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把余瑞华拉进军营,进而成为自己的助手,王俊林还有另一番盘算。他要把余瑞华控制在自己手里,利用余瑞华去打击所有跟自己作对的余府、赵府、王府成员。任何时候,只要再跟余瑞祥发生了冲突,他就会把余瑞华推到前面去。
王俊林正打着如意算盘,余瑞祥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回**起来。自己爬上了今天的地位,为什么所有的亲人都要背叛自己,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难道余瑞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能让所有的亲人都背叛他。他得解除对赵春丽的软禁,让她回到余瑞祥身边。目前,对他来说,处理学生运动显然比赵春丽重要得多。而且,南北政府已经在和谈了,他扩编起来的一个师,说不定就要被王占元重新改编。他不能不听从王占元的命令,去做现在的事情。
于是,他命令卫兵,去把赵春丽带来余府。
很快,赵春丽就被带到了余府。赫然看到化了装的余瑞祥就坐在堂屋里,她心里**漾着无限的情意,很想立即投入他的怀抱。
王俊林笑道:"好啦,你们阖家团圆了。我虽说软禁了你,却也为找回了余瑞祥,你应该感谢我。"
赵春丽冷笑道:"我一直非常感激你。"
一看到赵春丽走进来,余瑞祥心头也**漾着一股**。他恨不得马上就冲到赵春丽面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却瞥了哥哥一眼,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余瑞光心里刹那间涌出了万千滋味,眼帘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跟赵春丽成亲的情景。在他的面前,赵春丽仍然是昔日的那个赵春丽,却跟他早就成了陌**人。不是陌**人,她还是余府的人,因为她是弟弟余瑞祥的夫人。余瑞光觉得很难面对她,却神使鬼差,眼睛竟然久久地望着她,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赵春丽直面王俊林,继续说:"我想,那些被你杀掉和被你压迫在校园里的学生,也一定会感激你。"
王俊林说道:"别提这个。我知道,我不可能改变你们。可是,你们自己算一算,从武昌首义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们得到了什么?你们觉得你们一直跟政府作对值得吗?"
赵春丽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余老夫人就得到她已经回到余府的消息,在余瑞光夫人的搀扶下,再一次来到堂屋。堂屋的气氛立刻就热闹了许多。
余老夫人对待赵春丽一直就像自己的闺女。一看到大儿子新娶的夫人长得跟赵春丽一模一样,她就明白了大儿子的心思,很同情大儿子新娶的夫人,对她比对赵春丽还要好得多。什么事情,她都会依顺着她;家里的事情,也会让她参与。但是,余瑞光新娶的夫人并不参与家里的任何事情。自从知道自己是赵春丽的代替品以后,她就默默地忍受,默默地打发着日子。她已经为余瑞光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余立。
"王俊林,你良心发现,不再软禁赵春丽了?"余老夫人问道。
王俊林脸色微微有些难堪了,说道:"母亲,你是不是一直在记恨着我呀?难道我不是你女婿吗?"
余老夫人说道:"你要是不再软禁赵春丽,我就要好好打算一下了。老爷早就走了,老爷跟他们脱离了关系,我可没有跟他们脱离关系。一家人还是得住在一块好。"
赵春丽就这样跟着余老夫人和余瑞光新娶的夫人一道进入了后院。
王俊林、余瑞祥本来是为余瑞华的事情来到余府的,这么一闹腾,就完全转了向。不过,等待余老夫人带着赵春丽以及余瑞光的新夫人进入后院,余瑞祥和王俊林很快就把话题说回了原点。这样一来,又是各说各话,争得不亦乐乎。余瑞光充当调解人,时不时地说上一些话,缓和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其实呀,我们没有必要继续争论这些问题。现实已经给予了我们很好的答案:南方政府和北方政府已经和谈了。你就是还在南方政府,我们也不可能是对手。你说的那些话,我会好好反思;我说的话,你别不愿意听。你们拿着枪杆子,就无法跟北洋政府抗衡了,学生有什么用呢?"王俊林说道:"他们也就是跟着北京那边的学生起哄、胡闹。过一阵子,他们就会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天下就会太平了。"
"我却不这样认为。"余瑞祥说道:"南方跟北方的和谈,决不可能有好结果。如果国家不真正实现孙中山先生所宣扬的那种中华民国,战争就决不会停止。"
"你还是这样。你看看南方政府,跟北方政府真的有区别吗?"王俊林说道。
眼看到两个人又争吵起来了。余瑞光说道:"王俊林呀,你还是应该听一听余瑞祥的话。我一直对政治不感兴趣。可是,我也看得出来,要是实现不了真正的民主,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有好日子过。我的纱厂为什么能在这几年里迅速发展起来?就是因为外国人在打仗,无法把手伸到中国来!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们又想把手伸过来了。只要外国人一向我们伸手,我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艰难。政府挺起腰杆,对外国人说一句不,就真的很难吗?"
这个一向不多话的大舅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了。王俊林不由得一惊,赶紧朝他扫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想道:余家纱厂的好日子快要到头,王家面粉厂岂不是也面临着一样的处境?
王俊林原先从来没有这么思考过问题,眼下一思考,就觉得政府真的做错了,因为这个和约会对中国的商界和民众造成太大的影响。
虽说对政府的信心动摇了,可是,一旦王占元再一次下达了命令,王俊林能不执行吗?不能,想一想也不可能。那么,就按照余瑞光的说法,向王占元解释。自己就动摇了,难道王占元不会动摇吗?
这时候,王俊财和赵承博来到了余府。
他们联合武昌方面的商界,跟学界一道,发动了声援北京五四运动的活动,却突然听说武昌方面的学生运动遭到了镇压,有的学生遭到了逮捕,有的学生被打死了,就邀约着来武昌看一个究竟。街面上死气沉沉,到处都是军警游**,眼睛里瞪出凶狠的光。他们心知事情不妙,就特意来到余府,希望跟余瑞光商讨对策,却没料到竟然在这里跟王俊林、余瑞祥相遇了。
王俊财一直在暗中帮助余瑞祥,自然对余瑞祥回到余府不觉奇怪。
赵承博仍然把一颗心思放在吃喝嫖赌四处探险猎奇上。赵家榨油坊虽说名义上归他经营,却事实上是赵承彦在暗中替他把脉。他对待所有好玩的事情仍然感兴趣,就是不愿意成亲。母亲越是希望他快一点成亲,他越是不愿意。他觉得母亲对待赵承彦不公,就以这种方式让母亲心里难受。
王俊财、赵承博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跟余瑞光说,却一看到王俊林坐在那儿,就把跟余瑞光商量的事情忘得精光,心中的火气全部发往王俊林身上去了。
王俊财说道:"听说上午你带领的部队开枪了,杀死了好几个学生,也打伤了很多的学生,是吗?"
赵承博说道:"你手里有枪,是很好玩,可是,你要玩就去跟那些有枪的人玩。为什么要对准没枪的人呢?哪怕你是将军,我明白地告诉你:你这样做,很有点让我看不起。"
王俊财无论说什么,是哥哥,王俊林都可以忍受;却赵承博是谁呀?不就是李香香的儿子吗?王芝英就是被李香香逼疯了的。你赵承博的母亲如此歹毒,你赵承博要是菩萨心肠,为什么不指责你母亲阻止你母亲?现在,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你赵承博竟然来指责我!什么东西!放下你母亲的事不说,你赵承博还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连榨油坊都管不了,一天到晚吃喝嫖赌,就是不干正事。王俊林火冒三丈,眼珠子一瞪,就要呵斥赵承博了。
却赵承博压根也没有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继续说道:"你很有本事呀。你一直就很有本事。所有别人不能做的事情,你都做了。我要是你,就会率领队伍跟外国人干去。"
王俊林一窒,满腔怒火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余瑞华听到了赵承博的声音,赶紧跑来堂屋,对赵承博说道:"你不要跟他说这些,他不懂。"
一看到余瑞华,赵承博马上跳了起来,冲到他的跟前,朝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手拍打在他的肩头上,说道:"可以呀,不愧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子弹就是没有打中你。"
王俊林一脸铁青,仍然说不出话来。余瑞祥、余瑞光煞有介事地看着赵承博,也不说话。王俊财看到王俊林很难堪,心里高兴极了,又不知道余瑞华到底是不是参加了学生运动,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赵承博没等余瑞华回答,立即转变了话题:"啊,我知道了,你根本没有参加今天的游行。你一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就躲回府上来了。是不是?你这样可不好。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别人在枪林弹雨中受伤和死亡,你为什么要逃跑呀?"
余瑞华说道:"我没有逃跑。我就在那儿。是我抓住了他,同学们才冲出校园的。"
赵承博拍手大叫道:"好样的!这样才像话。你是一个男子汉。不过,你现在却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就不是男子汉的行为了。因为你姐夫,因为你母亲,因为你哥哥,还是因为谁?谁也不要为,谁也不要看,要做就做到底。"
说到这里,赵承博拉着余瑞华,不由分说,就准备朝外面跑去。
王俊林再也忍不住了,腾身而起,耸立在赵承博面前,呵斥道:"你这个混世魔王,你懂得什么?给我坐下来,哪里也不许去!"
赵承博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道:"你是说我吗?你凭什么说我?我不是你的兵士,你凭什么说我?你手里不是有枪吗?你不是用枪拦截过学生吗?你可以用枪拦我呀。"
余瑞光一听赵承博越说越远,一看王俊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说道:"已经结束了。"
却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从后院走出来的人打断了。
赵春丽听到了弟弟的吼叫声,来到了堂屋。她插在了王俊林和赵承博的中间,朝王俊林望了望,再朝赵承博望了望,微笑着对弟弟说道:"你为什么要招惹你俊林哥呀?难道你是想故意让他把你抓去软禁几年吗?那可不好,你瞧,姐姐就是被他一软禁,变得太苍老了的。"
明知赵春丽在讥讽自己,王俊林只有把怒火压了下去,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座位。
突如其来地看到了姐姐,赵承博不由得大喜过望,赶紧扑进姐姐的怀抱,抱着她,又喊又叫,欢快地回答着她的话,一面狠狠地朝王俊林剜去一眼,更加不顾一切地讥讽他。
王俊林宛如挨了一串接一串的雷殛。他真的恨不得劈面甩给赵承博一记耳光,却赵春丽就在跟前,他欠着赵春丽的,动不了手。也不是欠,是赵春丽自己造成的。他一向对赵春丽、余瑞祥都很仁慈,却余老夫人和周莹莹都没有从他那儿要回赵春丽,他就觉得自己对不住她们,就觉得在赵春丽面前有些硬不起心肠。
他的眼帘竟然浮现出了学生们第一次在阅马场集会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过镇压,也没有接到镇压的命令,亲眼看到了许许多多民众,不仅有最低贱的车夫,二流子,甚至连像王俊财一样的巨商,也对学生运动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并且发起商界参与到抵制日货运动,声势浩大,如火如荼。他一样曾经为此激动过。却现在,他竟然亲自下达命令,镇压了学生运动,而且还不许余瑞华参加学生运动。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自己到底做了一些什么呀?他问自己,思维就这么波澜起伏,把他拖入了一个几乎控制的境地。
忽然,他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怪异了,收回肆意驰骋思维野马的缰绳,回到了现实,只见余瑞祥、赵春丽、王俊财、赵承博、余瑞光、余瑞华正一齐看着他。他微微有些慌乱,强作镇定,朝每一个人都望了一眼,说道:"我们其实都经历过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当时看起来很激烈很让人热血沸腾,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就不会再有那个感觉了。一切都应该归于平淡归于平凡的生活。"
余瑞祥冷笑道:"你不可能成为哲人。你甚至连现实都没有看清楚,凭什么说这些话呢?也许,在你的眼里,我经历过许多挫折,却我是为了理想去奋斗,虽说遭受了挫折,也是光荣的。现在,我看得更清楚了,只有民众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才是扑灭不了得。我希望你也看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