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索梦国悄没声息的去了海南岛,距他停职那日整整一百天。索梦国的南行使龚文宇大为恼火,恼火的同时领略到一种精神上的失落。当初他决定给索梦国停职的处分时,也就隐伏着为他复职的机会。从他内心来讲,他觉得自己是“迁就”索梦国了。按他最初的想法是和蒋泉、孔祥生还有刘朝南一同撤职,而最终没有那样做的原因是索梦国在园田化建设中为他起到了一辆大“车”的作用,他不忍心割爱。他预料索梦国能理解他的用心,那怕敷衍了事地写几句检讨类的话,他就马上恢复他的职务。这样不仅给了索梦国一个下台的机会,也给他一个下台的条件。因此,在和胡景林、徐善北交谈工作时,他有意无意地提几句索梦国,暗示要索梦国写出检查来即可解除“禁令”。胡景林和徐善北当然心领神会,也都先后找了索梦国透露了那层意思。殊料索梦国始终固执己见,不认为他有什么错误,也就无检查可写。胡景林和徐善北先后谈了几次,也就听之任之了。

身为科委副主任的屈博也找到龚文宇的办公室和他谈了一次话。刚到终南县,龚文宇就知道了屈博的大名和他的一些轶闻,他想对这样一个令历届领导都头疼的人能不惹就不惹。他来到终南县是想正正经经干几件事情的,对屈博这类人敬而远之为好。不料想屈博竟自己上门来了。

屈博先是赞扬了龚文宇在终南县的功绩,然后委婉地谈了他对处理人的看法。他举了周文王访贤得姜尚,刘备举贤若渴,萧何下追韩信一类的古代故事来说明君主爱惜人才方能得天下治天下。屈博十分自信,以为这番话准能打动龚书记,谁料龚文宇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等屈博把话说完,淡淡地问了句:“你是来做说客还是来给我讲故事?”屈博一愣,明白龚书记反感自己说的话了。他却不恼仍从容道:“古人云:为政者全在人心上用工夫。其体人心,在我心上用工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为政者体人于我,而民心得,天下治。自然这个道理龚书记您是晓得的。终南县庸才良才皆有,庸才者对您唯唯是道,良才者可能也有不恭之处,依我看宁用良才十分,不用庸才一分。而要用良才,也就自然要容纳良才的不足之处,唯此才能得良才之心而效犬马之劳。这些话,您听也罢不听也罢,全当我姓屈的一派胡言乱语。这番胡言乱语在终南县您怕是再也听不到了,因此大可不必发怒,常言道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我的话完了,告辞。”言罢离座便要去。

龚文宇冷冷地道:“感谢指教。”也不起身相送,闭着眼听着屈博拉开门走了。

“狂妄!”龚文宇睁开眼看着那紧关着的门愤愤地道。凭心而论,屈博的那番话也确实令他耳目一新,但是他不能容忍的是那种说话的方式,一副臭儒口气,十足的训人言语。一个小小的科委副主任,竟然在县委书记面前出言不逊,简直令他无法容忍。

龚文宇恼怒的心情无法排泄,便顺手抓起一张报纸撕了个粉碎,然后把自己剩下的半杯水一骨碌灌进肚子才感觉轻松了些。

恼怒归恼怒,屈博的一番话还是在龚文宇的心里产生了效应。他在想着在适当的时候给那几个受处分的干部重新工作的机会。不过,那要等机会,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反让人对他说三道四。他想好了,首先从索梦国开始实施他的这一想法。终南县还是要干几件事的,园田化搞完了,下一步的目标该怎样实施?龚文宇陷入了沉默之中。

然而,还没等他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索梦国首先“远走高飞”了。这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个不小的震动。他联想到屈博在自己面前的“表演”,又把全部的愤怒迁转到屈博身上,甚至怀疑索梦国是受了屈博的“煽动”和“教唆”才南下的。好个屈博,我不惹你,你倒和我作起对来了,我就不信你姓屈的有几只翅膀,有几个胆子!

龚文宇怒不可遏,当即召来了组织部长孟志立孟志立是他唯一带到终南县的老部下。他在来终南县之前,任渭北高原长鸣县县委书记,孟志立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可谓忠心耿耿,说一不二。

孟志立个子不高,但精明干练。他在龚文字指示他对屈博的问题进行调查时有点犹豫:“这个人我听说了,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可县上有不少人赏识他,说他是终南县的大才子。他在干部中也有一定影响……”

龚文宇不等孟志立说完便挥了挥手,毫不迟疑的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像这种目无组织纪律、狂妄自大的人,如果不适当教育一下,说不定会发展到丧失立场、影响终南县安定团结的地步。”缓了缓,他又说:“调查的范围尽量缩小,但年代可以长一些,证据要确凿,事实要清楚,不要害怕受各种因素的干扰。”

孟志立对屈博的问题进行了为期一个月断断续续的调查。调查过程虽不那么轻松,但凭着孟志立的精明干练,加之他采取了说不上是考察政绩还是落实问题的手法,有些和屈博共过事的干部也就谈了关于屈博的一些言行,由于屈博的平时骄傲自大,有些人也有些看法,就不免有些添言加醋。

一个月后屈博的材料形成之后摆在龚文宇办公桌上时,关于屈博的问题整理了以下四条:

1、长期以来有右派言论;

2、组织观念差;

3、骄傲自大,不善于团结同志;

4、工作纪律性不强,常常迟到早退。

四条问题后都分别附有事实。

龚文宇和胡景林就屈博的问题又展开了一场争论。“我不同意撤屈博同志的职。”胡景林坦率的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当然我不否认屈博同志有缺点错误,而且还比较明显,但这个同志为终南县作过不少有益的工作。他多年在宣传部工作,在理论上造诣较深,县上的许多重大工作部署需要形成报告时,都离不了他,他对县上的文化宣传、教育卫生工作都曾经提出过许多参考性的意见,而且被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他在终南县是一个才子,优点明显当然缺点也明显。我看对他属于教育问题,撤职不合适。再说,前边刚处理了几个同志,闹不好弄得干部都人心惶惶。”

龚文宇耐心地听完,才不紧不慢地说:“老胡呀,咱俩怎么老是在人的问题上意见分歧?是不是我太左了,你太右了?我们的干部犯了错误,有些是需要教育的,而有些光靠教育的手段是远远不行的。就拿屈博来说,他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是过去姑息迁就造成的?我也不否认屈博有才,但我们不能就此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才的人在咱县上多得很,一方面是我们没有发现,另一方面是他们谦虚谨慎。而屈博恃才傲慢,且目无组织纪律,不团结同志,工作散漫。更严重的是长期以来的右派言论,在全县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不严肃处理怎么得了!”说到最后,他才加重了语气。

胡景林沉默了。

几夭后,屈博撤职的文就下发了。屈博看到那纸文件,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这下更好了,我更自由了。他总不能给我不发工资不让我生活吧?也不至于关我到监狱去吧?笑看春风**漾,怒眼风云雷电,都不是有城府的人所为,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