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余瑞祥早就在暗中为离开军政府做了一些准备。自从起事以来，他以超人的胆略、非同寻常的智慧、坚韧的毅力、耿直的性格，赢得了一大批革命党人的衷心拥护。这些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对他忠心耿耿；只要他发出了号令，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袁世凯一登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宝座，他们就按照余瑞祥的指示，公开支持袁世凯颁布的任何命令，并且常常跟余瑞祥发生争执，赢得了黎元洪的信任，在队伍里隐藏下来了。

离开军政府以后，余瑞祥很想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可是赵春丽追得太紧，他不能不时刻躲避着她。他害怕她的目光，害怕她的热情，害怕她的一切。在心里，他又非常欣赏她，或者说喜欢她。通过频繁接触，他已经完全了解她，也知道她的心意。她是爱上了他。说实话，他也非常爱她。可是，她是大嫂，哥哥虽说已经写了休书，却仍然痴情于她。他不能不遏制自己，殷切地希望哥哥能够跟她破镜重圆。

为了摆脱赵春丽的追踪，余瑞祥实在费尽了心思。担心赵春丽会找遍每一个他熟悉的人，去打听他的下落，他不能找任何一个熟人。

从军政府出来的时候，他身无分文，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要找一份工作，赚取一点银元，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不能暴露自己，也不能显示自己很有才干，要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最好伪装成苦力。干什么好呢？他坐在江边，不停地寻思着。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望着来来往往行驶在长江水面上的船只，耳听一声声汽笛的鸣叫，他心里一动：要是自己去扛码头，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曾经的民军副司令竟会落到这步天地！南来北往的客人，南来北往的货物，到处拥挤不堪，是绝对可以掩藏自己了，而且还可以探听许多消息。不过，衣着太新潮的人跟苦力显然有天壤之别，得改换一下行头才行。

他看到一个浑身上下穿得极为破烂的乞丐，心里一动，连忙跑过去，跟他交换衣服。紧接着，余瑞祥将头发弄乱，在脸上胡乱地涂抹了一些脏物，整个人就完全两样了。他马上渡过长江，跟随着一些苦力，到码头上去找活干。

战争刚刚结束，正是恢复建设时期，余瑞祥很容易就找到了活干。

劳累了一天，他感到整个人都瘫痪了。还没下班，他一个踉跄，差一点倒了地，身上挨了监工的好几皮鞭。是一个大块头的苦力救了他。

大块头名叫许天亮，家里没有亲人，人很善良。因为家人一个接一个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不愿意成家立室；不过，只要扛码头得了钱，他就立即跑去妓院，花完了，再出来扛活。

救下了余瑞祥，许天亮爽直地说道："兄弟，我看你不是扛码头的料。像你这样的人，很斯文，应该到轻松一点的地方找活做。"

余瑞祥说道："家里突发变故，我一贫如洗，又没有手艺，到哪能找活做呀？"

许天亮说道："只要兄弟肯找，到处都是活**。打仗的时候，汉口不是被清军一把火烧掉了吗？现在，各个商户正在重新建房子。你去建筑工地，肯定比在码头上扛活轻松。"

余瑞祥苦笑道："那里也不轻松。我还是在这里做吧。有老哥相助，我可以坚持下去的。"

就这样，余瑞祥跟许天亮结成了好朋友。

几天的适应期一过，余瑞祥渐渐适应了扛码头的生活。码头的确是一个探听消息的好地方，他的耳朵里，不停地侵入了一个又一个最新消息。有好几个最新消息都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个是说有一个女人，为了寻找一个男人，几乎发了疯。女人是赵春丽，男人是余瑞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军政府，都说得头头是道，非常清楚。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许天亮闪念之间，就把余瑞祥跟那个人联系在一块了。他私下里问余瑞祥："如果我没有猜错，也许，你就是余瑞祥。"

"我如果是余瑞祥，会到这里来吗？"

许天亮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他许久，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我曾经远远地看到过汉口战场总指挥余瑞祥。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跟你似曾相识。原来你就是余瑞祥。你就承认了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还会替你隐瞒。"

余瑞祥把自己为什么离开军政府，为什么到码头上来的事情告诉了他，最后说道："许大哥，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许天亮说道："眼下的世道，每一个当权的人都会挖空心思地想从老百姓身上榨取油水，只有余副司令忧国忧民，实在令人钦佩。没说的，只要余副司令吩咐一声，无论干什么，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天亮果然是一个信人，不仅帮助余瑞祥隐瞒身份，而且在余瑞祥的带动下，渐渐地改变了原来的恶习。不过，他仍然去妓院，只是不再嫖妓，而是探听消息。妓女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嘴巴又甜，很快就会哄得男人们把该说不该说的事都告诉她，而且消息往往更加可靠，更加准确。许天亮不仅帮余瑞祥打探消息，甚至把身边聚集的很多伙伴都拉过来，随时听从余瑞祥的召唤。他们还在暗地里照料赵春丽，却又不让赵春丽发觉。

一天，许天亮说道："余兄弟，那赵小姐的确不是一个凡人。她找不到你，就在一家军营外面支起了一个摊子，卖一些小东西，似乎是在专门等你出现。"

余瑞祥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许天亮继续说："有几个地痞流氓想闹事，恰好我的几个兄弟碰上了，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找她麻烦了。不过，她总是这样做，也很不好吧？余兄弟，你还是去见一见她。天下像她这样的女子真是太少了。"

余瑞祥心在滴血。他非常希望见到她，而且，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想起她。可她是嫂子，在他心里，她是永远的嫂子，他只能隐藏自己的感情。

"我还听说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王俊林，就是那个旅长，好像也很关心赵春丽。经常会出现赵春丽面前。赵春丽却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许天亮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余瑞祥又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做声。

"后来，王俊林还带了一个男人去见过她。那个男人一看到她，就哭了，很想要她回去。"

余瑞祥不由得心里一震：哥哥出现了。哥哥去见赵春丽了。可是，哥哥肯定不会得到赵春丽的原谅。不过，他还是没有做声。

许天亮望了余瑞祥一眼，说道："我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余瑞祥把他的家世以及跟赵春丽、王俊林之间的恩怨简单地告诉了许天亮。许天亮听了，心里大为感叹。

紧接着传入余瑞祥耳朵的就是一件血案。血案的主人公就是著名的"首义三武"之一：张振武。张振武跟余瑞祥的关系一向很好，坚决抵制袁世凯的裁军令。接到袁世凯要他去北京赴任的命令以后，余瑞祥离开了军政府；张振武接到了命令，却并没有离开军政府，反而真的启程踏上了去北京的行程，结果在北京遭到了枪杀。张振武惨遭枪杀，一时间舆论哗然。袁世凯为了撇清自己，把黎元洪发给他的要求他在北京解决张振武的电报公诸于众。

"余兄弟，你们打了那么久的仗，自己没有坐江山，反而让给袁世凯坐了。还要自己人害自己人。这不是瞎胡闹吗？"许天亮话还没有说完，余瑞祥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许天亮惊呆了，看着余瑞祥，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极了。革命党人就是瞎胡闹。"余瑞祥心酸地说道："他们要是把争权夺利的气力花到跟清军干下去上，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余兄弟要是不离开军政府，岂不是也会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

"我临走之前，要是通知张振武一声，让他**就好了。张振武的确是一条好汉。他没有死在清军手里，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说着说着，余瑞祥眼帘浮现在汉阳之战最为激烈的当口，张振武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前来帮助自己抵抗王俊林和另一波清军两面夹击的情景，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余兄弟要是预料到造反以后会有这样的结局，当初还会挺身而出吗？"许天亮问道。

余瑞祥说道："有些事情，你明知道不可能成功，可是，你还是必须去做。这是没有选择的。毕竟，因为武昌首义，我们推翻了满清江山，这就是一个很大的成功。"

许天亮说道："我们现在的日子好像比过去更艰难一些。因为这场战争，我们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得到的消息却对我们没有一点用处。"

余瑞祥望了望前面的天空，很想看得更远，却被从江面上升腾而起的一团雾气遮挡了视线，根本无法看得更远，说道："这是革命党人放弃了他们的信仰，把一切都交给了袁世凯。"

许天亮说道："难道革命党人不把一切都交给袁世凯，我们就一定会过得更好一些吗？"

余瑞祥从来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愣住了。许天亮看到余瑞祥难受的样子，就再也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了。两人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连许天亮就能看出来，首义英雄们的你争我斗，导致了他们个人以及国家的悲剧，他们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一点呢？余瑞祥心里想道。从这一刻起，他决计好好地向许天亮讲一讲为什么会有那场革命，那场革命最后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