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狐狸打劫司贡品 六姑子智取船头寨
支罗土司日趋鼎盛,女儿寨招降后,附近各寨也纷纷派人前来示好,送上贵重礼品向五位两对新人祝福。一路上抬猪赶羊、背篓挑担,大人小孩、男女老幼,喊歌唱曲、呼儿唤女,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五位新人分别是白虎星黄中与赤金蜂红娘、紫金蜂玉娘,火狐狸罗伯龙与蝎子鸩黄鸩姑。真是“愁人嫌夜长,情人苦夜短”,这丰富美满的十来天,即将在酒海肉山、人喧狗闹中悄无声息地趖过去。满身红装的红娘和玉娘,端着满满的酒碗来到黄甲、黄屋面前矮下身子说,对不起小叔子,这碗酒,算是我们两位新嫂子赔罪。
黄甲马着酒脸说,“跨过门槛为嫂嫂,三天不分老和少;大伯子身上打得滚,小叔子怀里抱得腰。”一碗酒没得情分,要就是一坛酒。
红娘瘪红脸儿说,老四,我们真不能喝。
黄屋拍着**的身体说,四四四哥,不跟跟跟女人见见见识,算算算了。黄甲嘟着肥猪一样翘扬的嘴皮说,过完了今天,他们就是“长兄当父,长嫂当母”了,天天拿着一张嘴巴数落我们,拿着一双眼睛扫描我们,拿着一双脚板踩踏我们。
玉娘闪着一双新婚之后特别明媚而幸福的大眼说,按照岁数而论,你是哥哥,我们应该尊重你;但是按照族制和司制来论,我们是你嫂子和土司夫人, 应该完全听我们的。我们没得二两酒量,如果喝死了,你大哥不找你撕皮吗? 黄甲抱着一坛子酒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把两位嫂子喝死了,我黄甲全家十余口抵命陪葬。
红娘生气地说,陪葬又能怎样呢?你大哥还是光棍一条。
黄甲大声大气地说,天下只有光棍的爷,没有空闲的女;只有饿死的民, 没有撑死的官;只有干死的田,没有涵死的鱼。你们喝死了,再为大哥找几位土司夫人。
两位新婚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正想发作之时,黄金端着酒碗过来说, 老四,你这样斗酒不太公平,要斗也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章法。
黄甲“嘿嘿”笑着说,三哥,全土司就你鬼板眼多,眉头一皱、嘴巴一歪, 便计上心来,专做挖坑害人的事。你说,我们怎么喝酒才算有章法?
黄金摸一摸后脑壳说,要说比硬功,你的一把墙锤可以说天下无敌,无人可以抵挡。但是,要说比剑法、毒术,我敢保证老四不是两位新嫂嫂的下饭菜。一口白痰,一个眼神,就让老四趴在地上;一指兰花,一股剑气,就让老四爬不起来。所以说,这样比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合理的。不比又不得行,比又非得比,要比也得找一个双方都不吃亏的项目,公平竞争、公开较量,赢者为大、输者喝酒。
旁边涌来好多看热闹的人,有的说比上树,有的说比凫澡,有的说比抵杠, 有的说比踩高跷,还有的说干脆比吃蒸肉扣碗和喜砂肉扣碗。
喜砂肉扣碗和蒸肉扣碗,虽然都是土碗蒸熟的肉食,但是区别很大。一个夹杂砂糖,一个夹杂面粉;一个只用宽厚肥肉,一个肥瘦可以兼用。黄金摇头说,你们说那些都是力气活和技术活,对于任何一方,都有失公允,即使一方赢了,人家也不服气。依照我看,比谁的气大,一口把蜡烛吹熄。
黄甲爽快答应说,要得要得,我生下来就是气包,和爹娘生气、和兄弟姐妹生气、和袍哥兄弟生气,扯起隔嗝生气、捏起拳头生气、倒在地上要死要活生气,一生气就是几天几夜,没有两坛好酒,气是消不下去的。这回呀,肯定是我赢了,两位新嫂嫂可不要耍赖不喝酒哈。说话不算话,死了变王八;说话不捡言,死了不闭眼。兄弟们,都给我张开大眼盯到起,要是我家嫂嫂输了不喝酒,帮我按在桌子上用酒坛子洗胃。
红娘和玉娘莫名其妙地望着黄金,心里不停嘀咕,依根源他是个师兄,我们也是过门的嫂嫂,当成外人整治。真是“画虎画肉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天下黄姓本一家,我们都是外来人呀。
黄金望着红娘、玉娘疑惑的眼睛说,在两丈之外点一只红蜡烛,用嘴巴给我吹熄。如果吹不熄,可以用自己手中的兵器,借势生风扇熄。但是,比赛的人不能超过这条板凳,也不能用手中的兵器将蜡烛直接打倒。超过板凳者为输, 喝酒一坛;没熄灭蜡烛者为输,喝酒一坛;用手中兵器将蜡烛打倒者为输,喝酒一坛。
黄甲高兴得跳起来说,要得要得,还是三哥心疼老四,亲不亲一家人,顾不顾骨肉情。我手中的墙锤一丈有余,和两位新嫂嫂手中的五尺铁皮皮相比, 那是“拐棍拄在碓窝里,稳妥妥的”赢了。两位新嫂嫂,不是老四心狠手辣、武艺高强,而是比赛项目优势明显、符合口味,你们要怪就怪老三诡计多端、六亲不认。
红娘笑容可掬地说,老四,是你先来,还是我们先来?
黄甲很大度地说,女人优先、男人礼让,孔子孟子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还是两位新嫂嫂先来,显出兄弟的遵从。
红娘杏眼一轮说,听老四的安排,拿剑来。
姐妹俩在横着的高板凳前比了比,任何的人嘴巴都无法吹熄两丈之外的红蜡烛,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快速舞动的剑气将蜡烛熄灭。于是,姐妹俩退出五丈之外演练起了姊妹剑。穿着大红新娘妆的俩姐妹就像两只火鸟,时而分、时而合,时而天上、时而地下,时而两剑相依、时而两剑相离。忽然,姐妹俩在空中如同相依相偎的火鸟,双臂直出、双腮鼓气、剑锋相吸,一股白色气体直奔蜡烛而去,“呼呼”燃烧的红蜡烛竟然“哆”的一声熄灭了。红娘、玉娘从空中像两张粉红的枫叶飘然而下,距离横着的高板凳至少还有五尺远,赢得观看的人们一片叫好声。
黄甲来到板凳边,腮帮子鼓得像**的青蛙,几次三番都无法熄灭红蜡烛, 只好心有余悸地手持墙锤,在红娘、玉娘起步的地方,一阵狂舞乱打向燃烧的红蜡烛扑去。可是无论怎样舞动,墙锤都无法生风,红蜡烛也无法熄灭。所以他气鼓鼓地站在板凳边,只好从执法官袁志国手中抢过一坛酒,“咕咕”像喝凉水一样朝天干了,然后把酒坛子“叭”的一声摔在地上说,再来一盘,要是把蜡烛吹熄了,两个嫂嫂也得喝一坛。
红娘、玉娘笑而不语,就看黄甲今天耍出什么花名堂来。
黄甲再次来到比赛起步的地方,仍然舞动着墙锤向蜡烛奔去。也许是猛喝了一坛酒有些恍惚,也许是求胜心切用力过大,他竟然踢翻横着的板凳冲了过去,看热闹的人们拍手呼喊,违例了,罚酒。
黄甲把沉重的墙锤丢在地上,豪气冲天地说,罚酒罚酒,给老子抱上来。袁志国又递给黄甲一坛酒,让他照样“咕咕”地喝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 “啧啧”称赞,海量呀,李白酒仙,刘伶酒圣,杜康酒祖,黄甲四老爷就是酒霸王了。
黄甲借坐在板凳上喝酒的机会,把横着的板凳往前挪了一丈多,然后歪歪斜斜地操起墙锤说,再来,赢了你们一样喝酒。
玉娘心慈地说,只怕老四喝死了,土司老爷不高兴呀。
黄金笑着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没得人劝得住,喝醉了、喝倒了、喝得人事不知了,才算数。
果真这样,黄甲醉得连自己的墙锤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张牙舞爪地呼喊着向前冲去,刚到横着的板凳边,嘴巴忽然“哇啦”一声喷出一股明亮亮的白酒来,竟然把燃烧的红蜡烛淋熄灭了。随即,黄甲扑翻板凳、趴在地上,“呜呜”地扯起了惊天动地的鼾声。
丁梅寿挤过人群找黄金说,土司老爷大殿有请。
黄金立即赶到土司大殿,只听黄中怒火燃烧地说,单刀会时还来捧过场, 我大婚时节也来点过卯,这夜狐狸演的哪一曲?说翻脸就翻脸,说撕皮就撕皮, 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回家的路上顺手牵羊把我的贡品给打劫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可忍,我不可忍。
黄金笑着说,这是好事情呀,出师有名了。周围各寨,早就是我们计划的囊中之物。借此收了船头寨,建立支罗寨南边的核心屏障,然后再图彭水、石柱土司。
黄中挥着宽大有力的手掌说,叫黄甲点兵三千人,立即围攻船头寨。捉来夜狐狸,必然碎尸万段,树立大司威仪。
黄金摇摇马尾刷子说,不行呀,土司老爷,船头寨虽然小如雀卵,但是形如一只航船,四周悬崖峭壁、少有树木,猿猴不攀、雀鸟难飞,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寨。加之寨主牟把虎也是万夫不挡之人,更无强攻取胜之道。
牟把虎三十来岁,个子高大,英武沉静,颇有膂力,绰号夜狐狸,又称黑面郎君,善用一把丈八割谷镰刀,也是天下少敌的好汉。他先为明军旗长,跟随赵文华到青州剿灭白莲教徒,活捉了大鲁王田斌、连氏夫人以及僧人惠金等首领。押解途中,他见惠金佛德高深、心怀众生,竟然怜悯起来,悄悄私放了。惠金把随身携带的一把相思剑和“十三剑相聚,天下鬼哭泣;轩辕一声吼,皇帝换新衣”的几句偈语送给了他。赵文华知道后,为了邀功全力追查,他只好逃到川江,避难船头寨,依靠打家劫舍为生。黄中胸有成竹地说,“外侄打灯笼,照舅”,依旧使用飞毛腿攻打,没有不望风而降、闻声而逃的。
黄金马上反对说,不可,坚决不可。即使我们用炮火攻下了山寨,也是一座废墟,还得重新修建,既耗费人力财力物力,更耗费时间。再说,牟把虎是个千里眼、顺风耳,只要我家大军一动,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有防范。黄中反问,老三又准备智取了,用孙子兵法的哪一法?
黄金早有计谋地说,牟把虎临走的时候不是撂下一句话吗,“回去也娶一房压寨夫人,学黄中做个土司大王。”
黄中“嘻嘻”笑着说,又用美人计。看来我家妹子,要献身土司大业了。黄金神秘地说,六个妹子一起去,其他的司兵一个都不要,保证把牟把虎给土司大老爷擒拿回来。
黄家六姑立即被叫到大殿听黄中将令,活捉牟把虎,活捉不了死的也捉回来。
凤姑首先解下绣着金黄凤凰的太阳红色披风,莺姑也跟着解下绣着白色红嘴莺的孔雀绿色披风。领头的凤姑说,全部把披风解下来,换成土家女孩装, 出城采茶。
鸰姑一边解下绣着两只绿色鸰鸟的鸡蛋黄色披风一边不满地说,没有了披风,就没有生气,怎么去和牟把虎拼杀?
刚刚新婚的鸩姑解下绣着无数灰色鸩鸟的雪花白色披风**漾着只有新婚女人才知道的幸福说,俘虏男人嘛,哪用得着刀呀枪的噻,只要望他三眼就乖乖地过来了,像饿巴背的哈巴狗儿一样,一点反抗能力都没得。
鸾姑按照姐妹排行为老五,绰号百灵鸾,最会使用的是易容术,极善歌舞。她早已解下绣着两只白色鸾鸟的蝴蝶蓝色披风好奇地问,四姐除了毒术俘虏四姐夫外,难道还有别的高招,和六妹一样可以勾魂落魄吗?
六妹鹇姑绰号勾魂鹇,最擅长妩媚术,就是张飞、关羽、赵云那样钢铸铁打的男人,也可以被妩媚得骨头渣渣都没有一点;貂蝉、西施、王昭君那样的天仙女子也可以被妩媚得娇喘低眉。她解下乌鸦黑色披风,一把吊住鸩姑的膀子好奇地问,是哪三眼呢,让男人这样乖顺、这样无骨、这样低三下四地听女人的话,四姐?
鸩姑脸儿红得像火飘火烧一样,几天来的夜夜温柔、次次欢愉、阵阵**让她羞愧难忍,只好低着头细声得像蚊子一样说,去问大姐噻,她婚姻多年, 经验定然不少。
大姐凤姑是结婚最早的一个,儿子钱庄都十来岁了,拗不过五妹、六妹的死缠烂磨,只好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她们说,一眼看眼,眼波**漾。也就是说, 第一眼盯住男人的眼睛,一直盯到他的心里去,要让男人的心灵被你深深地磁吸住、震慑住,惊叹不已、震撼不已、摇**不已。鹇姑急切地问,那么第二眼,看男人哪里?
凤姑笑着说,二眼看唇,红唇蠕动。也就是说,用眼睛深情地抚摸男人的嘴唇,要让他舌头转动、口腔生津,欲罢不能、欲弃还休。
二姐莺姑,虽然年龄偏大,但是总找不到中意人,要么人才飘逸,却武功一般;要么武功超群,却人才猥琐。所以,莺姑一点做女人的经验都没有,也趴过来好奇地问,大姐,那么第三眼看男人哪里?
凤姑笑而不语、欲说还休,羞羞答答、扭扭捏捏,浑身燥热、娇气微微。莺姑假装生气地说,这里都是自家姐妹,难道大姐还要保密吗,又不是武功秘籍、剑法宝典?今后我们都要嫁人,一点房中经验都没有,想让你这些妹子出丑卖乖吗?
凤姑赖不过大家的祈求,只好鼓足勇气把经验传给自家几个妹子说,三眼看裆,裆门流水。
鸩姑捧着红彤彤的脸儿跑到一边说,只有大姐,这样的绝门秘籍也给她们说了,羞死个先人。
几个未婚姐妹虽然不明白,但是隐隐约约感觉身体有些燥热,**有些膨胀,意识有些迷乱,一种强烈的本能渴望慢慢扩张开来,似乎要把人带入飘飘欲飞的神仙境界。
船头寨下四周平坦,一笼笼茶叶青翠欲滴,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凤姑领着几个妹子挎着丝篾竹篮,扎着红绳长辫,穿着蓝布绣花鞋,一边采摘青翠的茶叶,一边动情地歌唱:
太阳出来红似火,
晒得小妹无处躲。
小郎心中实难过,
我的妹妹吔。
给顶草帽你戴着啰吔。
斑鸠无窝满天飞,
好久没有在一堆。
说不完的知心话,
我的哥哥吔。
流不完的眼睛水啰吔……
歌声一起,早有寨兵报告了躺在虎皮椅上的寨主牟把虎。牟把虎“哈哈” 大笑说,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呀,我牟老大前几天看见黄中一箭双雕、迎娶二娘,心里就想找一个压寨夫人,今天果然来了。走,孩儿们,捉拿两个上来。
凤姑把牟把虎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是假装不理睬。她对几个唱着风情歌的妹子说,把竹篮放下,让鸾姑到草坪上跳一段土家摆手舞,我们来给她伴唱。
大家咬着舌尖、扯着嘴巴莺语般地回答,要得噻。
鸾姑真是一只秀美得胀眼睛的蓝蝴蝶呀。只见她时而蝴蝶展翅,翩翩起舞; 时而蜻蜓点水,颤颤晃悠;时而青蛇吐信,香沫飞溅;时而孔雀开屏,裙摆临风;时而金鸡独立,望虫嘶鸣;时而老鹰迎风,天地旋转……牟把虎和一群寨兵看得目瞪口呆、狺狺而哼,竟然丢下手中兵器,躬着腰、爪着手、瞪着眼、咧着嘴、轻着脚步向她们慢慢靠过来。凤姑抓起茶篮子说,我们先行,让鹇姑上前一同**牟把虎。
鹇姑几步上前,和易容得一模一样的鸾姑翩翩起舞,时而成双成对,时而合影重叠,时而天旋地转,时而轻曼飘云,看得牟把虎和一群寨兵狐疑不解, 一个女人怎么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两个又变成一个,真是仙女下凡吗?鸾姑、鹇姑姐妹,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双双在牟把虎面前妩媚舞蹈, 勾魂的眼神就像四根无形的铁丝,勾得他痴呆迷糊、手舞足蹈,竟然跟着她们且退且进、且歌且舞,一直来到茂密的水杉林子。
早有准备的凤姑一声令下,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梦幻中的牟把虎罩住。牟把虎挣扎说,放开我,我夜狐狸找压寨夫人。
鹇姑“吃吃”地笑着说,呸呸呸,我还想找压寨夫君呢。你自己看看,一张树皮脸,黑得像鼎罐;一双粪坑眼,鼓起像尿罐;一副猪身胚,粗得像水罐, 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得臭美。说着上前狠狠刨了几脚,刨得牟把虎“哇哇”大叫。
温婉的鸾姑立马拦住鹇姑说,六妹使不得,弄成残废了,你养他一辈子吗? 鹇姑瘪着嘴巴说,我才不养呢,要养也是你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