师,修道四川青城山,年龄最大,他们均师从峨眉山的空道天师。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弟子今天要在牛栏坪相遇, 并且出手相搏。

黄中担心地问,师妹,人家是姐妹俩,又年轻气盛,是不是不答应她们? 彩娘弯着粉嫩的满月脸儿说,我三十多岁的人,难道老了吗,还怕两颗生疙瘩儿?

黄金也说,土司夫人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好,毕竟一虎难敌二豹嘛。据说, 红娘、玉娘的姊妹剑,是绝情师太的遗物,也是天下无双呀。当然,论单打独斗,她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怕就怕姐妹联手。所以,你只能智取,防一个,缠一个;虚一个,实一个,也就是指东打西、指北打南,兵法上叫“暗度陈仓, 指桑骂槐”是也。

彩娘微微一笑,挥着手中的独孤剑说,走呀,两个乖乖的小师妹。我先去牛栏坪等起,不见不散,不打不交。

黄中的大军全部站在土坎上,长起眼睛巴望着空旷的牛栏坪。彩娘站在草坪中央,静静地等待着对手到来;号手“呜呜”地吹起了弯长牛角,浑厚的声音在山野回旋,在川江上频频传递。红娘和玉娘带着十几个身披风衣、头戴斗笠、手持宝剑的女教徒,款款而来,昂首而来,冷面而来。彩娘、红娘、玉娘成三角形站在草坪里,微风飘起她们的披风,就像三面战旗猎猎卷起一样,等待时刻、等待机会、等待心力突然凝聚一跃而起,无情地杀向对手。

彩娘面含笑容地问,是单打,还是一起上?

红娘牙根一咬说,小妹退一边去,让姐姐先领教两招,看是她的独孤剑厉害,还是我手中的素女剑锋利。说着踏脚而飞,长蛇出洞一样剑指彩娘。

到底“姜是老的辣”,彩娘一个狡兔归窝,让开红娘寒光闪闪的剑锋,腾跃而起,直逼她后背。

红娘借助蓬树再攀而上,试图将彩娘压下,转弱为强、转下为上、转客为主。两个女人,就是两领披风,也像两只大雁,天上地下、树间花丛,你追我撵、你上我下,你来我往、你喘我哼,直打得树叶纷纷落、青草阵阵飞。到底素女剑阴柔妩媚,不是独孤剑阳刚凶狠的对手,眼看红娘有些难以招架,只见玉娘挥着冰心剑腾飞而起,大喊一声,姊妹剑,敌天下;出江湖,鬼神怕。

当今世上流传着十三把名剑,即男用轩辕剑、蚩尤剑、廪君剑、独孤剑, 女用寡妇剑以及四姊妹冰心剑、素女剑,沉鱼剑、落雁剑,闭月剑、羞花剑,相思剑、勾魂剑。三件华丽披风飞来飞去、缠来缠去,像天鹰扑腾,像地龙翻滚,像仙人踏浪,像祥云冉冉飘飞;三只锋利的长剑划来划去、绞来绞去,像长空闪电,像杜鹃啼唤,像秋水滴石,像凤凰嘤嘤倾诉;三个女人时而长蛇追逐,时而三角争斗,时而圆圈旋转,时而磁剑依依难分。渐渐地,彩娘有些体力不支、剑技乏力,阳刚的独孤剑被阴柔的素女剑和冰心剑夹击得昏昏欲睡。站在草场边的黄中和黄金急躁起来,一旦彩娘失手,黄甲、黄屋一干人的性命就很难保证了。更为重要的是,女儿寨不破,其他寨就更难破;女儿寨一破, 其他寨也就没法顽强支撑了。

凤姑、莺姑、鸰姑也来到黄金身边说,再这样下去,只怕嫂夫人吃大亏。黄金立即手指身边的一棵矮小桑树,却回头大骂身后的一棵高大槐树,你这个东西,叫你不要这样傻长,你偏偏要这样傻长,遮了太阳,遮了月亮,地上连青草也不长一株。

彩娘在空中看得明白,知道黄金暗示的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指桑骂槐”的一招战术,立即调整打斗方略,先猛追红娘,惹起玉娘追杀,然后反身刺杀玉娘。这一招果然灵验,只是彩娘没有用独孤剑回刺玉娘,而是反身一招鸳鸯腿,“嘘嘘”连吐两口热气,将她迷晕下地。红娘知道彩娘用了独门熏毒, 立即借树弹跳回来,“噗噗”连吐两口浓痰,巴在彩娘脸颊上,痒得她立马掉在地上。接着,红娘也像一只红蝴蝶,悠然落下,扶起妹妹玉娘。

围观的司兵举起手中兵器大声欢呼,吙吙!吙吙!吙吙!

但是,黄中和黄金紧张起来,不知道红娘、玉娘服不服输,输了下一步出什么招。鲁进和罗伯龙也紧紧环卫在他们身边,随时准备应付红娘和玉娘的突然袭击。

红娘和玉娘快步来到黄中面前,抱拳跪地请罪说,请两位师兄饶恕小妹之罪。

黄中立即弯腰扶着红娘、玉娘说,两个小师妹请起。红娘仍然跪着说,请大哥答应一件事。

黄中诚恳地说,请红娘说。

红娘立刻双颊绯红,如同胭云,低头半天才说,红娘打小敬佩师兄英雄, 想给师兄奉帚洗衣,替父母报仇雪恨。

黄中正犹豫不决,彩娘过来爽朗地说,要得,你做大我做小。

红娘又说,我家小妹从小跟着我,如同一体,饭不分碗、床不分被、衣不分人,也要一同伺候师兄。

彩娘顾不得脸颊奇痒,弯下身子扶着红娘、玉娘说,要得,就是女儿寨的女教徒全部嫁给我家土司老爷都行,我还是宁愿做小。

凤姑、莺姑、鸰姑也弯腰扶着她们说,我家哥哥身为支罗土司,本来就有**权。

红娘、玉娘仍然跪在地上说,请土司夫人恕罪,刚才小妹使用了痰毒,对不起。说着递上了解药。

彩娘羞红脸颊说,不怪妹子,只怪姐姐先使用了热毒气,还请两个妹子谅解。黄金立即吩咐管弦子,赶快回支罗寨张罗洞房,两家洞房。全司大闹三天,歌舞三天,欢庆三天。

罗伯龙惊愕地问,彩娘夫人还要吃一盘复席吗,要两个洞房?

土家人是世界上最风趣、最幽默、最豁达、最开放、最智慧的民族,古人说“一语双关”,而土家是“一语多关”。就说这个吃复席吧,不同的语言环境,饱含着不同的意思;不同的嘴巴说出来,表达的内容不一样。比如主人说吃复席,是要客人再吃一顿饭;老师说吃复席,是要学童再读一年书;赌徒说吃复席,是要再玩一把赌注;债主说吃复席,是要再借贷一次钱款;老农说吃复席,是要再耕犁一回田土;官员说吃复席,是要再任职一次原官;夫妻说吃复席,是要再做一次恩爱。罗伯龙这里说的吃复席,是要再入一次洞房。如果不懂得土家丰富的语言内涵,是要吃大亏、闹出大笑话的。杜志深就被大家攒了一个“吊鼻脓吃复席,没门”的言子,到处流传,人人知晓。

杜志深不仅平日里爱吊鼻脓,白翻翻像两条剐了皮子的蛔虫,所以也绰号吊鼻虫,而且智力也不太好,有点傻乎乎的样子,似乎天底下什么都清楚,其实什么也不明白。杜志深新婚不久,好事者悄悄问他,你们年纪轻轻,干柴烈火,吃复席吗?

杜志深瘪着嘴巴说,正席都不让我吃,还吃复席吗? 好事者一本正经地说,她不让你吃,肯定留着别人吃。杜志深歪着头问,怎么办呢,教导一个法子呀?

好事者低声说,早上趁她熟睡,一根带子捆了脚,一根带子捆了手,要吃什么席就有什么席。

杜志深笑着说,还是不敢。

好事者鼓噪说,输你两捆土烟,敢不?

杜志深拍着胸膛说,这回敢了。

第二天刚亮,杜志深真把女人手脚捆了要恩爱,气得女人在床铺上一边翻滚一边谩骂,小儿杜志深,干什么?

杜志深一把抱住她说,打早吃复席。

杜志深的女人一脚踢在他胯裆气愤地说,整天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正席都不让你吃,还让你吃复席吗?没门!

躲藏在屋后的好事者拍着手板说,吊鼻脓吃复席,没门啰。

杜志深的女人见有人教唆,气得两脚发力把他踹下床铺,差点儿把屁股摔破了……黄金笑眯眯地说,接我家兄弟子侄回寨,闹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