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索玉华婚后一年过了仍没有怀孕的迹像。

婚后的生活对玉华来说并没有感到满足,王江几乎整夭忙碌,派出所大至杀人放火,小到吵架骂仗都得管,而王江又年轻,出差机会就非常频繁。时间一久,玉华就难以忍耐寂寞和孤独,特别是那漆黑空洞的长夜,没有人能帮助她徘遣内心的寂寞及燥动不安。她不同于一般的女性,有着丰富的情感世界,又经历过一次婚姻的裂变,更懂得夫妻生活的珍贵,七情六欲就更加旺盛,火烧火燎地炙烤着她,搅得她六神不安。白天幼儿园的孩子成了她精神的寄托,而夜晚只能独守空屋仰望星月。和王江婚前她渴望着王江,觉得有一颗灵魂在陪伴着她,心灵有一种归宿。奇怪的是婚后那种感受倒没有了。得而失之,她不理解是怎样一种感情逻辑,一旦王江回来,她就止不住地向他倾诉心灵的空虚,而这些倾诉又不是直言坦露,而是通过埋怨的方式——为什么出差不给她来信,别人家都是男人买煤买面而她女人家来干,弄回来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还有看电影、逛街道等等,当然生理上的焦渴难耐是难于言述的。但是王江在听她倾诉时总是非常烦燥,要不就是一句“别唠叨了,烦死人”,之后便躺在**呼呼大睡,他是太累了,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假日。他住在县城,休息天出了急案所里少不了叫他,要不就是人来找,为案子上的事说情……所里人来找,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说情者来他耐心地听完叙述或者乞求然后讲政策,讲法律,耐心地把说情者打发走。玉华不明白对别人的耐心到她跟前怎么一点都没有了。王江晚上有精神吋就粗暴地和她进行着**,像是在了结一件烦人的案子,完毕之后便呼呼大睡。玉华十分委屈。她期待的是窃窃私语之中的温柔和肌肤前的调情和爱抚,但王江却忽略了这些。我是一头母猪母狗!玉华完全没有:点准备工作,如梳洗打扮、刷牙、准备卫生纸等等,而他总是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按倒她剥光她的衣裳,强行进入她的身体……强奸!玉华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她甚至厌烦和王江过**了。

公允地讲,玉华对作爱的要求并非非份,王江的强行占有妻子在中国这个国度里不算非法。王江的作为代表了中国广大农民作爱的形式,实质上也是儒家思想理论上的男尊女卑地位的反映。而玉华追求的是一种更高形式的**艺术,生理上和精神上的有机融合。这本身就表现了一种文化上的层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玉华两年多不孕,王江倒无所谓,王辻妈却急坏了。从二儿媳妇进门那天她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不怀崽,她就更不满了。她后悔不该娶这洋媳妇,不能在屋做饭洗衣裳喂鸡哄娃。这个被封建礼教禁锢了一生的老婆早已忘却了自己做媳妇时的委屈,不止一次地在王江跟前唠叨个没完,什么星期日不回来,回来了不在屋过夜,吃饭像咽药,走路像唱戏,说话像蚊子叫。面不会擀,馍不会蒸,烧锅嫌烟熏……咱不是娶了个媳妇,咱娶了个皇后,娶了个公主!

“江娃,把你媳妇引到医院去,看有啥病”。王江妈板着睑命令儿子。自知理亏的王江不敢违命,如实对玉华说了。

“要去你去,我不去。”玉华也冷着脸!王江默言了。在玉华面前,他除了性欲上的男子汉气质外,其余的全是儒弱和自卑。他深知自己除了占有年龄小的优势外,其他方面都远远配不上玉华。玉华何尝不想生个孩子,何尝不想为人母呢?她生孩子的愿望比她的婆婆强烈得多,有了孩子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爱情、家庭、丈夫、孩子是女人生活的全部内容,也是女人生活的固定模式。《圣经》中就规定:上帝是男人的法则,男人则是女人法则。中国历史上的“三纲五常”也规定了类似的法则:夫为妻纲。东西方不约而同地对女人生活的摸式作出了相似的规定。在这种模式下生活的女人,那有自我个性?完全成了古董和花瓶。夫为妻纲,孩子也是女人的“纲”啊。索玉华再追求自由的个性,她也不能像西方女性那样不生孩子啊!她不可避免地要因袭固有的摸式生存。

于是,索玉华在经过一番犹豫和迟疑之后,去医院妇科作了检查!检查结果表明:她的生育功能十分正常。

越正常就越令人心焦。婆婆实在熬不住了,刚好到了农历三月初十,天没明她便让腊腊拉架子车送她到四十里路外的周公庙去祈子。路上她泪涕涟涟,难道王家的媳妇都这么命苦?难道让王江的媳妇也得走她当年“野合”的路?

周公庙位于终南县西南一面坡上,祭祀的人物是汉民族的始母姜女系。姜姊是高辛氏帝喾的元妃,因向郊祺祈嗣时脚踩了一只脚印后便怀孕生子,说是感了神异,生下的孩子伶俐聪明,成人后大有作为,开了一代王朝的先河。后世人便以姜找作为祈嗣的对象,希望像她一样得到一个聪明而有作为的孩子。于是姜找就成为人们心目中的送子娘娘了。

春日融融,春情**漾。四方善男信女赶赴周公庙。离庙还有十里路上已是人流熙攘,到庙前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了。腊腊和婆婆好不容易挤进庙里,在姜找殿前燃香点火肃然跪下婆婆口中念念有词表达祈孙之愿:腊腊不知婆婆念的是什么,看婆婆那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婆婆念诵完毕,在供桌前讨得童鞋一只、泥塑铲子一个,然后到送子娘娘塑像前将娘娘怀中童子的**拔下用纸包了。那玩艺儿用麦面捏的,祈子人拔一个,庙上掌管事务的长者就再捏一个镶上去。大凡来庙祈子的多是求男孩,如求女孩,就省去了拔**那道手续。

其实,腊猎的婆婆所迸行的祈子活动只是形式上的,真正的祈子是“野合”。随着时代的变迁,“野合”已由公开转入秘密。腊腊的婆婆生下的大儿子王海就是经“野合”而来的。其实,那时猎腊的婆婆过门才一年多。她的婆婆每天早晨起床后便爬在儿媳的房门上听其是否呕吐,有时甚至手伸进儿媳的裤里摸肚皮是否隆起……那时腊腊的婆婆才十七岁,丈夫也才十九岁,他们拫本就没有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那个干瘦的老婆终于忍受不住了,便带着猎腊的婆婆上了周公庙。庙的北坡有大片草滩和树荫,崖下有许多孔洞。婆婆在洞中点燃香,在洞口举着。到夜半时分一中年男子“撵香头”来到洞口,婆婆守在洞口,成全了儿媳和那中年男子的一夜风流。一开始腊腊的婆婆吓得直哆嗦,掐那男人咬那男人,她的婆婆便在洞口喝斥。腊腊的婆婆终于披那男子剥光了衣裳……伴着阵阵疼痛,腊腊的婆婆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快乐……那男人一遍弄完,睡了一会再弄,一夜竟弄了四次。“野合”的过程有一严格的禁忌,男女双方不得互通姓名、住址及年龄。天微明时那男人爬出了洞沓无踪影。至今腊腊的婆婆也未得知那男人究竟是谁。那陌生的男人启蒙了她的性知识,她在感到羞耻的同时又怀着深深的无法对人启齿的怀恋……一月之后她便如愿地怀孕了。

千万不要认为这种“野合”是性解放。按照中华民族的文化传统,繁衍后代是至高无上的人生准则。“野合”实质上已完全排除了性欲的成分,是作为人类生存或者宗族生存的目的去进行的。在这种意义上,“野合”的男人和女人就成了繁衍后代的工具。但这种方式却大大背离了孔孟之道和封建礼教,不得已只好冠之于神灵。这是一种既原始又“文明”,且带有独特的民族性的文化产物。

祈子完后,腊腊和婆婆在庙会上逛了大半天,到半下午才往回走。回去时村人已吃过晚饭,婆婆将讨来的童鞋放在王江新房的炕席下,把买的一个泥塑老虎放在炕角以守护所祈之子。

第二天婆婆把那用面捏的**用红布裹了,命腊腊火速送往县上,并叮咛睹猎让玉华当面吃进肚里。腊腊等到中午幼儿园放学娃们排着队走出幼儿园才见到了玉华。玉华接过那红布包展开一看,问是啥东西!腊腊一笑说这是我跟咱妈跑了八十里路给你求来的童子的牛牛,你吃了就能怀孕了。玉华感到可笑,但也许是不想辜负婆婆和嫂子的一番苦心,也许是快三年不孕使她焦急的原因,她犹豫了会还是当着嫂子的面吃了那玩艺。

玉华吃下去直反胃,而腊腊却欢天喜地回去向婆婆复命。晚上玉华把这件事告诉了王江,一向沉默寡语的王江竟笑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一晚他们的**配合得相当默契。王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体貼入微和耐心细腻,使玉华第一次感到了满足。她搂着王江贴着他的耳朵说:“你是不是才长大?”王江说:“你这个不知道害羞的魔鬼啊!”

玉华果然很快怀孕了。她反应得十分厉害,不想吃,不想喝,丰润的睑庞憔悴了,但当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时便情不自禁地微笑了。她脱光了衣裳在镜前展示她的硕果,久久木愿离去!她没有请一天假,坚持每天给孩子们讲故事,玩游戏。五个月后,当她挺着肚皮在幼儿园出出进进,让王江用自行车带着回村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了。而那些过去曾用讥讽的眼光看她的人则羞愧地躲开了她。

那天玉华去医院做产前检查时在妇产科门口碰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沈毅号。

“你?”沈毅号愣了愣。

“你好。”玉华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你好。”沈毅号点点头。

他们离婚后就很少见面,虽说在一个县城,但毅号很少上街。岁月已渐渐淡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那段短暂的经历,也自然抹去了那曾经笼軍在他们心头的阴影。

沈毅号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他轻声问道:

“几个月了?”

“七个多月了。”

“正常吗?”

“还可以。”

沈毅号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忧郁。他躲开了玉华的目光。该说些什么呢?一切都已经过去,他自感内愧。虽然他们在性格上相差甚远,但他觉得几年前太不成熟了,也太缺少男子汉的风度了。

岁月常常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玉华坐在长椅上也不说话。她仿佛看穿了毅号的心思,在为他叹息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过去自责。她明白那已是一个梦,虚无缥缈的梦。三年多了,她和王江的感情历程仿佛刚刚开始,又仿佛已经结束,而面前的沈毅号,却又成了一个谜。

玉华不由自主地叹息了声。

“你多保重,我走了。”毅号看着她。

“好的。”玉华也迎接着那坦诚而真挚的目光。沈毅号朝她点点头,朝走廊那头走去了。玉华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一片树叶从空中飘零。腹中的小生命在蠕动着。她把目光收回来,走迸妇产门诊室。

整整一天,毅号都无法把玉华的影子从脑海中摆脱掉。他觉得失去的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是一块金子。尽管这块金子可能被其他东西污染过,但依然是金子,珍贵的金子。她的敢说敢爱、天真活泼而又温柔似水的个性可以温暖和滋润每一个男子汉的心田。而对他这个内向、刚毅、冷峻的男子汉来说,那种个性又是多么的重要!他后悔没有进一步透彻的理解这个女人,仅仅被那一霎间的发现和感觉就拋弃了她,实在是一个错误!她的内心世界会不会似一面大海,她的情感世界会不会如一首雄浑的交响曲?而他与这些失之交臂,怎能不感到惋叹,捶心顿足呢?命运,这就是命运。父亲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命这东西人没办法,就跟太阳一样,你永远也没办法叫它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