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气仍然十分寒冷,先天晚上又下了雪,随处可见挂得长长的冰溜子。

金雁在妇产医院住了三天后回到家中,雪没人打扫,屋前屋后门里门外都是,静静地厚在那里,踩着就嘎吱吱的响。见家里冰锅冷灶,炕连烧也没烧,金雁的心就也冰冰凉凉的。她坐在同样冰凉的土炕上,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想用体温温暖她弱小的身体。隔壁的陈婶见状,从她家拎来一大壶热水,还拿来了电热毯,可房间里却没有电源插座,陈婶忙了好一阵还是不知道把插头朝那插。她接过欢欢,亲着娃的小脸蛋:“多么漂亮的娃娃呀!....金雁你听婶子说,你可不能一直坐着,这样以后会腰疼的。”说完把欢欢放在炕上,盖好被子,和金雁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这时贾宝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空葡萄糖瓶子,金雁问道:“你拿它干吗?还是去买个插座吧。电褥子都没处插。”贾宝正朝葡萄糖瓶子里灌开水,他头都没抬:电热毯那玩意儿费电,我可没钱交电费,拿这瓶子将就用吧,等你生了男娃,咱不光买个插座,还要买电褥子呢“。”哇哇,哇哇,“炕上的欢欢突然哭声大作,小脸憋得通红。金雁和贾宝赶紧去看,原来是欢欢的小脚丫碰到了贾宝放在她脚边的水瓶子,小家伙小嘴一裹一裹就使劲地哭开了。贾宝只好把瓶子又拿出来:“我说这女娃不好么,你看咋样?小小的都难伺候。”金雁看欢欢的小脚丫红红的,就让贾宝叫来医生,医生轻轻抹了点药,说不要紧。金雁这才放了心。陈婶拿着一个热水袋急急忙忙走进门来:“娃哭啥呢?是冻的吧?快把这热水袋给她用。

该给这个粉色的啼哭不止的小生命喂奶了,金雁亲吻着她的小脸,母性天生的爱涌上心头,她虽然感到**发胀,但还是不好意思解开衣扣。少女的羞涩又一次显现出来。陈婶见她羞红了脸便说:“怀敞大,让娃吃。开始都是羞羞怯怯的,慢慢就好哩,你看咱村那些妇女,大街上还敞着怀给娃喂奶呢!”

金雁妈得知金雁生了,立马叫来自己的三个儿媳一起联合“作战”,烧火的烧火,揉面的揉面,刨石子的刨石子,还叫来对门的新媳妇一块帮忙,“赶制“了满满一箩筐石子馍。这些凹凸不平的石子馍,色泽微黄,香酥可口,脆生生的,咬一口松美异常,让人胃口顿开,食欲大增。当地有个风俗,女子生娃,娘家人都要送石子馍来。傍晚,金雁妈带着石子馍、红糖、鸡蛋、醪糟这些月子里产妇要吃的东西和猫娃鞋,老虎帽等赶到了金雁家。

金雁的身体很虚弱,生娃时上楼下楼一晚上的折腾,血流的太多了点,身体还没有恢复。她脸色仍很苍白,一动弹就出一身汗。母亲心疼女儿,什么事也不让金雁干。她帕帕头上戴,围裙不离身,一个人跑前跑后,扫地、抹桌子忙的团团转,时不时还要用东西堵住墙上的豁口,以防冷风吹进来。

贾宝家的瓦房由于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墙壁班驳不说,还不时有土块木屑什么的从房梁上掉下来,几次险些掉在人身上。家里也是少盐没醋的。金雁妈看到女儿的栖惶光景,不禁难过地直抹泪:“娃呀,你当初来看过的,咋就没听你说过这家穷呢?”金雁看到母亲难受,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她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妈你不是常说‘富贵多纨绔,贫贱出栋梁',穷人家的娃有出息吗?这穷怕啥呢?我爸不也说过,咱村三娃原先啥都没有,穷的叮当响,如今富的流油么?我和贾宝好好干,不也会富起来么。”金雁妈不再言语,看着斑驳的土墙及歪斜的房梁,心里却在想:早知道这家这么穷,自己才不让女儿嫁到这里呢。现在秦凤市哪儿还有比这更穷的人家?也不知道这贾宝一天都干了些啥,把个家弄的烂成这样。想归想,毕竟如今女儿已有了孩子,她还是盼女儿真的能像三娃一样,由穷变富,生活幸福美满。她叫来贾宝,指着破烂的房屋问:“这房都危险成啥哩,你也不操心修修?”贾宝俯身拾起刚从屋梁上掉下的一个土块,走了几步扔向门外:“早都想修了,一直没钱咯,这回刚攒了几个钱,金雁生娃又花光了。我知道咱这儿有讲究,女子没出月不能给娘家住,只好等出了月再想办法了。”金雁妈看了一眼睡在炕上的女儿和外孙女,满脸的担忧,叹了口气说:“你没钱先去你大雁哥那里借些吧,他现在情况比你好些,这烂房不修还敢住人么?”贾宝跑进厨房,很快端来一杯水,双手递给丈母娘。他早就等着丈母娘这句话呢!不由得喜形于色。

由于营养跟不上,虚弱的金雁奶水也不旺,欢欢没吃饱,于是整夜整夜的哭。贾宝推说嫌家里吵,影响休息,就夹了床被褥出了门,对金雁说他在村里另找了个睡处。其实他晚上是在赌场度过的。晚上不睡觉,白天他无精打采,地里的活也懒得去干。地里的庄稼全荒了。村里有个外号叫太阳叔的老人,实在看不过眼,一次去他家串门子,见金雁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就忍不住说贾宝:“看把媳妇一个人忙的,你光坐这儿看电视,也不帮帮她,你年轻轻的,少打些牌,少输些钱,钱不好挣咯!有精力把庄稼务弄好。”没料到贾宝竟然变了脸色,忽地起身,一把扯下门帘,见太阳叔眼瞅着电视看,上前“啪”就将电视关了,又气呼呼地把椅子一推,椅子倒地的声音把太阳叔吓了一跳,知道贾宝这是“逐客”,便不想多言,“唉”了一声,离身出了门。

太阳叔因秃头而得名,小时候贾宝没少“骂”他,大多是村里的大娃娃起得头,贾宝就跟着学会了:

一秃子得病二秃子慌,三秃子跟上熬米汤,

四秃子拉马请大夫,五秃子骑驴请阴阳,

六秃子打墓掏黒堂,七秃子抬,

八秃子埋,九秃子哭的哇唻唻。

十秃子问你哭谁哩,我哭我的秃儿秃女呢。

快快抬,快快埋,看把秃娃别出来,

三天没给坟里去,秃娃别了三亩地。 ……..

太阳叔刚走,贾宝就将房门摔得三响,火冒三丈:“输钱不输钱输我的,关你秃子球事,马槽咋会出你个驴嘴!”

金雁过后得知就说贾宝:“人家说的是好话哩,你不听还罢了,怎么还骂人家呢?人家都那么大年龄了……“贾宝没等她说完,就恼怒地跺了一下脚吼道:你甭说哩行不行嘛?再说我就连你也往死打。我这人就见不得谁给我上教育课!”说着怒气冲冲抓起一旁的衣服就往身上穿,发现穿翻了,立即又脱了下来,阴沉着脸把衣服提起夹在腋下恼悻悻走出了门。

出了月后,三雁把金雁和小欢欢接到肖家村,杀了一只母鸡,熬汤给妹妹补养身子。肖华义见女儿瘦多了,心疼地直嚷嚷:“人家坐月子都胖了,你咋瘦成这了?你光坐你的月子,还操啥心么?”金雁没有说话,她的心里其实就搁着一件事,她猜测贾宝这段时间肯定又去了赌场,一想起来心里就免不了要难受。娘家人精心照顾金雁,加之各种营养品的搭配,金雁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欢欢也乖了许多,她现在除了母乳外,也开始吃奶粉和炼乳。

住到第八天,妈让三雁备好车送金雁母女回去。金雁有点不情愿走,抱着欢欢坐在炕上不肯下来。她知道自己回去后,什么事都得自个儿干,不会有人再心疼自己了。嫂子好象看出了金雁的心思,就对她说:“不是咱妈赶你回去,是有讲究,在娘家住八天娃就是八哥嘴,住十天就成了石头瓷锤了,你今天回去明天可以再来么。”

唉!怎么又是讲究?方圆农家光金雁知道的讲究、忌讳就一大堆,比如:出嫁的女子大年三十不准在娘家过,会给娘家带来晦气;女子不能在娘家行**,同样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所谓“娘家行房,家破人亡“;生完小孩未满四十天的女人和穿着孝服的人均不能到别人家去,会给别人家带来晦气;孕妇不能看见死人,否则所生小孩苦难多;给人绑东西不能打成死结,否则下辈子会遇合一块“挽疙瘩“。还有借针、借熬药锅、借孝服都不许归还;苔帚打不得人;姑不送,舅不娶等等等等。这些虽是无稽之谈,但因此却常引发争斗,一不小心就步入“雷区“,引起矛盾,互伤了和气。村里最近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金雁队上的一个媳妇雪女坐月子时和丈夫打架,打得招不住了,就跑到村东的好朋友圆圆家躲藏。从那以后,圆圆家就厄运不断。圆圆的哥哥一气之下,带着亲戚朋友找到雪女家,好一通打砸抢,把雪女家差点掀翻!圆圆也不顾朋友情谊,拉住雪女就打:别人家你不去,光害自己人“。雪女哭着跪地求饶: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讲究。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出门!”可是没用,一旁围观的人也没有人同情她。反倒认为圆圆家被雪女害苦了,雪女该受惩罚。乡里人一般就是这样,对那些伤风败俗,不按说道来的人,不约而同都会恨之入骨深恶痛绝!还有一家订婚,过礼,男方送礼时,“四色礼“中多了样梨,女方一看,立即变了脸,婚事因此就黄了。两个情意深长,苦恋了六年的一对有情人就此分手。母亲看着气疯了的儿子后悔不已,整日像祥林嫂哭阿毛一样哭喊着:“我不知道还有那忌讳呀,我看那梨刚摘下来,水灵灵的就......我没想到………看来不知道这些讲究和忌讳还不行啊!乡间那些不成文却成习律的规矩,不知道害苦了多少人哪。

要不是有个“女子生娃娘家人不能见”的讲究,自己生欢欢时,就会叫来娘家人陪伴,肯定不会受那晚上的苦了,既然生娃受了那么多的苦,咋能不盼着娃长大灵灵醒醒的能说会道呢。金雁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到家后,金雁果真不能闲着,她除了做饭、照管欢欢外,还要到地里去干活。地是庄稼人的**,地荒了,她靠什么生活呀?

欢欢时常被放在婴儿车里,或是被金雁用布条绑在背上,贾宝高兴了也会把欢欢抱在怀里,看着娃笑:“就不像我么......“但只一会儿就又把娃交给金雁:“给,你抱,我不知为啥,见是女娃心就烦的不得了,不舒坦,咋都由不了人咯。”

葫芦村也属于蔬菜种植区,金雁给地里基本上全种上了菜,菜地里的活-般都要她去干,做母亲的幸福与喜悦也渐渐被日复一日的繁重劳动所消耗,往日那种好看的绯红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或黑、黄。一一她那张水嫩白净的脸经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萎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