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从王翔宇自杀身亡以来，王氏家族就乱成了一团糟。

王老夫人王刘氏一天到晚总是以泪洗面。她心里颇有点怨恨丈夫，要不是丈夫带动王氏家族倾力支持革命党人，儿子就不会火烧汉口，丈夫就不会死；丈夫死了，她就把这种怨恨转嫁到叔叔王翔东的头上，觉得叔叔不仅没有制止丈夫，反而推波助澜，是导致丈夫自杀身亡的元凶。至于儿子王俊林，她把他看成拯救王氏家族的救星，让王氏家族避免了因支持革命党带来的灭门之灾。她最怨恨的还是那些商户，是他们逼死了丈夫。她恨不得所有那些商户都死光光。

作为王氏家族掌门人的夫人，她不能将家族产业交给王翔东的儿子，要留给自己的儿子。王翔东病倒了，再也下不了床。她每一天都要逼迫王俊财向她汇报清理家族产业的情况，试图从中发现一些什么，也试图为此给儿子看住家族产业。

整个王氏家族，现在最累心累身的人，就是王俊财了。伯父自杀了，父亲病倒了，王氏家族的重任全部落到了他的肩上。清理被战火烧毁的产业以及重振王氏家族，就已经够让他操心了，却每一天还要在伯母挑剔与狐疑的目光之下，不停地经受她的拷问。弟弟王俊喜又不成器，在暂时接管家族产业的时候，搞出了那么多漏洞，他只能替弟弟掩饰，要不然，传到父亲和伯母的耳朵里，就会酿成一场天大的灾难。

在伯父的带动下，他本来和父亲一道一心一意支持革命党人，却因为王俊林放的一把大火，让他们的辛苦全部付之一炬。无论怎么说，王氏家族要替王俊林还这些债。

伯母知道了他的想法以后，狠狠地克了他一通："你伯父就是死在那些商户手里的，替他们还什么债？不让他们偿命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试图劝说伯母，不能把这些事情混在一块，却又知道劝说不了，只有听从伯母的吩咐，再也不敢公开替受损商户还债了。汉口落到了清军手里，王俊林又是清军高级将领，那些商户一来对王翔宇的死心怀愧疚，二来担心王俊林会报复，再也不敢提火烧汉口的事情。王俊财的心里虽说仍然不安，却也多少得到了一丝安慰。

父亲一病不起，王俊财更是操碎了心。父亲一病，生母就丢魂失魄，一家人再也没有往日的笑容。几乎每一天，他都会请来名医，却丝毫也不能减轻父亲的病症。大夫说了，王翔东是心理障碍，心障不除，怕是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健康了。王俊财经常来到父亲的病床前，向父亲说一些自己的见闻，当然都是高兴的事。

他仍然在暗中帮助革命党人，时刻希望革命党人把清军赶出汉口，然后挥师北上，直捣黄龙，推翻清廷，建立中华民国。可是，随着汉阳那边的战事越来越对革命党人不利，他就知道，这个梦想或许很难实现了。

虽说王俊林投靠了清军，因为支持革命党人，王氏家族还是受到了严密监视。在伯母的一再威逼下，王俊财不得不抽出一些银两，交给清军统帅冯国璋。

得到姐姐王芝英发疯的消息，他赶紧去汉阳看望姐姐，并在战争结束以后，和赵承彦一道把姐姐送到英国人开设的医院。姐姐时而**，时而恍惚，总是希望父亲、母亲立即出现在她身边。一看到这种情景，王俊财就忍不住要哭。

想起自从开战以来，王氏家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便情不自禁地想道：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听说清军跟革命党人很快就要达成停火协议的时候，王俊财为此感到异常高兴。他无法想象王俊林跟余瑞祥继续对抗下去的结果，也无法想象已经兵败如山倒的民军还有多少力量支撑下去。他看到了余瑞祥的那一刻，差一点就流出了眼泪。他非常渴望好好地对余瑞祥说一说自己内心的委屈以及王氏家族的现状，可是，他不得不忍住。

知道了弟弟王俊喜的所作所为，他更加痛心疾首。如果伯父没有去世，他真的很难想象一旦伯父察觉了事情的真相，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有再一次从弟弟手里接过了家族产业的管理权。王家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财产，他只有努力去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一天天地到伯母那儿去回报产业的清理情况，对他来说，就像受刑一般的难受。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的去编造谎言，先维持着家族表面上的和平。

暗地里，他对王俊喜说道："家族产业虽说一直都由长房负责打理，却并不是长房的产业，而是整个家族的产业。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帮助长房把产业做大做强，却不应该产生非份之想，更不应该私下里猎取家族产业。"

"你说什么呀？难道你认为我会谋夺家族的财产吗？"王俊喜问道。

王俊财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家族已经很难支撑下去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在你们帮助革命党人打仗的时候，我帮你们看了一下家。我又不是生意人，又是打仗时期，产业免不了要受到损失。何况，王俊林又烧了一把火。"

王俊财冷冷一笑，就要直接说出王俊喜谋夺家产的事实了。不料，王俊喜的生母王周氏过来了。

王周氏一直很希望儿子能够掌控家族产业，却又无法破坏王氏家族订立的规矩，只有退而求其次，鼓动儿子利用暂时管理家族产业的机会，谋夺了不少财产。她也知道王刘氏厉害和王俊财的精明，时刻留意他们的举动，才不管丈夫王翔东躺在**是死是活。一知道王俊财单独跟儿子说话的消息，她就过来偷听。

偷听出了原委，她立马奔到王俊财跟前，呵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呀？自己没法管理家族产业了，就想讹人，污蔑我儿子谋夺了家产，是不是？"

"不是这么回事。"王俊财连忙解释。

却王周氏根本不容他解释，继续叫骂不休，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起来："老爷还没有死，你就欺负我们娘俩呀。你要是觉得我们娘俩碍眼，就干脆把我们娘俩杀掉吧。免得我们娘俩活着也是受罪。"

王俊财生怕事情传到父亲的耳朵，致使父亲的病情恶化，再也不敢提这件事，吓得赶紧跑出去，查看父亲是不是受到了惊扰。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父亲的病情终于有了改善，王俊财欣喜若狂，更加精心地照料父亲。

听说袁世凯将要坐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王俊财饶是希望希望战火早一点停歇下来，也未免有些患得患失。他心里有些绝望：天啦，袁世凯竟然要当大总统！难道革命党人原来不是在跟袁世凯的人马打仗吗？难道革命党人不是趁着停火的机会来暗中发展和积蓄力量，以便彻底打倒袁世凯的人马吗？

当赵春丽率领人马打到汉口来的时候，王俊财暗中为她提供了不少情报和给养。赵春丽出手不凡，不仅一举打得清军丢盔卸甲，而且还活捉了王俊林。王刘氏听到消息，又怒又气，差一点病倒了。王俊财却很高兴，觉得革命党人这一次一定会将清军赶出汉口了，谁知仅仅过了一夜，战争竟然再一次停了火。他还以为是袁世凯打不过革命党人了，要投降了。事实竟然刚好相反，却是革命党人要投降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袁世凯一掌管天下，王刘氏就更加高兴，也更加痛心。她为儿子的选择感到高兴，为丈夫的死去感到痛心。丈夫死去的时候，因为叔叔王翔东也一病不起，又是战争期间，丧事从简，现在，和平了，儿子又是袁大总统帐下的一员猛将，她决计大操大办一番，一方面是为了给丈夫重新发丧，另一方面也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九泉之下的丈夫，当然，还隐含了一层意思：就是要向那些逼迫她丈夫的商户示威，让他们知道，王翔宇不会白白地死去。她让儿子王俊林回府主持丧礼，请来了一批和尚道士吹鼓手，在租界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搞了好几天。

伯父如果真的地下有灵，知道伯母如此张扬，岂不是更加难以忍受吗？王俊财心里不愿意，却伯母已经发话了，就不能不帮忙张罗着重新发丧。

热闹了的声音传入了王翔东耳朵。他忽然来了精神，睁开眼睛，问道："外面在干什么呀？"

总有下人在病床前伺候着他，一听见他的问话，赶紧回答道："二老爷，府上在为大老爷做法事呢。"

王翔东一愣，问道："为什么做法事呀？"

下人回答不了，在王翔东的催逼下，连忙去喊少爷和夫人。

王俊财、王俊喜和他们的母亲听说老爷苏醒过来了，各怀心思，赶紧回来。王翔东什么都想知道，可是，他刚刚苏醒过来，家里人怕他接受不了，只是支吾其词。王翔东挣扎着想下床，最后却下不了床，只有继续躺在**，脑子里一直在寻思过去的事情。

得到叔叔苏醒过来的消息，王刘氏丢下一屋子的客人以及和尚道士吹鼓手不管，带着儿子王俊林一道过来探望。本来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王俊财却犯难了：父亲痛恨王俊林投靠了清军，要是王俊林跟父亲见面了，会酿成什么结局？却又不能明说，而且王刘氏非要王俊林见王翔东不可。王俊林也就去了。

王翔东正躺在**回想汉口被烧哥哥自杀的情景，猛一见王俊林，不由得怒气攻心，手朝他一指，就要破口大骂，却一个字也没有骂出来，人就昏过去了。阖府上下又是一阵惊慌。

好在这一次王翔东很快就苏醒过来了。他也逐渐清楚了现在的时局。他感到很无奈，很受伤，不过，精神倒是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

他的脑子里时时刻刻都会浮现过去的事情。他想到了赵嘉勋，想到了余昌泰，寻思他们为什么不来见自己。自己要是能够下床，能够走出家门，一定会去看望他们，跟他们谈一谈现在的乱局。他甚至还想到了女儿。赵府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儿总应该来见自己的吧。

赵承彦时常在汉口和汉阳两地奔波。王翔东一苏醒过来，他就得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