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月二,炒豆豆

老鸦排得一溜溜,

你一碗,我一碗,把你憋死我不管。

稻桔杆儿抬,玉米杆儿埋,

叫木匠,割棺子,一下割个马鞍子,

马鞍子塌了,把老鸦他妈眼瞎了。

在一声声爆米花机嗵嗵的炮响中和孩子们欢快的声音里,又到了农历的二月二, 这一天是民间常说的“春龙节”, 按照传统,在每年农历二月初二这天,村里家家户户都要炒豆豆 。”二月二吃豆豆,人不害病地丰收””, 金雁早早就起来忙活了,哗哗啦啦,炒了一大锅棋子豆,她知道贾宝喜欢吃,她希望这些吃食能比麻将更有吸引力,让贾宝和她好好的过日子。

这个季节,虽然已经有了春的迹象,到处花红柳绿。但早晚天气还是让人觉出一丝寒意来。

秦风市方圆的菜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的莱全被蔬菜大棚覆盖着,一眼望不到边。菜农们白天在大棚里干活,倒也不冷不热,甚是惬意。

时间一片片地从人们忙碌的指缝间流走,夕阳的余辉有气无力地摊在大地上。金雁胳肢窝里夹着一件衣裳,抱着欢欢从菜地里回到了家。

贾宝已经回家了,他手里抓着一把馍豆,走到金眼跟前,边朝嘴里送边说:“给我点钱!“金雁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找到钱:“噢!不是午饭时才给你了吗?”

“再给!那几十块钱不够我下个咆子!”

金雁见贾宝的脸色很难看,眼中的光芒像是要从眼眶中迸出来,看起来有些怕人,心中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两腿开始“啪啪“地抖。她把欢欢放在炕上,然后抖抖嗦嗦拉开抽屉,拿出仅有的几十块钱,抽出一张.给贾宝,怯怯地说:我先给你拿些吧,这几天咱也没莱卖,剩这几个给你存着…..贾宝唬着脸,一把上去将金雁手里的钱全抓在手上:“拿来!逮个麻雀都要撒点米,想赢钱不摊本还能行?你个臭婆娘,人家撵着我要帐呢,你还存你妈的熊!给我识相点,看我还制不住你哩!”金雁眼里多了一丝惶恐和悲凉。想到前段日子,贾宝一晚上输掉了两车菜钱。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泥里水里抠出来的钱啊,立马便伸手去夺:“这钱你可不能全拿了!娃的药费还没付给人家呢!”贾宝那肯松手,他知道自己前段日子手气不好,连输了几场。甚至背着妻子金雁借来的钱,也被他输光输净了。但谁能断定我贾宝就不会赢呢? 干狗屎还有转运(润)的时候,我贾宝也会总结教训么。会打牌的人知道盯住上家,看紧下家,防着对家,我上次输钱的原因主要是没看紧下家,好几张牌对家打过来我都碰了,大肚子都碰,结果给下家增加了揭牌的机会,以后打牌一定不敢大意了,吃一堑长一智,你想想,我能没有赢的时候?总会有手气好的时候嘛。他见金雁这次态度有些强硬,自己对这娘们不来硬的像是不行。就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打气筒,朝金雁打去。金雁的手被砸了一下,立马像被蛇咬了般疼得大叫,看见贾宝凶巴巴的样子,她又不敢作声了,捧着手蹲在地上无声的哭。

“你哭?你给我哭!想死了得是?”金雁赶紧停止抽泣,不由得手放在耳朵上紧紧地抱住头,浑身哆嗦着,她感觉贾宝的怒吼震得屋子都在摇晃,震得屋顶上的尘土也纷纷朝下掉似的。贾宝阴沉着脸,将手中正吃的馍狠狠一扔,打在金雁脸上,又上前一把抓住金雁的头发,头发立即凌乱不堪,扑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遮挡住了她脸上的泪水和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金雁感觉像是坐在一辆正遭受前后夹击的行进着的车上,浑身先是震的发麻,而后身体的某个部位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痛使她忍不住惊叫着。贾宝又把金雁的头狠命地摇晃着,口中喊道:“我一个男人大丈夫,花个钱还得给你个娘们家要!我一辈子最烦娘们家管我!偏偏咋就遇着你哩?以后你记住,屋里的钱你少管。”说完连推带搡,动作粗暴地将金雁推出门去:“滚!给我滚出去!”随后砰的一声,速度极快地关上了大门。

此时,天已经黑了。

金雁满脸泪水站在门外,大着胆子扣动门环,一声一声喊叫着开门,被气筒打伤的那只手紫青紫青的,一动就钻心地疼,她也顾不上去管,她只想回家去看她的女儿,她要给女儿喂奶,女儿还不到半岁,还不能没有奶吃。

任凭她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叫喊,那扇关着的门就是不为她打开。眼看已是夜深人静,呼呼地又刮起了风,吹得金雁直打哆嗦。夜晚的风好凉啊,金雁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时没有顾上加衣服,她缩着脖子,两只手伸进衣兜里,还是冻得不行。躲到哪里能不冷呢?

四周一团漆黑。金雁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村外的田野,路边不知是菜叶还是杂草一下一下的扑在她腿脚上,好凉好凉。青蛙在水渠里一声声叫得烦人。水渠边高高生长的艾草黑夜里看起来如同一帮黑衣强盗,时刻都会朝她扑来似的,四周仿佛危机四伏,越发让她胆战心惊。艾草挥发出的那种苦味,随风跑进了她口里心里,她感觉苦的滋味漫布了全身。此时野花野草对她来说都成了可怖的东西,风一吹沙沙地响,她就颤栗不止,平时爱闻的花香仿佛隐去了,一切好像更加深了她对于黑夜的恐惧。

无处可去的金雁不由自主就走到自家的责任田边,一头钻进塑料大棚里。夜凄冷寂静,平日在地里干活时听到的鸟叫虫鸣没有了,哦,虫虫鸟鸟这时都该睡觉了,土地、庄稼、树木也休息了,老天爷也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一样,看不到人间的悲苦,看不见她金雁心里在哭。唉,只有她还不得安宁,不能歇下这劳累了一天的身子。

她感到肚子似乎有些难受,才想起自己干了一下午的活还没有吃东西。万物笼罩在一片漆黑的朦胧里。地离村远,犬吠细弱如丝,金雁倒想这犬吠声能大一些,犬吠总是和人有联系的,有犬吠就说明有人,自己就不害怕了。四周万籁俱寂。黑暗中,她小心地站在禾苗中间,禾苗晶莹的露珠打湿了她的鞋袜裤脚。她想起村里人说过,她站的地方先前是一块坟地,于是恐惧马上席卷而来。忽然,不知什么东西“唰“的从她脚下蹭出,又吓了她半死,过后才想到那是一只老鼠。她浑身颤抖,两腿软踏踏站立不稳,汗毛一排排竖了起来,恐怖极了。失急慌忙地从棚子里往外跑。虽然又困又乏又饿,但她最想的还是孩子。手上的疼痛暂且不说,肿胀的**又疼得她无法忍受,奶水已经濡湿了她的内衣,在胸前衣服上硬成一大片。她听老人们说过,那是娃娃想吃奶奶了。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挂在脸上,月光下清汪汪一片。”欢欢,欢欢!等妈,妈给你喂奶来了!”她不顾一切的往家跑,土路坑坑洼洼,被轮胎压成的深深车辙横七竖八,砖头瓦块和麦秆草根好几次将她绊倒,她只是跑,跑。她要给女儿喂奶。

敲了几下门,门纹丝未动。她就将耳朵贴在门上,她听见了欢欢的哭声,那哭声像一把刀子在她心上捅了一下,又捅了一下,紧一阵松一阵抓挠着她的心,来回割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贾宝,开门呐!外头冷啊!贾宝,开门让我进去,给娃喂完奶我就走不行吗?贾宝,你听见了吗?快开开门啊————”她睁大眼睛从门缝里朝里面看着,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女儿的哭声,难过的她嗓子**心口疼痛。直到听不见欢欢的哭声了,她才又无奈的跑回塑料大棚里,只盼望时间能过的快一点,天快一点亮,好让贾宝打开门让她进屋。半夜里凤越刮越大,她实在冻的受不了,就将放在一旁的塑料纸裹在身上。

月光惨淡,凤声凄厉,远处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尖叫声,地头,风吹破了的塑料纸随风也在呼啦拉作响,时不时还能听到塑料大棚里老鼠啃食庄稼的声音,而且好象不是一只老鼠,而是有许许多多老鼠正蛰伏在她的脚下,她平时最怕老鼠了,这会儿神情紧张的屏住呼吸,不安的四下里张望着,除了看到禾苗夜幕般黑黢黢的样子外,什么也看不到。

屏息敛气,神惊色惧,恐惧一次又一次强化了金雁对黑暗的印象,同时,也加重了她对“家”、对光明与温暖的渴望。

她似乎又听到了欢欢的哭声, 心一急就又朝着家的方向疯跑,脚下不知什么绊了她一下,她大叫一声跌了个跟头,拾起身时觉得膝盖处很疼,她咬咬牙,慢慢地走回家门口。坐在门礅上,她的心静了许多。这里再不好,也比在荒郊野地里餐凤露宿强啊!夜晚受冷受怕时,这里还是唯一可去的地方呀!以后可不敢惹贾宝生气了,被他赶出来实在是很要命的事!

她坐在自家门口想着,静静地等待着丈夫把门打开。

天终于亮了,门也终于打开了一条缝。贾宝探出头来,看见她,先是一楞,随后骂了她一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昨黑和谁睡了一晚上!”接着,雨点般的拳头便落在金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