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韩家坡成了名副其实的花椒专业村。牛头山下面有坡的地方全都种上了花椒,到第二年舂天时碧汪汪一片。老宁自从当了花椒协会会长以后,整天起早贪黑地在花椒地里转,生怕种了这么多的花椒弄日塌了不好向村里人交代。

迁了厂址盖了新厂以后,韩连生也是忙得团团转。生产、经营、管理三部曲,哪一曲唱得不好都会要了厂子的命。选举花椒协会时他被选为副会长,老宁为花椒的事寻了他几次,他都顾不得和村长多扯。老宁看他确实是忙,就跟他商量干脆叫雪娃把副会长当上算了。连生当下就说:“好,雪娃也懂种花椒的技术,就叫她弄。”后来村子开了会,真个把雪娃选上了。这一下雪娃就忙得不得了,先是跟老宁商量由种花椒的户按花椒面积摊钱,统一购苗子,统一买农药,还有修渠灌溉的事儿。他们在沟里修了个蓄水库,给各家地头修渠,修不成渠的就只有担水浇了。

雪娃跟老宁整整忙了一冬一春,把屋里的活都给耽误了。孩子没新棉袄穿只好穿往年的旧棉祅,棉花都露出来;没棉鞋穿秋丽和安安脚趾头都冻烂了,上学坐在冰冷的教室可不是个滋味。一日连生回来对雪娃发开了火:“叫你弄个副会长连屋都不管了,干脆甭弄那事了。”雪娃看着孩子们穿的棉袄冻烂的脚心里也不好受,一边给秋丽脚上抹冻疮膏一边说:“谁想弄这事,要不是当初你答应了叫我替换你我是没事寻事?”连生当即就要去寻老宁让雪娃把副会长辞了。雪娃挡住他说:“你甭寻老宁叔,他一天忙得叫老婆骂呢。你一寻,他老婆更不叫他管这事了,好歹把这几百亩花椒务成,我俩都不弄了。既然上了这王家庄,半截子撂上不管,丢人卖害的叫人笑话不说,几百亩花椒也就毕了。”连生说:“好好好,你舍心不下你就弄去。我一天也忙乱得不行,干脆我也不回来吃饭了,管球你把屋经管成啥样子。”说罢拧身就走了。他走他的,雪娃也不挡他,这才给孩子们做饭。

韩家坡花椒协会工作虽然艰难但也顺利,他们组织了几个专业队,冬天整园修枝,春天除草施肥,夏天灌水喷药,到第三年秋天时便硕果累累,他们又统一组织销售贮藏。有了大面积的收获,外地人都开车前来收购,连安徽连生他六爸都引着单位的人开车来了,这就减少了外出销售这一桩麻烦的事情。价格自然比外出销售的低些,但不用劳累顛簸,不用筹措路费,也是划得来的。第一年果量不大,全村也收入了十几万元,连韩奎五的二亩花椒也收入了一千多元。邻村人看着眼红,也都赶来参加了韩家坡的花椒协会,面积一下子就扩大到七千多亩,一下把事弄大了。

这年秋天,县上在韩家坡召开了多种经营现场会。索梦国让老宁介绍经验,老宁就讲了三年来协会所开展的工作和务花椒的经验体会,末了他笑着说:“咱庄稼汉弄啥事都是胡扑腾呢,扑腾瞎了老婆骂娃们嫌,村里人指你的脊梁骨。我思量弄事总比不弄事强,整天坐在炕上耍花花牌吆麻雀打麻将,总不是个正经事情,舒服是舒服,把身子愤懒了,把娃娃也教坏了,弄些正经事瞎了重来!它总有个成的时候,你们说这个理对呀不对?”他转过头问索梦国:“老索,你说我说瞎了没?”索梦国带头鼓起掌来,下边也响起一片掌声。

老宁讲完了,索梦国又让雪娃上台子讲,他说道:“韩家坡的花椒协会搞的好,不但有一位好书记好会长,还有一位能干的媳妇,也算是女强人呢。”雪娃蹲在那儿脸红着不上台子,几个女人硬把她轰上了台子。雪娃从来没见过几百人开会的场面,更何况还要让她讲话呢。她在台子上闷了一会说:“咱一个女人家不会说话你们甭笑话。要叫我说女人家弄事难肠得很呢,做饭洗衣裳拾掇屋,喂猪喂鸡经管娃。咱庄稼人有句土话:舍不得娃就打不上狼。这几年咱把猪鸡都耽搁了,把娃们也没经管好,就图了把花椒务好。好今花椒务成了,心一想这下咱过咱的日子呀,可黑了睡上又一想协会的这事那事,就又睡不着了。大家说我得是个贱毛病……”她说了半截就溜下了台子,开会的人都笑起来。

韩连生办的纸箱厂声誉鹊起。优良的产品质量为厂子赢得了用户,连西安黄河、海燕电视机厂也用上了他们生产的包装箱。一批批客商、一份份订单向厂子涌来。省外河南、四川、广西、甘肃的客户也上门来订购,甚至深圳一家公司老板也乘飞机上门订做苹果箱。订单签好后,那老板对韩连生说:“用你们做的包装箱同样一箱装二十公斤左右的苹果,在我们那儿至少能多卖二十多元。”

韩连生的纸箱厂三年过去便成为全县闻名的大企业,生产能力居全省同行业第六,产值超过千万元,年利税百万余元。

韩连生也一跃成为省级乡镇企业家。

捧到省级乡镇企业家证书的那天晚上,连生和已成为副厂长的那个位技术员喝酒喝到半夜。两人喝了一瓶半酒,都有些醉醮醣的。

“老位,要不是你,我韩连生哪有今天。”连生说。

“不容易呀。当初要是因了那一把火你甩手不干了,哪有今日。”位副厂长感慨地说。

“就凭你那天晚上骂我的那……那一席话,”连生舌头有些硬了,“我……俩再干……干一杯。”

“算……算了,老……老韩,我……们明个儿还……还要上……上西安。”位副厂长醉了,但脑子还清醒着。

“老位,这些年我他妈的啥都是空的,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带不走。我把世事看穿了,你倒霉时人都看笑话,你红火了都赔笑脸。人情世故,谁也没办法,也甭怨谁恨谁,全凭自个给自己宽心,那才是真经。要说我姓韩的眼窝没瞎,认准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你才是把心都掏给我了……”韩连生舌头硬了,说这些话时倒利利索索的。

“老韩,你……抬举我呢。我还不……知道我姓啥为老……几?我这个人没……啥本事,但对人没……没二心。你把事干成了,也就等于我把事干成了,咱俩拴在一个蚂蚱腿上了。”

“嗳,老位,”韩连生突然坐起来,抓住位副厂长的手说,“我想把纸箱厂交给你。”

“你得是酒喝多了?”老位一愣。

“我……没醉。”韩连生摇摇手,“一斤二斤我都不……不醉。我说真……真个的。我想重拉一摊子,办个铝塑复合带厂,市场没麻达。我这人啥事弄成了就不想再弄了。种花椒、办窑场到办纸箱厂,我想把啥事都闯一闯。花椒好说,窑场也好弄,这一摊事可不是耍的,交给旁的人我不放心。”

老位摇了摇头,“老韩,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光会拉帮绳,叫我驾辕驾不起。办企业不光要会技术,还得要有胆略气魄和求人烧香的本事,我那学不来。当初在三桥镇厂长叫我承包个车间,我都死活不上。我这人最大的弱点是怕担风险,给人讲道理壮胆还差不多,真叫自已干就怯场了。”

老位说的诚恳,连生就不好再说啥了,就重重叹了口气,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