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余昌泰不声不响地离开余府之后，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余老夫人感觉事情不妙，连忙差了下人，去请王俊林和赵承彦来到余府，共同商议去哪里寻找余昌泰。余瑞光本来不以为然，可是，母亲如此慎重，联想到父亲这段日子的确很有点反常，就不能不慎重起来。他还想去通知仍在纱厂做工的弟弟余瑞祥。

抓住段芝贵的打算失败以后，余瑞祥潜地里回到了训练基地，准备联络詹大悲等人，拉起人马，一块打响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枪声。却詹大悲等人遭到了段芝贵的通缉，联络不上。赵春丽又被王俊林部下控制住了，她训练的一批人马亦无法集中起来。手头只有区区千余人，又缺少智勇双全的将领，显然无法跟段芝贵的队伍相抗衡，余瑞祥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只有遣散他们，命令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继续等待时机；自己却到处躲避，最后还是回到了纱厂。

时隔不久，护国战争爆发。云南都督宣布独立之后，率领军队向四川、两广地区展开攻击。北洋军队节节败退。武昌方面不得不派遣援军，去抗击护国军。

机会已经来临，余瑞祥果断地下达了召集旧部的命令。却那些旧部因为遭到段芝贵的监视，不得不离开了原来的**，等待他们终于汇聚起来的时候，袁世凯已经在全国民众的一片反对声中取消了帝制。

王俊林虽说捉住了赵春丽，却只是软禁她，并没有把她送到段芝贵那里去，更没有向段芝贵透露口风。在段芝贵的指令下，他仍在竭尽全力地追捕余瑞祥等人。等待袁世凯不得不取消帝制、并随即一命呜呼以后，他才停止了对余瑞祥的搜捕，并把赵春丽放了出来。

赵春丽问道："余瑞祥呢？"

王俊林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他。找到他以后，不要忘了告诉他，其实我一直很想再一次跟他共事的。"

赵春丽冷笑道："你要是继续看不清形势，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赵春丽一直没有找到余瑞祥的踪迹。她不愿意跟余瑞光碰面，便跟王俊林一样，压根也没有想到余瑞祥会到余瑞光的纱厂去做工。

这一段时间，许天亮回到了兵工厂，再一次在那儿埋伏下来了。

余瑞光知道，王俊林、赵承彦不可能帮他找到父亲，却因为不愿意让弟弟在余记纱厂做事的事情外泄，只有跟王俊林、赵承彦一块商议寻找父亲的办法。

王俊林洞悉余昌泰的心态。余昌泰曾经说过很想去徐州投靠张勋，为张勋出谋划策，重新把宣统扶上帝位，成就中兴大清王朝的千古伟业。袁世凯失败了，余昌泰趁乱恢复满清江山的图谋一下子化为泡影，就一定要做最后的挣扎，不顾年老体衰，前往徐州找寻张勋。因而，王俊林派出了许多人马，沿着通向徐州的道**去追赶余昌泰。

余瑞光饶是觉得王俊林的做法不错，家里出了大事，总得告诉弟弟一声。于是，他来到了弟弟居住的地方，对弟弟说道："父亲失踪了。"

此时，袁世凯已死，中华民国大总统变成了黎元洪。虽说黎元洪也镇压过二次革命，可是，黎元洪毕竟不是袁世凯，心中还有一些民主的观念。可是，由袁世凯一手培养出来的北洋军阀已经浸入政府的各个主要部门，成了一时的豪强，饶是黎元洪身居总统之位，也无法左右得了局势。

帝制虽说无法恢复，北洋军阀这个总祸根仍然存在。余瑞祥非常担心，他们会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他正在暗中策划，准备跟孙中山取得联系，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却偏偏这个时候父亲失踪了！

余瑞祥仿佛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父亲要想怎么做，就让他做去吧。"

余瑞光惊讶极了，说道："你难道对父亲是生是死无动于衷吗？"

余瑞祥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谁能够左右得了父亲？王俊林不是派出人马拦截父亲去了吗？他就是拦截到了父亲，又能怎么样？父亲一生我行我素，他愿意怎么做，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吧。"

虽说不同意弟弟的意见，余瑞光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为了余府，为了母亲，他还得继续寻找父亲。

兄弟俩沉默不语的关头，一个声音划破周围的寂静，硬生生地传入他们的耳管："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余瑞祥，你的确善于运用兵法，真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余瑞光、余瑞祥兄弟二人不需要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王俊林。

王俊林在派出兵马去寻找余昌泰的时候，总感觉到余瑞光的神态有点不对头。余瑞光一向没有决断能力，现在怎么做任何事情都好像很果断呀？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余瑞祥，觉得余瑞光做出的许多决策一定是受了余瑞祥的指点。余瑞光一定是瞒着自己，瞒着所有的人，把余瑞祥藏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王俊林想通了之后，就追踪余瑞光，来到了这里。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找到我。"余瑞祥冷冷地说道。

"袁世凯已经死了，黎元洪坐上了江山，你们难道还要为那件事情争吵吗？"余瑞光问道。

"就算是袁世凯不死，我也不会因那件事情为难余瑞祥的。他是我的舅哥嘛。赵春丽一直在我手里，我不是也没有为难她吗？"王俊林笑道。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赵春丽是一个最好的话题，对余瑞祥说道："不是我故意贬损你，你真的很不厚道。你可以不见我，但是，总得去见一见赵春丽吧？她满世界找你。你怎么能让伤心呢？"

稍微停了一下，瞟了一眼余瑞光，王俊林说道："你不用再为大哥担心了，他已经知道赵春丽爱上了你，而且另外娶了夫人。"

余瑞光其实仍然没有忘记赵春丽。他虽说娶了夫人，却总是把夫人当做赵春丽看待。夫人有着跟赵春丽一样的脸蛋，却没有一样的个性，他常常感到很失望。有时候，他会在睡梦里抱着夫人，轻轻地呼喊着赵春丽。夫人知道了他的心意，很是伤感，不过，表面上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王俊林突然说起赵春丽，余瑞光心里一阵酸楚。他仍然不能面对赵春丽，甚至不能听到赵春丽的名字。

余瑞祥知道哥哥的心思，王俊林把话一挑明，他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俊林虽说喜欢玩乐，却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一样爱着余雅芳，却决不会因为余雅芳就不去嫖妓。他要彻底让余瑞祥**，也让余瑞光**，便鼓起了嘴唇，一次又一次地撕扯着兄弟二人的心，屠宰着兄弟二人的心。直到他们鲜血淋漓，他还是没有罢手。他亲眼看到，他们正在按照他的指引，就要接受他的思想。

这时候，他把话锋一转，说道："父亲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派出人马，相信不管他走到哪里去了，都可以把他找到。"

"找到了之后呢？"余瑞祥问道。

王俊林深知岳父的执拗，愣了一下，说道："无论如何，总得把他劝说回来。"

余瑞祥微微一笑。父亲如果能很容易地被劝回来，就不是余昌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父亲的确年纪太大，不适应走远**，他应该跟王俊林商量怎么找回父亲。说着说着，他们就说到了天亮。

王俊林起了身，一把拉着余瑞祥，说道："走，我们好久不见，可以找一个地方，痛痛快快地说说话。"

余瑞祥冷静地说道："我在纱厂做工。这里离不开我。"

王俊林望着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春天般的笑意，说道："好吧，我们难得见面，今天我就什么也不做了，只陪着你。"

余瑞祥料想今天是无法摆脱王俊林的了，只有跟王俊林一块去了他的旅部。

王俊林心里其实很有一些痛苦。段芝贵离开了湖北，湖北督军换成了王占元，督军之位再一次跟他擦肩而过。他就决计再也不会总是看人家的眼色行事，要做一回自己。

跟余瑞祥闲聊了好一会儿，就有一个卫兵前来向他报告，说是有两个人前来看望他。王俊林马上命令下去，请他们进来。

余瑞祥就想借机离开了，却王俊林笑道："这两个人是我特意请来的。为了你重出江湖，我们可以举办一个小型活动。而且，我保证，你见了他们，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很快，那两个人就在卫兵的带领下，走进了王俊林的办公室。

"王俊林，你请我来干什么？"是赵春丽的声音。

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就传进了余瑞祥的耳朵。余瑞祥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朝王俊林瞥了一眼，再朝门口望去，恰好看到赵春丽、赵承彦兄妹二人进来了。赵春丽脸上带着一些怒气，明显的苍老了许多，不过，风采依旧。赵春丽眼睛一盯在余瑞祥脸上，就再也舍不得移开，连**也不走了，站在那儿，挡住了赵承彦的去**。赵承彦看到了余瑞祥，也是吃惊不小，很想跟他打招呼，却妹妹就挡在前面，害得他连招呼也没法打了。

王俊林笑道："怎么啦？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不该把你请到这里的呀？"

赵春丽没有理睬他，依旧盯着余瑞祥，心头泛起了无数个念头。就是这个男人，把自己领进了革命的大门，从此以后，就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原以为可以终生依靠他，无论前面的道**是坎坷还是平坦，都伴随他一块走下去，却他在需要自己的时候，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见到余瑞祥的情景，可是，没有一个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该怎么做呢？是扑上前去，还是转头离开？刹那间，她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余瑞祥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你又需要我干什么吗？"赵春丽嘴唇翕动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

余瑞祥差一点闭过气去，哪里做得出声来。

赵春丽继续说道："不过，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还是愿意做。"说着说着，她就情不自禁地一面朝余瑞祥跟前走去，一面继续说："哪怕你还是要离开我，还是要消失不见，我也愿意做。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我不能责怪任何人，也不能怪我的命不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