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终南县城正在进行有史以来城建的最大动作。南北大街同时拓宽改造,南北新街和沣京路铺筑水泥路面。与此同时,工商银行、税务局、交通局、保险公司都正在建六层以上的办公大楼。钟楼四个角盖起了仿古建筑的商业用房,垂檐硫璃,前高后低,同钟楼一起形成龟状。县长万彬山亲任拆迁建设总指挥,现场办公,使得拆迁改造工程较为顺利。但总免不了钉子户以及一些难缠户的阻力,告状信云集省市政府。好在省市政府对终南县的城建工作予以大力支持,告状者垂首认输。

索梦国此时正随省上组织的农业考察团在山东考察。山东半岛进入八十年代中期后,经济迅速崛起。宽畅的公路,沿途几个县市气派的市容,都足以证明其经济发展的速度。山东的农业基础条件不错,各类服务化体系健全,种植业结构调整成就斐然。索梦国一路看,一路记,笔记记了两大本。晚上他和榆林的一个姓高的农业局长同宿一室,两人相谈十分投机。由县情谈及个人私事。当高局长得知他十几年一直过着单身生活时惊讶地说:“老弟,你真是个苦行僧呀。”索梦国就谈到他的苦恼,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诉说了他和小彤之间的关系,当然也谈到郑梅。那位局长说:“老弟,姓郑的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有啥留恋的?那姑娘可是鲜嫩的一朵花啊。人家等了你五六年,也够苦的了。你的艳福不浅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要是我早就娶了她了。索梦国叹息了声说:“我的弱点也正在这里,总是瞻前顾后,怕人说闲话。”那位局长说:“啥闲话,人家外国八十岁的老翁娶十几岁的姑娘多得是。咱们国家的大人物孙中山、鲁迅也还不是娶了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姑娘娃嘛,就连咱们老一辈中央领导你掰指头数一数……”他列举了一长串这方面的例子,最后说:“老弟再不敢耽搁人家姑娘了,要不良心上就是犯罪哩。”一番话说得索梦国怦然心动,暗下决心回去就和小彤结婚。干脆来个先斩后奏,把结婚证一领,谁再说都跟不上了。

二十余天后考察团返回。索梦国把考察的情况写成书面报告打印呈送县委、县政府有关领导。在考察报告末尾,他提出了尽快建立农业服务体系的建议。“当前我县农业必须走出独家独户为主的经营模式,建立种子、植保、灌溉、农机和流通的服务体系。县乡村三级联网,实行几统一,使农业生产逐步专业化,农副产品销售逐步走向市场……他并就如何建立农业生产眼务体系谈了自己的设想和措施。报告写完后,他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索梦国返回县上的第三天,还没等他抽出时间找小彤,小彤就来到他的办公室。一见面两人都有些激动。激动过后索梦国表现出从未在小彤面前露过的热情,让座倒水。倒水时手竞有些抖,把开水洒在了桌子上。小彤抿住嘴想笑,说:“今个儿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索梦国也就笑着说:“从东边出烦了就从西边出来了。”小彤就洋溢着欢悦的笑睑,帮他扫**的尘土。“小彤。”索梦国唤了一声想说什么。小彤凝神静听,他却又不说了。小彤心跳着说:“你有话就说嘛。”索梦国喉头哽咽了几下说:“你今年二十几了?”小彤回头瞪了一眼,“你又来了,我最烦你问这句话,你啥时才能改了那臭毛病。”索梦国就摸着后脑勺想笑。小彤扫完了**的尘土坐在**问:“你快过生日了吧?”索梦国说:“可不是,剩二十来天了吧?”好一会俩人又没话了。小彤便说我走呀,索梦国心里不情愿她走可也没挡。小彤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在索梦国的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红着脸说:“你好耐心啊。”索梦国正想回报她一个吻,小彤却拉开门飞快地逃走了。索梦国盯着那紧闭的房门,回味着那神圣而神秘的吻,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就想溢出来,激动得走路腿都有些打弯了。

索梦国醉心的喜悦很快就被玉华的阴影掩去了。就在小彤送给他那十分神圣而神秘的一吻的那天晚上,玉刚在饭桌旁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我姐又要离婚了。”他心一沉,问听谁说的。玉刚回答道:“谁说的?都去过一回法院了。”索梦国吃不进去饭了,站起身就要朝外走。玉刚问他弄啥去。他说寻你姐去。玉刚就生气地说:“还寻她弄啥?她都成了终南县的特号新闻人物了。人们传的话难听死了,连我都觉得恶心。你还寻她?由她去吧,我全当没有这个姐咧,全当这个当姐的死咧。”索梦国听着儿子一番不着边际的话,由不得发火了,“你拐弯抹角的胡嘟嘟个啥!到底出了啥事你把话说清楚!”玉刚的睑一下子变得煞白,抢白道:“你去问我姐嘛,她跟照像馆一个小伙子……那些话我咋说得出口。你歪我闹啥!”索梦国见儿子还是不说,更加恼了,把筷子一摔说:“你去把你姐给我叫回来!”

玉刚十分不情愿地出门了。索梦国胡乱吃了几口饭便躺到**了,心想我出了一趟差,玉华到底出了啥事?

玉刚把玉华叫回来后自己不知躲到啥地方去了,彩玲挺着个大肚子也出去了。玉华刚一迸门就问:“爸,你回来了。”索梦国见女儿那平静的睑色,气便消了一半。他坐起来问:“听说你跟王江又闹离婚?”

“嗯。”玉华低着头在凳儿上坐下。“

多长时间了?”

“快一年了。”

“那你咋不给我说?跟王江结婚时你给我作了保证再不离婚,自己作的保证都忘了?你这一辈子究竟想离几回婚?你到底跟王江有啥矛盾?咋一回也没听你说过?”索梦国连珠炮般的责备着女儿。

“说了叫你伤心。”玉华平平淡淡地说。“再说,你一天忙得连面都难见,我一回来你都睡上了,哪有功夫说?”

“你跟照像馆那个小伙子是咋回事?”索梦国不想问她跟王江为啥离婚,单刀直入地问那句玉刚吐了半截的话。

“爸爸。”玉华抬了一下头,“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我就是要问!”索梦国的口气严厉了。

“爸……”玉华的眼开始湿润了,“我们只不过是在相恋,并没有危害到别人。”

“你重说一遍。”索梦国逼视着女儿责问道:“难道与王江没有关系?与蓉蓉没有关系?与我们这个家庭没有关系?这社会上就只生活着你一个人,容你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想上天就上天,想入地就入地?”

“婚姻自由。爸。”玉华并没有被父亲严厉的责问吓住,她仍在辩解着:“反正我和王江已经没有感情了,无法生活在一起了。”

“你这就叫自由?”索梦国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今天跟这个离婚,明天跟那个离婚,你心中还有没有道德观念?简直是朝三暮四,拿婚姻当儿戏!”他几乎吼起来。

“这怎么叫儿戏?”玉华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拿婚姻做儿戏?可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得到过爱情?谁了解我心中的痛苦?爸,没有爱情的婚姻你知道是什么滋味?那还不如吊死了碰死了叫火车轮子碾了……目睹到女儿伤心裂肺的表情,聆听着女儿悲痛欲绝的声音,索梦国有些心软了,但他仍板着睑说道:“从今夭开始,你必须跟那个小伙子一刀两断!再听见你胡闹,你就永远不要回来见我。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他说得十分激动而动情,身子都在颤抖。

玉华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夺门而去。索梦国颓然倒在**,下午那美好的情绪被冲洗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落千丈的沮丧。他闭目沉思:天哪,我索梦国还敢再闹出一场轰动县城的新闻么?小彤,小彤……索梦国正在跟王江进行十分严肃认真的谈话。作为父亲,他不能再容忍女儿的所作所为,同时也是为了那个神圣的小彤。只有玉华和王江重归于好,改邪归正,舆论平息了,他和小彤才能完美地结合。

谈话是在王江的宿舍进行的。王江在他面前心不在焉而欲言又止,索梦国看得出他在压抑着怨恨和怒气。于是他就撕破了脸说:“小王,你和玉华结婚几年了。我没有好好地过问一下你们的事情,我实在是没有尽到责任。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玉华从小就被她妈惯瞎了,我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再闹离婚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王江淡淡地说:“爸,这事你管不了。玉华心已经走了,那号丢人事叫我咋说?”

索梦国明白王江恨玉华,但他仍然还想挽回,沉默了一会又说道:“家丑不可外扬,我想能在内部把这事处理了。”

“怎么处理?”王江抬头问。

“让玉华给你赔个不是,你们再好好过日子。往后她再胡来,我就不管了。”

“没有那个必要了。”王江摇摇头,“她的心已经死了。我也不愿再想她做的事。”王江痛苦的声调一下子凉透了索梦国的心。

索梦国无话可说了。他本想挽回女儿和王江的婚姻,殊不料是徒劳的。他的心雾那间灰暗无比。他抬起头动了感情,“王江,你不原谅玉华,难道就不体谅一下我的难处?”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就算我这个作长辈的求你了,你原谅了玉华吧……”

索梦国那凄伤乞求的语气和神情让王江有些感动。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说啥没说出,于是就沉重地垂下了头。

索梦国又找到曙光照像馆。余晓华听说他是玉华的父亲时神态慌乱手足无措。他绝不会想到玉华的父亲会找上门来同他算帐。他把索梦国引到自己的宿舍便坐在床边静候斥责。索梦国看着这个秀里秀气的小伙感到有些意外。他想像这个小子一定是个膀大腰粗满脸虎威的形像,想不到他那么疲惫瘦削而又文静孱弱。想後和现实的反差让他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这个女儿生活中的第三者一时竟恨不起来。本来他就对这小伙无法启口,早知道另找个人教训他一顿不至于让他亲自出面有失尊严。但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他便缓缓地说:“你们青年人应该懂得自尊自爱,不为别人想,也该为自己想想。人活在这个进界上总得有个脸面,要是连睑都不要了那还叫什么人?我不否认你同玉华有感情,但感情这东西可不是随处都可以发泄的,还要有个社会影响、家庭关系。要是弄得连社会影响、家庭都不顾了,那就太……不好了。”索梦国想选择一个合适的词语,一时又想不起来。

余晓华垂着头洗耳恭听。他原以为玉华的父亲会暴跳如雷甚至骂他打他,他也做好了忍受那一切的思想准备。谁知玉华的父亲却给他讲了一番做人的道理。他真想跪在玉华父亲面前乞求他饶恕他。他一个外地人弄下这事不仅没有让黑道上的人收拾,反倒连一句责骂都没有,他还不赶快向人家磕头下跪还等什么?他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眼泪一旦淌下来就什么也不在乎了,他就扑通跪在了索梦国的脚前。

索梦国倒慌了,他赶快把余晓华拉起来,以一种长者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不对了就好,以后再不要干那傻事了。”

余晓华俯身连声称是,并千恩万谢地送索梦国出了门。出了曙光照像馆,索梦国长出一口气,心情也就轻松了一些。心轻松了不等于就放心了,他想还得做些工作,和派出所的领导、曙光照像馆的领导再分别谈一次话,让他们代表组织做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