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首义英雄们遭受的磨难似乎永无止境。孙武早就被驱逐出了军政府，蔡济民被迫隐退，张振武死了，蒋翊武被迫远走他方。每每回想起这些事情，余瑞祥心里就充满了难以言表的苦痛。他只有一天一天地用疯狂地在码头上扛活来压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些问题，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其他任何事情。

他得到了最新消息：张振武在北京被杀以后，赵春丽摆摊军政府大门口。

她一定是在等待他去找黎元洪。余瑞祥早就埋下了伏笔，出面的时机还不成熟，不会去找黎元洪。却赵春丽**了他的心肠。她不能这么折磨自己。一想到她折磨自己的情景，余瑞祥就会心痛。她是嫂子，永远都是嫂子。许天亮说过，武昌首义以后，天下人的脑后失去了辫子，却脑袋上压了一顶无形的更加严重的辫子。他自己也被这根辫子紧紧地纠缠着。他很想甩脱这根辫子。去跟赵春丽谈一谈，让她彻底死心吗？他很希望这样做；可是，他清楚，赵春丽不会听进他的话。他不能去见她，就这样让她的心一天一天地死下去。

这一天，赵承彦、赵承博一块来到了军政府大门口。兄弟二人一脸的沧桑，一脸的哀戚。过了将近一年郁闷的日子，他们的父亲赵嘉勋终于郁郁而终。他们得到了赵春丽的行踪，就特意前来劝告赵春丽回去奔丧。

按照常理，他们应该派遣下人过江通知余府和赵春丽的，却他们担心赵春丽不会因为父亲去世就立即回府，只有放下家里的事情，一块赶过来。

赵春丽悄然流出了眼泪，却依旧没有回去赵府的打算。赵承彦跪下来了。赵承博也跪下来了。赵春丽还是不能回去。余瑞祥说不定一直在暗中注视她，一旦她离开，余瑞祥就会出现。她不能失去余瑞祥。父亲早就跟她划清界限，不认她了，她又鄙视母亲，为什么为了父亲、母亲就回家去呢？赵春丽心意一决，赵承彦、赵承博无计可施，不得不赶回家去操办父亲的后事。哥哥和弟弟走后，赵春丽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继续在那儿摆摊。

余瑞祥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要亲自去见一见赵春丽。于是，他离开了码头，跟许天亮和他那一群兄弟一块过了江，来到了武昌。余瑞祥换上一身簇新的衣服，先在一家旅社里住下来。许天亮去见了赵春丽，把她带到了旅社。

赵春丽比以前更加消瘦，更加楚楚可怜。一见余瑞祥，她就恨不得一头扑进他的怀抱。可是，余瑞祥一脸的冷漠。她不能轻举妄动，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听说世伯去世了。你应该回去为老人家送葬。"余瑞祥说道。

赵春丽哆嗦着嘴唇："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是的。父亲可以不认你，可是，他死了，你应该回去送葬。"余瑞祥稍稍有点动容。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吗？"赵春丽翘首望着他，眼泪差一点流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你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下去。但是，为人在世，还是应该现实一点。"余瑞祥说道："这段日子，我反思过自从起事以来我们做过的种种事情，我虽说没有后悔，但是，也决不会继续做下去。我们还是应该回到现实生活当中来。我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住在租界，即将成为我夫人的女人是一家豪富的女儿。我希望你回去为世伯奔丧过后，如果可能，还是回到余府。我哥哥一直对你一往情深。"

赵春丽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了，透过泪水，端详着余瑞祥，绝望地说道："你不可能跟别人成亲。你不可能改变自己。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知道你的一切，也知道王俊林和我哥都找过你。难道不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能！不能！不能！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会在成亲那天亲自把请帖送到你的手上。"余瑞祥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赵春丽绝望的样子，心都碎了，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转身，走出了旅社。

许天亮和他的兄弟紧跟其后，拦了几辆马车，带着余瑞祥朝着江边奔去。

赵春丽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痛苦地大哭起来。

余瑞祥一到汉口，换上了原来的行头，回到了码头，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了。他已经向赵春丽撒了谎，难道真的要炮制一场成亲的把戏吗？要的，要不然，赵春丽绝不会死心。怎么成亲？跟谁成亲？就是演戏，也需要时间。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王俊财。对呀，怎么忘掉了王俊财呢？王世伯去世，自己没有出席过老人家的葬礼；赵世伯去世，无论如何得出席他的葬礼，并且先跟王俊财串通，在葬礼上让赵春丽彻底死心。

他心意一决，马上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径直去了王府。

余瑞祥一进王府，王俊财、王俊喜兄弟二人就一块前来迎接。余瑞祥先在王翔东的灵前点燃三支香，叩了三个响头，再对王俊财、王俊喜说道："世伯去世，我不能前来送葬，实在遗憾得很。希望世兄不要见怪。"

"余世兄能够来到敝府，就已经令敝府蓬荜生辉了。"王俊财说道，热烈地邀请余瑞祥坐下来，准备好好跟他畅谈一番。

余瑞祥离开军政府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王俊财、王俊喜的耳朵。他们刚开始对此大惑不解，觉得余瑞祥是武昌首义最大的功臣，当再大的官当也是应该的；后来竟然传来了张振武去北京赴任却遭到暗杀的死讯，立即为余瑞祥躲过一劫而感到欣喜。他们由此深深地感到，袁世凯也好，黎元洪也好，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得提防袁世凯因为王氏家族支持革命党人而对王家秋后算账。

王俊喜则多了一层担心：王俊林时刻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无形利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刺向他的脑袋。

他一定要拉拢王俊林惹不起的人。他心里盘算好了，只有取悦袁世凯。他听到了一个可靠消息：武昌首义的策划人之一孙武竟然投靠了袁世凯，秉承袁世凯的命令，要来汉口修建一座大旅店。他甚至还打听清楚了：修建大旅店的目的其实就是给那些革命党人营造一个安乐窝，以便摧毁他们抵抗袁世凯之流的意志。

黎元洪投靠袁世凯，他和哥哥都可以理解，也不必惊慌。毕竟，黎元洪是革命党人硬逼着登上都督宝座的。孙武也投靠了袁世凯，他们就更加胆寒了。

王俊喜没有办法直接投靠袁世凯，就准备帮助孙武把大旅店建起来，早一点让袁世凯对革命党人感到放心。王俊财仍然遵循王氏家族的家训，不愿意巴结那些变节的人。却王俊喜一个劲地在他耳边聒噪不休。

"哥哥，你不要死心眼，保住王氏家族的产业要紧。王氏家族可以给孙武提供地皮。他要的资金，就不麻烦你了，我来想办法。"

王俊财仍然有点不情愿。他还要考虑到伯母会不会同意。毕竟，他是在替王俊林照看王氏家族的生意。可是，架不住弟弟一再催逼，他寻思一通，找了一些理由，就准备去请示伯母了。

背叛革命党以后，王俊林虽说现在跟革命党人再一次走到了一块，革命党人却根本看不起他，他在军政府没有说话的份，常常遭到冷眼，要不是袁世凯的面子，恐怕革命党人早就把他赶出汉口了。王俊林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母亲也会看到这一点。跟他们商量，拿出王氏家族的地皮和资金去取悦对头，就能让对头对王俊林好一些吗？只有傻瓜才会这样想。王俊林和他母亲又不是傻瓜，肯定不干。可是，王俊喜既要取悦袁世凯，又要拉革命党人帮自己对付王俊林，管不了那么多，怎么也得说服哥哥同意自己的意见。

王刘氏果然不愿意。不过，她倒是有自己的想法：儿子王俊林就当着旅长，要修建汉口大旅馆帮助袁世凯瓦解革命党人的意志，也应该由自己的儿子出面去做，凭什么拿王府的地皮和资金去巴结孙武呀！

王俊林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旦知道了，心里就活动开了：革命党人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倒是不必给革命党人提供任何方便；只不过，这是好事一件，一旦让革命党人的意志消沉下去了，自己就可以在武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而，他不仅不阻拦，反而劝说母亲，打消了母亲的顾虑，让母亲同意王俊财去跟孙武接洽。

得知孙武即将前来汉口查看在什么地方修建大旅店，王俊财、王俊喜兄弟二人一合计，决定把王氏家族紧挨租界的一块地皮拿出来，奉送给孙武，然后由王俊喜给予一定的资金援助。不料，王刘氏和王俊林不仅是傻瓜，而且是十足的傻瓜，竟然同意王俊财拿出家族资金支持孙武。再也不用拿自己从家族谋夺来的资金向孙武献媚了，王俊喜大喜过望。接下来，就是谁出面跟孙武接洽，因为王俊林不愿意巴结孙武，王俊财也对孙武有看法，事情就落到了王俊喜头上。王俊喜觉得原来的盘算一步步得以实现，心中更是无限欢喜。

孙武实在看不惯王俊林。王俊林曾经是革命党人，却一打了败仗，就去投靠袁世凯，成了人人唾弃的对象。他要趁机痛打落水狗，狠狠地敲王氏家族一把。却他还没有下手，王俊喜就主动将王氏家族最佳的地段无偿地给予了他，而且还说是要给予他经济上的帮助。孙武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王俊喜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日后要是王氏家族有什么变故，请孙将军罩着我。"

孙武吃惊地问："王氏家族会有什么变故？"

王俊喜马上把父亲是怎么死在王俊林手里的，以及自己跟王俊林结怨的前后经过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这些，都是我个人给予孙将军的。希望得到孙将军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