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洛克:心灵是一张白纸
那个夏日的午后,是暴雨将至的时刻,空气里几乎可以拧出水来,我的心也一片潮湿,站在田野里仰望天上的浓云,没有风,空气僵滞着,这样的天气无法令人的心灵舒展。向左转,绕过一片树林,便是一块高地。高地上果然有风的踪影,一只鸟儿伏在高处的电线上一动不动,仿佛在和我进行着心灵的对峙。我想,它难道是洛克出生前的生灵,心灵盛装着和我一样的忧郁?
喜欢洛克,仅仅是因为他的这句表述:心灵是一张白纸。就像婴儿面对万物时的茫然和惊喜,不喜欢了就哇哇大哭几声,这样**的表述方法非常适宜于人性。
在洛克之前,哲学家对于心灵的表述,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譬如,柏拉图就认为人在生下来之前,灵魂里就已经具有各种各样永恒的普遍形式“理念”自从洛克之后,心灵的概念才轻松了。洛克这样说:“我们的心灵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记号,没有任何观念,一切观念和记号都来自后天的经验。”他认为认识开始与经验,并对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西方哲学流行的天赋观念论加以驳斥。他觉得心灵的作用就在于知觉心中的观念与天赋观念说中,观念存在于人们心中,二者相矛盾;如果运用理性发现,就说明这些观念不是天赋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白板,拉丁文是tabula rasa,原指一种洁白无瑕的状态。西方哲学家用它比喻人类心灵的本来状态象白纸一样没有任何印迹。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其《论灵魂》中认为,灵魂如同蜡块一样,从外物接受印纹。洛克继承和发展了这个思想,认为人出生时心灵犹如白纸或白板,对任何事物均无印象;人的一切观念和知识都是外界事物在白板上留下的痕迹,最终都导源于经验。
笛卡尔认为,人类先天就具有的天赋观念才是知识的源泉。洛克依据培根关于人的知识来源于人对客观事实的经验、感觉是认识的源泉等唯物观点,在《人类理解论》中响亮地提出他的著名的“白板”论,指出:“人心中没有天赋的原则”,人心如同一块白板,理性与知识都从经验而来。他坚持从物到观念的这条认识路线,指出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所提出的任何道德原则决不是天赋的,它们并非由上帝之手印入人心,而是由人来形成的。
更多的时候,我不愿陷入哲学的句式里,更不愿意分辨孰是孰非,那样容易让我头疼脑胀。再说了,某个哲学家的伟大,只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比常人有了更多的思考。当时是进步的观点,可能被后来证明是错误的。但如果没有这个错误,就不会有后来的正确。更多的境况下,我喜欢的是玩味哲学家的某句话,咀嚼其中的含义。在物质和精神的走向上,我更偏重于后者。
洛克少年时曾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那段经历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要研究他的成长过程,那段经历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现在请允许我描述他的这段经历。
洛克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十二岁那年父亲因盗窃罪被判刑,后来在狱中病逝。幼年的他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和欺凌,跟随年事已高的外祖母到处颠沛流离。外祖母去世后,他一个人来到墨西哥的一个边陲小镇,整日在街上游**。当看到同龄的孩子生活得无忧无虑时,他的精神防线崩溃了,他执着地认为,是这个社会害得他无依无靠,于是,报复便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砸别人家的玻璃,做小偷,人们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更有甚的是,岛上的人们为了旅游方便,要修建一座木桥,他便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锯断了两边的四根栏杆。第二天晚上,他还要恶作剧时,发现被他破坏的那四根栏杆早已修好。是什么人干的?他埋伏了好几天,却一直都没等到人。父亲去世三周年的那个晚上,他决定烧毁这座木桥。他带着准备好的汽油来到大桥上,却听见锯子发出的声音。是个老人。老人回头的时候,洛克看清了那张脸,他惊讶地叫了一声,扔下汽油桶想跑。这个老人,是父亲的挚友:木匠乔治。他正在修复被洛克再次破坏了的栏杆。乔治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你,因为你父亲放心不下,临终前嘱咐我一定好好帮你。前些日子,听说这里刚建的桥就被人弄坏了,我知道准是你干的,就过来了。洛克,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并不是孤独的,很多人都爱着你,并且在努力帮你。”那一刻,洛克潸然泪下,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人在关心他,感化他,只是他从来都不愿面对。那曾经的往事,点滴的关爱,如一阵飓风,扫尽了他心底的阴霾。此后,他开始用温馨的微笑的脸去面对任何人,饱满、真诚,并从此长流不息。
转折,这就是人生的转折。触及心灵的痛,才能惊醒一个人的灵魂。常常,这样的转折不是靠教科书,不是靠别人的教导,而是自己的经历——触痛心灵的经历。
呈现我的眼帘中的洛克图像,枯瘦伶仃,目光犀利,头发卷长,一副善者兼智者的表情。按照面相论的分析,绝对不会想到他少年时的这段经历。
十四岁之前的洛克,丝毫也看不出哲学家的天赋。一个卓越的人物,绝不会在童年时就横空出世。他是一张可以用来书写的白纸,在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和对他的心灵有所震撼的事件之后,他才会在那张白纸上书写出辉煌的文字,画出不同凡响的巨作。
依据“白板说”的构想,洛克将人类认知的观念分为两大类,即复杂观念和简单观念。简单观念是感觉刺激的直接产物,例如黄色、苦、暖、圆、硬等观念。复杂观念是简单观念的结构,是内部心智操作的产物。其中包含了有关常见的实物,如桌子、椅子、猫、狗和马。但是复杂观念不一定是代表任何真实存在的物体。这就可以解释像独角兽这样的复杂观念,它是从马和角这样复杂观念的组合中编造出来的。
心灵的原始状态,是一块白板、一张白纸、一个暗室。暗室,这是我延伸出来比喻。曾经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我仰面躺着,注视着浩瀚万里的蓝天,没有一丝杂质,那是夏天,我解开衣扣,让心胸与蓝天对接。那会儿我在想,我的心是一抹蓝天,雄鹰、大雁喜欢在其中翱翔吗?那种翱翔,是它们在我空白的心灵上滑翔过一种优美的线条,书写着壮丽的文字。那时我已经解读了洛克,有理由将自己的心灵变得空灵。
哲学的某个观念,东西方人都是可以接受的。认识一位画家,我是想找他闲聊的,他却心不在焉,不时凝神注视着画案上铺开的一张宣纸。我明白他正在构思着作品,便识趣的要告辞。他突然站起身来歉意地说,你不要急嘛,你一进门,我忽然来了灵感。你知道洛克的白板说吗?白板的概念,隐含着一个感官的存在。和别人把画画出来才高兴不同,一张白纸摆在面前,是我最为激动的时刻。所谓的创作,其实不是在纸面上,而是在心里的。
一幅画,来源于画家的意识,是一个感官的存在。我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洛克。关注着哲学家的画家,我真的不知道有几人?
外面的叫卖声尖利的响起,有白菜有萝卜,西红柿,莲花白,豆腐豆芽西葫芦、韭菜大葱酱豆角……这是小城人的生活必需品,忽然想起妻子让我给中午买二斤豆腐,于是隔窗叫住了菜贩,穿着拖鞋出去。回来后不想再思索,于是点燃一支烟,打开了电视,看起了美国的NBA直播。
省作协组织了一个笔会,忙了几天,几乎忘记了洛克。回来后走进书房,才发现书页上的洛克在向我瞪着眼睛:几天了,你去哪儿了?哲学以外的星空,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他仿佛在责怪着我。我抱歉的一笑,打开了属于他的书页。
自从洛克提出天赋人权的概念,西方自由主义的核心信念就开始形成。其后无论是美国独立宣言中所标榜的“人人生而具有生命、自由以及追求幸福的权利”,或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所喊出的“人人享有自由财产、安全与抵抗压迫的权利”,都是洛克自然权利概念的回响。如前所述,古代西方人并没有天赋人权的想法,但是经过近代政治社会的变迁,以及若干思想家的大力提倡,自然权利的观念逐渐变成不证自明的信仰。时至今日为止,如果有人企图否定他人的自然权利,或是主张政府不必维护基本人权,都势必引起强烈抗议。这些,都归功于洛克自由主义思想的贡献。
洛克的“白板说”和“自由观”表面上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细细探究,正是基于心灵是一块白纸这样简单明了的观念,人的自由才可以舒展开来。如果如秦始皇那样的专制者强加于人的意志,那么人的心灵必然承付着重荷。洛克指出:“人类天生都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如不得本人的同意,不能把任何人置于这种状态之外,是受制于另一个人的政治权力”。自由意志,对于洛克而言,成为他政治学的基础。他的《政府论》开启了人类关于自身生存中个人自由的关注。他认为,人本来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可以根据自己认为合适的想法,在自然规律的范围内,采取行动和处理财物,而不必经过任何别人的批准,仰赖别人的意志。人处于自然平等的状态,没有一个人比另外一个人,拥有更多的权利和裁判权。不管是自然平等,还是自由状态,都在于所有人的有意识,都同样开始于一块白板。
面对着如此的句子,我只有叹息,深深地叹息。自由,本来是人的天性,却意外的变成了从属于政治的词语。这让我想起了《西游记》的孙悟空。他的天性在于,整个宇宙都是我的领空,我想去哪儿便是哪儿。但唐僧偏要限制他的自由意志,一副紧箍咒在握,你悟空哪里去!
洛克生活在一个动乱的时代,一生与英国的民权革命相终始。他出生不久之后,英国就因宗教问题陷入内战。他在就读西敏寺公学期间,经历了英王查理一世被国会处死的震撼。1652年,他在家人的帮助下进入牛津大学深造,其可能的生涯规划包括当一名教士或悬壶为医。1666年,他在很偶然的机缘下认识了艾希里勋爵,这才改变了他的一生。艾希里是政坛的重要人物,后来被封为沙夫茨伯里伯爵一世,并荣任国会上院议长。洛克于1667年随同沙夫茨伯里前往伦敦,成为伯爵的客卿与朋友。在其后十五年的岁月中,他分享了沙夫茨伯里的政治信念,也分担了这名政坛权贵的挑战与挫折。
纠缠着洛克,我从夏天走到初冬。刚起床,忽然就起雾了。隔窗看去,雾流动着,交织着,缠绵不休,几米之远已经看不清景物的存在。喜欢雾的生存方式。它流动着,像赴约会似的急匆和喜悦。初冬的季节,雾总是不期而至,令我想起儿时做迷藏的快乐。我离开屋子,来到田野里。我的住所,距离田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无需驾车逃出“围城”。喜欢一个人孤独在田野里,享受着偌大的空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凝视着一株植物、一棵小草,或者一只叽喳叫着的小鸟。这是我生命运行过程中经典的细节。我不适应城里人的生活背景,拥挤,噪杂,呼吸着有限的空气,容身于窄小的空间,心灵无法空白起来。城里的冬天也有雾,但常被车流和人的行走冲撞得七零八落。田野里的雾很完整,没有丝毫的污染,仙境般的,适合我的心境。看不清远处的景,一切都蒙在梦中似的。
迷雾中,我有点恍惚,发现了洛克的身影。他也喜欢在雾中穿行吗?1632年8月29日,洛克出生于英国萨默塞特郡的威灵顿村,一个距离布里斯托大约十二英里的地方。出生后不久,他的全家搬到了布里斯托以南七英里的一个小镇,为他提供了在乡野生存的环境。他注视着雨和雪,聆听着雷和电,也会在浓雾的早晨打开自己衣服的纽扣……钟情于乡野和大自然,让他忘记了婚姻,终身未娶,没有留下任何子女。1704年10月28日溘然长逝后,他被葬在艾赛克斯郡东部一个小镇的一个教堂墓区。美国著名哲学史家弗兰克·梯利曾说:没有一个哲学家比洛克的思想更加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精神和制度。在洛克的墓碑上,刻的是他生前自己所写的墓志铭(当然,死亡日期是后添的):约翰·洛克长眠于此。
关于洛克生活的场景,我是无法描摹出来的,但他的出生和逝世,都和小镇有关,这就让我对他有了合乎常理的设想。在小镇的边缘,洛克的身影在冬天的雾中出没。他想从雾中突围,却陷入了更深、更浓的雾中。晴朗在哪儿?光明在哪儿?从他瘦削的身躯里,传出了一声声呐喊。当他不断地挥手驱赶着浓厚的雾层时,忽然间发现了自己的心灵:洁净、空白,飘渺,在上面可以尽情书写出美丽的文字,于是,他停止了挥手,中止了突围;于是,《论宽容》、《人类理解论》、《政府论》、《教育漫话》相继问世了。
雾中的洛克。这是三百多年前的一幅剪影。我不是画家,只能运用文字做着蹩脚的描绘。
雾忽然散了——这是我身边的雾——比洛克迟到了三百多年前的雾。洛克在雾中产生了流传于后世的思想,我却不能。这就是哲人和庸人的区别。活过了五十多个年轮,我才悟出:自然界的事物很少有雾这般的诡秘无常,来去无踪。不过,雾的瞬间消逝,让我更逼真地感受到了身心的自由。回到家里,打开洛克的《政府论》,见到了这样的句子:自然权利是基于人之为人所固有的天赋权利,即便在政治社会也是作为它的终极目标而存在的。无论是立法权还是行政权都不是最本源的权力,因为它们都源于基本人权,所以受制于基本人权。政府的起源是为了弥补自然状态的不便,那就不得侵犯人们在自然状态中享受的“天真乐趣的自由”。人是天生自由、平等和独立的,要使任何人服从另一个人的政治权力,只有得到他本人的同意,而这种同意须由契约来表现。因此,政府的起源只能是契约,而不可能是武力征服。
闭上眼思索,洛克说得好极了。在他看来,自由的观念,不是意志和爱好,而是心灵的选择,人有做和不做的力量。一个人,只要根据自己心灵的爱好或指导,有力量思索或不思索、活动或不活动,他就是自由的。对于洛克而言,自由是一种经验,它出于选择;而意志是一种信仰,它出于心灵,或者意识。基于以上理论,洛克被公认为是自由民主理论的奠基者。
洛克生活的年代虽然距离我们有三百年之远,但他的思想却无所不在地影响着他身后的社会。在自由派知识分子反对政府发行电子国民卡的隆隆炮声中,我们听见了洛克对有限政府的呼吁;在废娼复娼两派人马交战的刀光剑影中,我们窥见了洛克诠释人身自由的立场。当然,洛克不能预见现代社会的各种挑战,也未必赞同今人运用其自由主义思想的方式,但是他的创见,再加上其后鲁索、康德、托克维尔、密尔等思想家的增益,已经成为现代人捍卫个体自由的理论基础。我们若想要了解自由社会的本质与特色,可以从阅读洛克的著作开始。
洛克白板说虽然并不完美,但它的提出,在近代西方哲学史上创立了一个博大的认识论体系,提出了理性批判研究的问题,从而转换了哲学研究的主题,为我们全面地理解人类认识的发展过程,提供了一份极为丰富的哲学遗产。而且它也为建立唯物主义经验论的认识论,坚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莫定了坚固的理论基石。
几乎就是一支烟的功夫,寒冬就悄悄的、锐不可当的向我逼近。谁说过这样的话:阅读可以改变时间。扔下烟头,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高处不胜寒。我加了衣服下楼,开始了毫无目标的走动。右转,再右转,一直向右,大约两华里,我看见了一片竹林。这是家乡涝河岸边唯一遗存的竹林,是我在《七月竹林的秩序》里描写过的竹林:清幽、静寂,笔直的竹杆和弯曲的竹叶为它交织着思想的摇篮。夏天时,许多的昆虫在其中自由的生活,也在进行着生存的搏斗。我在竹林中观察到了动物和昆虫为生存、为爱情、为欲望而显现出的另一种秩序。人类的善和恶,美和丑似乎在这片竹林中浓缩着,演绎着。
这是冬天,我搜索不到昆虫的影踪,只能屈身于竹林间,手握一根竹子遐想。我知道,竹子是空心的,宛若洛克的心灵。竹子的妙处,表面在于直,本质在于空。空竹是一支可以吹奏的竹笛。变成空竹,是静心最为快乐的体验之一。很多境况下,当我苦思冥想神明在哪里的时候,神明正在远处朝我暗暗发笑。直到我真的感觉自己像根空竹一样的时候,神明才不见了,因为神明已经潜入我真空般的身体里了。
寒风里,我打开了洛克的图像,眼睛很大,很明亮,在透视着我的心灵。他的面容枯瘦,过度的思考让他精神憔悴。他的鼻梁尖尖的挺立向前,白发的下部自由的卷曲着,像是由思考而带来的缕缕曲线。丝丝缕缕,彰显出哲学的光。遗憾的是,我看不到他如白纸一般洁净的心灵,只能用心去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