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阳光明媚的七月份,葫芦村人迎来了高兴的日子。村里的部分土地被征用,村民们可以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征地款了!

这几年,秦风市大部分土地都被征用了,现在葫芦村也不例外。

有了这些征地款,手头紧绷的村民暂时可以宽松一阵,过上几天有钱人的日子。村民们拿着从村委会办公室领来的支票,满脸喜气的边走边聊。村委会的喇叭也不知疲倦的喊个不停:“葫芦村的村民注意啦!谁还没有把支票领走,请马上来领了!就剩你们几户了…….

金雁是在家中给鸡喂食时听到大喇叭通知的。结婚以后她就给家里养了几只鸡,一茬一茬换了不少品种,其中有只大公鸡很好看,红红的鸡冠,金黄色的大爪子,不过它也特别霸道,总是耀武扬威扬着高傲的头。金雁每天都要给鸡喂食。她端着盛有鸡食的塑料盆刚站住脚,鸡们就都叽叽叫着围了过来,那只霸道的大公鸡依旧很快过来把食盆占领,自顾自的大吃,爪子几次踩翻食盆,鸡食撒了一地,母鸡们刚吃了一口地上的“撒食”,它立即用尖嘴对着母鸡,冲着上去就是一口,吓得所有的鸡““四散逃串”不能进食。金雁拾起一根树股枝,朝大公鸡扬了两下,对它的霸道行为来个“警告”,但无济于事,再次“警告加处分”,大公鸡的爪子才从食盆里挪了出去……扔了树股枝,看着那只霸道的公鸡,金雁若有所思,她洗了手,便去了村委会。

金雁的脚刚要迈进办公室,冷不防被后面的贾宝拉住:你女人家跑来干啥?回去给娃做饭去!”

金雁脸唰的白了,站住脚,惊慌地看了一眼贾宝,小声道:“刚吃了早饭,午饭还早呢,不急着做。”

“不做饭你也回去!听见么?”贾宝大吼:“叫你回去,你没长耳朵!”

金雁不情愿的转过身子,慢慢地朝家的方向挪步,每挪一步,忍不住要回过头去,讯速的朝大队部门前瞄上一眼,看到有人领了款喜滋滋的,一副当家作主的神情,心里不免涌起一丝羡慕。她随意的把手插进衣兜,触摸到兜里一张毛票,想起贾宝一摞摞地输钱,一次次把血汗钱输得血本无归,而她就只有这几张毛票了,明天连打油买盐都不够!万一让他再输了…….她越想越担心,想着想着脚步慢了下来,随即回转身,朝大队部走。但老远看见贾宝的身影,就又停住不敢前行了,慢腾腾走回村口,却不想进村,假装朝面前一窝子鸡看,心却跑向了村委会。鸡嘎嘎大叫着,有一只公鸡飞起来差点撞向她的身子,可能占了便宜,大公鸡叫声很欢,忽然好像又发现了“目标”,公鸡于是转过头,用尖嘴对着一只母鸡一阵啄咬,强行压在母鸡身上与之**,啄下的鸡毛随处乱飞。”唉!又是一只霸道的鸡!母鸡可怜的!”金雁想着就移了目光,朝村委会看去,同时两只脚也不由自主迈向那里。

贾宝看见了金雁,他喊:“不是回去了么,怎么还在这儿?”金雁紧张的看着贾宝,把手从兜里取出,握成拳头放在胸前,鼓起勇气似的:“这钱我领,我会给咱管好的,人家好多都是女人管钱呢……”说着又要向里面走。贾宝火了,扑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劲地摇晃,金雁觉得头皮都快被揪掉快从骨头分离了,抱着头发出一声声惨叫,一只手本能地把贾宝的手臂拉离头部,贾宝手松开她的头发,却并没有善甘罢休,很快扯住她的衣领朝后一甩,嘴里吼道:“你领钱就能长个花!滚回去!”金雁被甩倒了,仰面八叉躺在地上。还没等她拾起身子,贾宝已经进了村委会的门。

好多人过来把金雁扶起,金雁起来就要追赶贾宝。被大伙拉住,纷纷劝她回去。

“金雁,你两口甭再加热闹了!为分钱的事不少家庭挑起内豇,今天已有八家打起来了,不是媳妇打了婆婆,就是丈夫打了媳妇,一家子窝里斗,谁气谁呢!不就是几个钱么?也不怕外村人知道笑话咱?”

“金雁,人家大都是怕公婆把钱拿走了,你和贾宝两口子谁拿钱还不是都一样。他耍牌大不了把他自己那份输了,你又管不了他。”

“分了钱本来是好事,没想到竟引起婆媳不和、兄弟反目、父子分家。金雁,你有文化,甭为那点钱吵吵闹闹的。把剩下的地种好,比把地卖那点钱强啊!”

“就是的,为分钱,有人临时插上几个树股枝,冒充果树,竟也赔得果树的价钱。现在西刘村二百多名村民因青苗赔偿问题正围攻乡政府大院,说是赔偿不公。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卖地呢。”

“咱们走,金雁。这么多人劝你,就甭生气了.管他呢,只要有你吃的穿的就行哩!为这点事不值得上岗上线。”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着。金雁头上被揪掉头发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忘了拍掉粘在衣服上的尘土草屑,任由它们在那里舞动。她一脸茫然,难道自己也像别人一样仅仅再争那点征地款吗?好像不是啊…….

…….

拿到支票的贾宝这几天可红火了,脸上好像也有了光气,时不时还会吼几句板路不全的秦腔;“栽柏栽松莫栽花,养儿莫养女娃娃。”他的身后老是跟着一群要帐的。他也老爱用一只手将衣服往上一撩,露出光光的胸脯,说话时他喜欢用手把胸脯拍打得啪啪作响,说出的话也越发显得铿锵有力:“放心!兄弟说话算数,兄弟其实也是背锅儿上树————(钱)前短。甭怕,有了钱绝对还你!”

可赌场,他还是照去不误。

下午,贾宝从银行取了钱,正坐在炕上盘算要给赌友还钱的数目,敲门声这时嘟嘟地响了起来。贾宝听见有人叫门,以为是叫他玩牌的。这几天地里活多,像他这样玩大牌的人很难凑齐一桌。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闹,手气好了赢得也少,牛年马月才能把本捞回来?他对此“小牌”不感兴趣,这时趁手头也有几个,生怕错过“大牌”机会,于是来不及穿鞋,来不及收拾桌上的钱票,跳下炕,老远就喊:“来了来了!是叫我赢钱?好,我下三个袍子……..”

门开了,贾宝失望极了,只见女儿贾欢欢走进屋来,开口就问他:爸,我妈呢?

“你妈去地里还没有回来。”贾宝说完,就见欢欢两排黑密的睫毛向下垂着,眼睛紧盯着桌子上的钱票,一步步向他走来。那女子的眼光像是要吸走那些钱似的,他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将桌上的钱票用手一揽,迅速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谁知欢欢竟上前一把把塑料袋夺在手中。贾宝猝不及防,惊讶地瞪着欢欢:“你,你干啥?”见女儿死死地抓着塑料袋,他马上绷紧了脸,眼球像是要迸出来,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松手!把钱给我!”

欢欢呆立着:“爸,我就是为这事才回来的。这钱得让我妈拿着,你万一拿去输了,我和乐乐的学费又要到处去借了。”

“把钱给我!听见了么?”贾宝喊着,声音比刚才更大,见欢欢无动于衷,没有把钱给他的意思,他一时血脉喷张,恼怒地抓起桌上的热水瓶朝地上扔去,热水瓶刹那间呯地炸响,沙哑的破碎声陡然响起,碎片和水四处迸溅,一点点向外冒着热气。贾宝抬起脚,咯碴咯嚓在碎片上踩了两脚,双眼喷出怒火。

欢欢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委屈的泪光,但只是一会儿,那种胆怯的神情很快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无畏的不可动摇的神情。她扬起头,神情笃定地看着父亲。

贾宝见硬的不成,便换了副面孔央求女儿:“乖女子,把钱给爸,爸说好不去耍钱了,行不?好女子,乖乖娃,把钱给爸,嗯?“见女儿仍无动于衷,贾宝急了:”喔,好女子,哦,亲女子,快把钱给爸呀!快,把钱给爸、、、、、、”

“不行!这些话你去给我妈说去,看我妈愿意给你不。”欢欢手把钱袋攥得更紧,似乎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贾宝脸色由晴转阴,继而恼羞成怒,伸手对着女儿就是一耳光。欢欢惊叫一声,用一只手捂住脸,一双泪眼看着父亲,很快的,她又把手放下来,站直身子,倔强地甩了一下头发:“你打吧,你就是爱打人,从我记事起,就开始看你打我妈,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把钱交给你的!”

一股怒气漫上贾宝心头,他狠狠一脚踢向桌子,桌子立刻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欢欢用手背倔强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伤心地呜咽着。

贾宝看到女儿那双幽怨的眼睛,再次扬起的手垂了下来:“你气死我了!你…….”此时他面对态度坚决的女儿,似乎显得束手无策。

女儿是渐渐地长大了,贾宝却隐隐约约感到女儿越来越不尊重他了,甚至非常让他拗手。小女儿乐乐那回喝了安眠药,就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欢欢那天跑到赌场里找他,乱使性子更使他丢尽了脸面。

那天,欢欢看过了乐乐,从医院里出来,就去赌场里找寻父亲。一路上,她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尽是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

————父亲冷着脸,手脚并用,在母亲的胳膊上、腿上、肩膀上一下一下砸着踢着,母亲蜷缩在屋门一角,遍体鳞伤,缩在那儿瑟瑟发抖。

——————母亲抱着头,惊恐地向后退着,躲避着父亲的拳脚,但父亲还是一脚踏在母亲身上,母亲就倒在地上,母亲身子试图离开冰凉的地面,可她直不起身,只能摇摆着一只手,流着泪痛苦地朝父亲求饶。

——一一母亲招架不住,捂着肚子满地打滚,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滚落。

…….

欢欢想着就到了赌场门口,没走进去就听见父亲和赌友说话的声音:我婆娘敢说我?我打她就往死里打,咱老爷们还能让娘们家管住……..

赌场里乌烟瘴气,麻将打得正欢,纸牌甩得挟雷带电。赌徒们不时发出的一声声惊呼或浪声大笑此起彼伏,震得人头皮发麻。欢欢循着说话声看去,看见父亲一边啃着手里的方便面,一边在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牌桌,思谋着怎样出牌。她叫了声爸,贾宝没吭声,她又大声叫了声,贾宝仍然没言语,她一急,就拉了一下贾宝的衣服,贾宝这才偏过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女儿,厉声说道:“干啥?你,回去!是你妈让你来叫我?回去!听见了么?

欢欢看见父亲一头蓬乱的头发像擀毡一样脏兮兮的扑在头上,干燥的嘴唇上炸开了一层薄皮,胡子拉碴,脸好象几天未洗,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心里似乎明白了母亲为何反对父亲来这里的原因。这里空气污浊,还满是噪音,父亲究竟迷恋这里什么呢?记得母亲曾说过父亲过去不是这样又脏又丑的模样。看来,母亲说的哪个高大俊样的父亲已经毁灭在赌场里了,青春年华也在这里消磨贻尽。是没黑没明、毫无节制的赌博害了父亲呀。母亲不想让父亲把这个家也因此毁了,才冒着挨打的风险劝阻他。可父亲怎么就不听一句呢?

“爸!赶紧回,咱家里出了事,是真的,爸!”欢欢不由得又催促了父亲一声。

贾宝用手狠狠在桌子上一拍:“跟你妈一样,烦死人了!给我马上滚回去!”说完拿起一边的矿泉水瓶子,扬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低头继续码起牌来,招呼赌友:“该我坐庄,色子都掷了,轮到你抓牌了…抓牌,快,抓牌…”

欢欢见父亲没事似的,又如痴如醉地打起牌来,就抓起桌上的麻将朝一边甩去,眼光中透出一种失望和不稷:“爸,你几天都没回家了,是这牌把你打瓜了吧!把这牌早些烧了、扔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向欢欢扫来。贾宝涨红了脸,他气急败坏,一巴掌扇向女儿:“你给我滚回去!把你这娃今日叫车撞死我连尸首都不收,都是你妈把你惯的……“他说话的声音震得整个屋子都嗡嗡作响。旁边几个人赶紧过来劝阻,拉住贾宝的胳膊让他息怒:“算了算了,大人和娃计较啥……”贾宝胳膊抡着,挣脱着:碎碎的都把人能害死,你们放开我,我打——”

欢欢哆嗦了一下,用手把垂到额前的一缮鬓发撩到耳后,又把脸上打疼的地方摸了摸。长长的睫毛垂下,眼里却早已泪水盈盈:“爸,乐乐她,她喝了….…”

贾宝想到这儿,不禁感叹道:“这小小的娃娃厉害着呢,比她妈厉害得多!

这几年,贾宝发觉两个女儿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说话的口气有时也没大没小的。其实他现在也想和女儿好好相处,毕竟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指望这两个女娃娃养老送终了,再不喜欢也没办法。但这俩女子好像根本不知他的心也不领他的情,说话还老是向着她妈。一见他打她妈,她俩就又哭又闹。唉!大人没嫌,这娃娃倒不乐意了。自己爱娃的心如今都没法去使,谁知道两个女儿是不是受她妈背地里教唆的。

管他呢,反正这钱自己还要向她妈要的,她妈敢不给么?算了,今儿不跟女儿计较了,改日找她妈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