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八月份,葫芦村人又一次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赌徒贾宝的女儿贾欢欢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

想不到这个逛鬼还养了这么好的女儿!

村民们奔走相告,惊疑的样子似乎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自己的娃娃整天偏吃另喝,不是请家教,就是上补习班。营养品、补脑液一大堆,高考那天也是父母陪亲友送,最后却名落孙山。而人家贾宝的娃娃不光没有享受过那种特殊待遇,考试那几天甚至连一句“父母叮嘱”都没听到————她爸和她妈正闹仗呢。可人家咋就一下子考上了那么个有名的大学?

这只有欢欢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欢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愿意呆在家里,回到家里心里就怵。她很害怕看见父母无休止的吵闹和惊心动魄的内战,不想再看到母亲的眼泪。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很小很小、大概是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吧,有一回,她坐在炕上,妹妹躺在一边大声地哭。妹妹的哭声很大很响,小胳膊摇晃着,小腿胡乱踢蹬,被子都被蹬在一边,有一半已经滑落在炕脚地上。妹妹哭一会停下,将小手放在嘴里吮咂一阵又接着哭。父母亲那时都不在房间,隔着薄薄的门帘,欢欢看见父亲拿着什么东西在房门外打母亲……不多时,母亲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半边脸红肿着,五个明显的指印印在上面,看见妹妹她摇晃了一下,好像累极了支撑不住,一会就歪倒了身子,但两只眼一直睁得大大地看妹妹哭,看着看着她也哭了,一行泪水顺着脸上的指印朝嘴边流。

母亲拾起身子,不顾一切的向炕上爬, 跌跌撞撞爬到大哭不止的妹妹身边,迅速解开衣扣,把雪白的胸脯露在外面,掏出鼓涨的奶子,刚要将**塞进妹妹张大的小嘴里,跟在身后的父亲猛咋提起母亲的衣领朝旁边甩去。

母亲被甩出好远,不知哪儿碰破了,欢欢隐约看见母亲的爬过的地方有血的痕迹。

在父亲不断的拳脚和抛摔下,在疼痛和淋漓的鲜血里,母亲呻吟、干呕,哭喊,跌着,扑着,一次又一次艰难而又顽强地往哭闹着的幼小的妹妹身边爬去…….

母亲摇摇晃晃,终于又一次站立不稳,跌倒在脚地上,掏出来的奶子**在衣服外边,正一点一点向下淌着乳白的奶汁,像母亲的泪一样。炕上的妹妹更是哭声大作。母亲听着妹妹尖锐稚嫩的哭声,脸痛苦得抽搐着,泪直淌,声音哽咽道:她爸,娃儿哭成啥了!女娃也是你的骨肉啊!”母亲说完,忧怨的看了一眼父亲,又一次向妹妹身边爬去。父亲也又一次扑过来提起母亲,像是提着一件东西似的向一旁抛去……“咚”母亲的后脑勺撞在墙上,母亲哼了一声倒在墙边,用手摸着后脑勺,眉头皱着,嘴巴痛苦的抽向一边————母亲一定很疼。但母亲很快忘了疼似的,只是使劲将身子朝起拾,极力将眼光投向妹妹。还未等母亲站稳身子,父亲粗大的手掌就已伸向了她,“啪“!母亲的嘴角开始流出鲜红的血。血像一条红蚯蚓爬在那里。母亲没有去擦,却第三次艰难地向炕上大哭不止的妹妹身边爬去…….

欢欢不明白,父亲为啥不让母亲给妹妹喂奶呢?父亲有一回醉酒之后,满街大喊着说要母亲给他生个儿子,说女人心都坏,硬的像石头。她想:父亲可能嫌妹妹不是个男娃吧。父亲喝醉酒打骂母亲,但父亲没有醉酒时,为啥也要打骂母亲呢?

父亲那么讨厌母亲吗?他们为何不离婚呢?

同学中有好几个的父母都是离了婚的,有人说,父母离婚对儿女成长发育不好,班里个别父母离异的同学确实很不幸,但欢欢还是希望他的父母离婚,那样母亲也许就不挨打了。可母亲却还是一声不吭、任劳忍怨。她看出母亲是为了她和乐乐才如此忍受的。她觉得母亲这样忍气吞声不好,但她没有说出来。毕竟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自己还小,主要任务是念书。她发誓要把一切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她最害怕学校放假,当同学们听到放假欢声雀跃时,她却因此烦闷不已。她总是定定地坐在座位上,迟迟不肯离开教室。

“一定要远离这个令人担惊受怕的家。要用真才实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能活得像母亲一样苦。”她于是更加刻苦的学习。交不起学费,有人就劝她别念了,找一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有她这么漂亮的脸蛋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婆家。她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婆家呢,一辈子我都不嫁人!”她宁肯硬着头皮,流着泪一家一家的去借,也不想中途辍学。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前一天,学校放了假。她想对父母说自己明天就要考试了,能不能给自己煮几个鸡蛋带去。同学们平时都吃这吃那的,而她连鸡蛋也很少吃过。她知道家里鸡下的蛋母亲从来舍不得吃,攒下卖钱补贴家用。但这可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考试呀。能带上家里煮的鸡蛋,她的心里绝对会是另一种感觉。

可是,当她高兴的回家时,却怎么也没法和父母说起这些。

那天回家,欢欢见村道上站满了人,父亲也在那儿,衣袖挽的高高的,难看的伤疤露在外面特别刺眼。父亲不时挥动着那条有伤疤的胳膊,嘴里骂着脏话。欢欢不知父亲在骂谁。她看见有人过来拉父亲的胳膊。一会,父亲红脖子涨脸的就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家走。欢欢跟着向家走去,一眼就看到屋里满地碎片狼藉————一只碗缺了口躺在地上;热水瓶胆、壳分离;衣柜上的穿衣镜已碎成齑粉,才知道家里发生了战争,母亲又被父亲打伤了,正躺在村卫生所的病**不能动弹...

父母怎么又打架了呢?这个家怎么老是一片氤氲暗雾,老是鸡犬不宁、战争不断呢?

原来这段时间是村干部换届选举的日子。

葫芦村这几年土地一茬一茬被征用,好多人便瞅准了当干部捞一把的机会。因为大家发现,有人穷的叮当响,当了干部后,不知怎的很快就发了财,不几天就富得流油。老实巴交的村民怎么也搞不懂,为啥当了村官就能很快脱贫致富?而那些因当官致富的干部们上任后极少为群众办事,还随便征地,廉价出让耕地面积,置群众利益于不顾,欺上瞒下,只为自己腰包满。村民怨声载道,却毫无办法。想不出办法的村民看着干部们一个个耀武扬威,花天酒地一掷千金,心痒痒的,就也思谋着当干部赚点钱。

“卖地呢,当干部油水大着哩!”一时间人们交头接耳,纷纷这样说着。于是,有人就寻情钻眼使出浑身招数想当村官,不惜一切代价拉选票。为此还发生了几起杀人惨案呢。

上次选举期间,原来的村长大同就因此把命给搭上了。

起因是八组村民“太阳叔“家门前的一堆垃圾。

“太阳叔”本名胡光明,已经六十多岁了。春夏秋冬都喜欢戴帽子,身上的衣服不是少颗扣子就是多个口子,老是说不清色泽。岁月不饶人,纵横交错深浅各异的皱纹已经爬满了他的脸面。然而身体还算硬朗。只是这几年他的头发不知怎的上掉得一干二净,圆圆的头上光秃秃的,像一只发光的大灯泡。他平时爱和村里的人胡说浪谝、戏耍说笑,村里人开玩笑说他“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小青年们当面摘下他的帽子,摸着他的光头戏谑,称他为“太阳叔“或者“光光叔“,他也不气不恼,还跟着哄笑一番,仰起光头:“谁家灯泡不亮了,言传一声,我去了准亮得太太!”逗得身后常是一片笑声。

“太阳叔“一辈子结过四次婚,但至今却仍然没有老婆没有娃,子然一身过日子。据说他的第一个老婆很贤惠人也长得极美,但正因为太漂亮了,太阳叔老对她不放心,怕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出去时间长了,他必追根刨底询问缘由,发现一点不好的苗头,上上来就对她挥拳劈掌,常打得她人事不省。”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能碰你!和人家男人说话就是勾引人你知道不?”他打她骂她跟踪她,她最终忍受不了皮肉之苦,住到娘家怎么叫就是不回来,后来就和他离了婚。

女人走了,太阳叔才知道她的贤惠她的好,很后悔打过她。再回头找她,她已重新嫁人。太阳叔回家大醉一场,剁掉了一根指头,清醒后发誓再不小心眼怀疑人,再不对女人动武。

太阳叔少了一根指头,而且是最重要的大拇指。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想到剁掉这根手指的,如果是一根小拇指,也许不会被人打入“残疾“之列,也不至于后来找老婆困难重重。那缺失的手指成了他的短处。虽然从此发誓对老婆要宽容大度爱护有加,但第二第三还有第四个老婆竟都毫不留情地弃他而去,恩断情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