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父亲一天比一天郁闷,总是不出门,总是一句话也不说话,时而走到庭院,望着天空,一望就是一上午,然后轻轻地叹息几声,重新回去书房打坐。

知道岳父苏醒过来了,赵承彦马上就想去看望他。可是,夫人王芝英突然病情加重,一看不到他,就在医院里不住咆哮;只要他在身边,她才能安静下来。他只有一步不离地守在夫人的身边,不仅无法去王府探望岳父,甚至连家也顾不上了。因为早就培养出了几个能干的伙计,一直在帮他打理赵府榨油坊;他们每一天都会来医院向他汇报当天的经营情况并请示第二天的工作,他倒不担心赵府的生意,只是担心母亲会惦记着自己,惦记着自己的夫人。

是王俊财去医院,私下里把王翔东苏醒过来的消息告诉给赵承彦的。两个人都以为,只要王翔东病情一好转,就把王芝英接出医院,让她到王府去住上一段日子,说不定会更有助于她完全康复。

一天,王翔**然对王俊财说道:"把赵承彦叫来,我要问一问他,他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王俊财吓了一大跳,说道:"赵世伯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姐夫不好出门。"

王翔东望着天空,再也不做声了。他盼望自己快一点好起来,这样,他就可以亲自去看一看那些不愿意出门的人。

他仍然放心不下被王俊林烧毁的汉口地面,他还要振兴王氏家族。王家的不动产依旧富可敌国,他倒不用担心。但是,王俊林烧毁的东西,需要王府偿还。他盼望着自己硬朗起来以后,能够帮助儿子去打理王氏家族的产业,早一点还清这些债务。

王翔东终于能够下床了。一家人都欢欣鼓舞。王俊财、王俊喜一边一个,把他扶到堂屋。刚刚坐下,他就看到王俊林在一群兵士的簇拥下,虎着脸,冲了进来。王翔东感到很纳闷,王俊财一样感到很纳闷,一块望着王俊林。

王俊林径直地冲到王俊喜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怒吼道:"是你害死了我父亲,你才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我没有害伯父,我怎么会害伯父呢?"王俊喜大惊失色,赶紧辩解。

"是你鼓动那些商户去逼迫我父亲的。你明知道我父亲身体不好,还要逼迫商户找我父亲索赔。不是你害死我父亲是谁?"

他猛地挥起手掌,打在王俊喜的脸上,紧接着,一下接一下地打过去。

儿子挨打,王翔东倒不感觉难受,却王俊林说的那些话就令他难受极了。他轻声呵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王俊林再也打不下去了,却仍然没有松开捉住王俊喜的那只手,对叔叔说道:"我父亲就是被他逼死的。是他鼓动那些商户去威逼我父亲,要我父亲赔偿他们的损失。他要为我父亲的死负责。"

堂屋里这么一闹,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阖府上下每一个人的耳朵,不仅王俊喜生母王周氏和王俊财生母王陈氏涌了过来,而且还惊动了王俊林母亲王刘氏。王周氏一见王俊林还紧紧地揪住儿子的衣领,赶上前去,一面想把他拉开,一面想痛骂王俊林。却不等她痛骂出来,王刘氏便火冒三丈,率先破口大骂王俊喜。这还了得,岂不是活活要气死父亲吗?王俊财赶紧出面制止,却根本制止不了。王府越来越混乱不堪了。

王翔东反而越来越镇定了,说道:"都不要闹了,先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难道我儿子会说假话吗?"王刘氏质问王翔东:"你说,该怎么惩办俊喜。"

"如果是真的,当然要把他扫地出门。"王翔东说道。

王翔宇死了,王氏家族的顶梁柱断了,仅仅只把王俊喜扫地出门,王刘氏岂肯甘休?非要让王俊喜偿命不可。

王陈氏心里清楚,那些商户的确是受了儿子的怂恿,才找王翔宇讨要说法的,可是,儿子并没有想到王翔宇会自杀呀?眼下,王刘氏竟然要自己的儿子为王翔宇之死偿命,太恶毒了吧?就是有人要偿命,第一个要偿命的是王俊林,要不是他火烧汉口,王翔宇会自杀吗?

她马上跟王刘氏吵了一个天翻地覆。任谁也制止不了。

性命攸关,王俊喜知道各位商户不敢跟王俊林见面,不会告发自己,一口咬定自己没有鼓动商户,发狠地说道:"你要不信,可以让那些商户出来作证。"

"你以为那些商户不敢见我,就可以推卸责任吗?告诉你,不是他们,是一个妓女告诉我的。"王俊林说道,立即命令卫兵去妓院把妓女带来。

原来,王俊林很想跟余雅芳早一点成亲,却遭到了余昌泰的冷拒,就开始逛妓院,竟然成为那个名叫海棠的妓女的入幕之宾。一去二来,他跟海棠混熟了,两人便什么话都朝外面说。

怂恿王俊喜谋夺王氏家族的产业以后,海棠一直幻想着王俊喜早一点兑现诺言,为自己赎身,纳自己为妾。王俊喜虽说口头答应,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后来,王俊喜搭上了另外一个妓女,便有意疏远海棠。海棠为此心怀怨恨,时刻想报复王俊喜,更加刻意地打扮自己,取悦客人。她的名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汉口。

果然,她吸引了王俊林的注意。王俊林一表人才,中将军衔,还是王氏家族的继承人。海棠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跟王俊林亲热了几次以后,就把王俊喜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全部说出来了。王俊林气得跳下床,提起枪,就要朝外面跑。海棠大惊失色,却也浑身感到了一阵快意。

王俊林一说出海棠的名字,王俊喜立即就软下来了,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刘氏得到了确证,加紧催逼王翔东给一个说法。

王翔东脑子里混乱极了,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去,手指着王俊喜,只说了一个字:"你",人就倒了下去。王俊财赶紧把父亲抱住,没让他倒地,接连唤了父亲几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一阵惊慌,赶紧看去,王翔东已经没有一点气息了。王周氏立即垂首顿足,大声哭了起来。王陈氏更是脑袋一晕,跟着也朝地上倒去,却被丫鬟和下人扶住了。王俊林一愣,回过神来,甩手就冲了出去。王刘氏一见儿子走了,叔叔也死了,说是出面帮忙主持后事吧,实在气不过王俊喜的行为,便也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在赵承彦的关爱和照顾下,王芝英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人也越来越有精神。赵承彦心里暗喜,便准备跟王俊财商议,什么时候带着王芝英一道回去王府,以便让王芝英恢复得更快一些。

可以回去娘家,王芝英心花怒放,却眼帘一浮现出周莹莹和李香香的身影,就高兴不起来了,对丈夫说道:"你不能带我回去娘家。她们会责怪你的。"

"不,我可以带你回去娘家。"赵承彦说道:"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们再也不会怪我们了。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见丈夫说得很慎重,王芝英放了心,就一天天地等着丈夫把自己带回娘家。

这一天,王府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到了医院。

王芝英在赵府所受到的磨难,只有王俊财一个人清楚。现在,父亲已经死了,赵世伯不理睬赵府的事情,姐姐在医院,姐夫陪着姐姐,赵府又不能没有人前来吊唁,王俊财只有暗地里嘱咐一个精明的下人,也是自己最信任的下人,去医院偷偷告诉赵承彦王翔东去世的消息。

因为王芝英依旧一刻也离不开赵承彦。下人无法在王芝英面前实话实说,只有绞尽脑汁,东扯西拉,最后总算让赵承彦明白是岳父去世了。他感到极度震惊,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王芝英**极了,问道:"你怎么啦,家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呀?"

赵承彦说道:"没有,府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的心在流血。他要奔丧,可是,又不能离开夫人半步,更不能向夫人透露实情。王府下人离开以后,赵承彦就绞尽脑汁,思考着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了。思考来思考去,他只有先求医生给夫人打上一针镇定剂,让夫人睡去,自己先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再说。还得告诉父亲。无论怎么说,父亲跟王翔东是亲家,得让父亲知道这个消息。他赶紧奔向汉阳,回去赵府。

赵家榨油坊虽说一直由赵承彦经营管理,却他根本就无权动用一点资金。周莹莹、李香香每一天都会要他报告资金的走向以及当天的经营情况,甚至还要查看账目。为了帮助革命党,他不得不做了一些手脚,在周莹莹、李香香的严密监控下,抠出一笔不小的资金,交给了余瑞祥;他却决不会自己动用一两银子。给夫人治病,还是王俊财给他提供的银子。岳父大人去世,总不能也接受大舅子的银票,去王府奔丧吧?

赵嘉勋依旧打坐在书房里,整天不住地翕动着嘴唇,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一些什么。赵承彦轻轻地推开了书房门,走了进去,站在父亲身边。赵嘉勋依旧不理不睬,似乎任何人进出他的书房,他都不会介意。

"父亲,有一件事情,只能请示你。"赵承彦说道。

父亲仍然没有动静。赵承彦感觉到又有一个人进来了,眼睛一瞥,是赵承博。他略略松了一口气,说道:"父亲,我岳父已经去世了。你看,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去吊唁呢?"

赵嘉勋一愣,嘴唇停止翕动,情不自禁地朝儿子脸上望了一眼,轻轻地叹息一声,继续双手合什,嘴唇翕动起来了。

"父亲,哥哥和嫂子很为难。你就不能为他们做主吗?"赵承**声吼叫道。

赵嘉勋仍然无动于衷。赵承博生气极了,手一伸,就想去抓父亲,却赵承彦一看事情不对,马上就拦住了弟弟,并且把他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