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有关《聊斋志异》的评论及史实摘编4
《聊斋志异》一书,喜言狐,狐即胡也。是或以讥满清耳。慈谿邵月亭作《聊斋偶评》,曾刊于《秋星》杂志。其评《董生》一则曰:“狐以色媚人,或谓其得采补术,金丹之所由成也。金丹成则狐而仙矣。但求利己,遑顾损人!殊不知损人利己之所获,冥冥中必夺之。金丹失后,且欲求为狐而不可得。回首思之,当日之甘为妾妇多方以媚人者,何为哉!”今之满清,真欲为胡而不可得,亦人世伤心之事也。其评《巧娘》一则曰:“外贤为势,天阉者何势之有?一旦服华姑之凡,而白昼**,其倚势妄为,岂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哉!夫微贱幸进豪门,初未尝不自惭形秽,继而工狐之媚,旋即假虎之威,意气扬扬,骄人白昼,诚有如傅生之‘乍膺九钖’者,可笑也夫!”虽然,此岂独胡人若此?今日滔滔者天下皆是矣,可叹也夫!其评《灵官》一则曰:“蛰龙无几时,自谓垢污已尽,相率就福地,伊何人?是甲申之际狐之曾伏溷中者。”今由甲申而辛亥,由辛亥而至癸丑甲寅之交,溷中狐又添一辈,满中国矣。
(同上书第95—96页,何海鸣评语)
中国旧小说,颇善言情。最佳者如《石头记》,然亦不过言儿女之情耳。其余如《西厢记》等,则已开才子佳人恋爱之滥觞,使后之作者,千篇一律,接踵而起,令人生厌。虽唐人说部中,其间不无英雄爱情、天人爱情之描写,惜无长篇大作,不足以为小说之大观。而《聊斋·乐仲》一则,点缀佛菩萨爱情,恰得其正,又惜于哲理少有推阐,不足以餍无望。
(同上书第105页,何海鸣评语)
试执途人而语之曰:“小说足以改良社会乎?”必曰:“能。”既能矣,则小说之关系于人心,关系于世道者,良非浅鲜。独惜中国士夫,头脑顽固,不可以理喻,虽有《水浒传》、《三国志演义》、《西游记》诸书,皆屏之不读;即读焉,而亦不能发明所以,仅视为消遣品,与茶杯酒碗受同等之待遇。其文理少秀洁者,如《聊斋》、《红楼梦》等,琐及儿女事,好之者颇众,然二十世纪之中国小说潮流,至于****怪乱而不可收拾者,二书实尸其咎矣。甚矣小说之能力,读者诚不可不加之意也。
(同上书第116—117页,着超评语)
蒲留仙《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久矣。其文笔固极典雅,至叙事则皆凭空结撰,即人名地名,亦多有不足据者。乙卯冬,余自长沙调往宜昌,偶忆是书中《陈云栖》一则,言真生为鄂之彝陵人,其父曾举孝廉,云栖所生子,后亦举孝廉云云。因购得《宜昌府志》检之,则科第表内,自明及清初,并无一真氏。然恐真生或系托名,复编检他姓,亦无祖孙举孝廉者,乃知此条全属虚构。一事如此,其他可类推矣。独怪此老当日下笔时,不知何以弄此狡狯,无端指一地名,致二百年后,犹令好事如余者,刻舟求剑,甘受其绐。每与同人言及,辄为哑然。
(朱彭寿: 《安乐康平室随笔》卷四)
而专集之最有名者为蒲松龄之《聊斋志异》。……《聊斋志异》虽亦如当时同类之书,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畸人异行,出于幻域,顿入人间;偶述琐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目,为之一新。……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又其叙人间事,亦尚不过为形容,致失常度,……至于每卷之末,常缀小文,则缘事极简短,不合于传奇之笔,故数行即尽,与六朝之志怪近矣。又有《聊斋志异拾遗》一卷二十七篇,出后人掇拾;而其中殊无佳构,疑本作者所自删弃,或他人拟作之。
……
《聊斋志异》风行逾百年,摹仿赞颂者众,顾至纪昀而有微词。盛时彦(《姑妄听之》跋)述其语曰,……盖即訾其有唐人传奇之详,又杂以六朝志怪者之简,既非自叙之文,而尽描写之致而已。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到了嘉靖间,唐人底传奇小说盛行起来了,从此模仿者又在在皆是,文人大抵喜欢做几篇传奇体的文章;其专做小说,合为一集的,则《聊斋志异》最有名。……书中所叙,多是神仙,狐鬼,精魅等故事,和当时所出同类的书差不多,但其优点在: (一) 描写详细而委曲,用笔变幻而熟达。(二) 说妖鬼多具人情,通世故,使人觉得可亲,并不觉得很可怕。不过用古典太多,使一般人不容易看下去。
(鲁迅: 《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世之最无定评者,莫文人之文章若;而世之最升沉无定者,亦莫文人之文名若。斯言也,在昔我只藏之胸臆,偶当酒酣耳热之际,为二三知己一言之。及观蒲留仙先生之文名,与夫《聊斋》文字之声价,倏而一世景仰,有如登之九天;倏而万口唾弃,有如降之九渊;又倏而爝火重光,有如九天再到,始知吾言盖不谬,而辄为之低回感叹已。夫自我略谙文字,知有先生之名,以迄于今,为期亦不过三十年耳。而先生文誉时隆时汗,时升时黜,已同沧桑三历。当其始也,士有口,道《聊斋》;士有目,读《聊斋》;而士之有手与笔者,亦莫不唯《聊斋》之文体是效。是为其全盛之时代。已而,文风丕变,举世倡言新文化,而留仙先生适为众矢之的,凡以古文行文者,辄詈之为《聊斋》体,其为举世所唾弃,盖不言而喻矣。是为其没落之时代。又已而,留仙先生之《醒世姻缘传》说部得发见于世,于是,昔之百端毁之詈之者,又从而多方称誉之,拥戴之,而先生之文名又因之而鹊起;即为人所诟病之《聊斋志异》,亦得复腾于人口,是为其重光之时代。然而,留仙先生之在重泉之下,固犹是也,《聊斋》之文字亦犹是也,曾无增损异同于其间,而此时而升,时而黜,又时而升者,果何为而然耶。嗟乎,亦可慨已!
(赵苕狂《聊斋全集·序》,1936年世界书局印行)蒲氏的文字,我们现在也可略略的品评一下。则《聊斋志异》班香宋艳,固然是有口皆碑;《醒世姻缘传》更有并剪哀梨之妙,实为白话小说中之上乘;诗文词三者也,皆醰醰有味,不失为一时作家;而尤擅胜场的,却要推那些俚曲和鼓词,他不满意于当前的现社会,无时不是愤世嫉俗,无处不是弄些有意味的讽刺,在这里全个儿表现出来了。所以胡适之先生评论他,说是虽有绝高的文学天才,只是一个很平凡的思想家,还不得谓之为的评。因为这二句话,单单用来批评《聊斋志异》,固未始不可,如指他的全体文字而言,却也未必尽然的。
(赵苕狂: 《聊斋全集·编余随笔》。1936年世界书局印行)农村大量出现的鬼戏是禁演了,但我们并不取消《聊斋》。《聊斋》在写了序言以后,还是可以看的,跟禁演鬼戏完全不同。
(周恩来: 《要做一个革命的文艺工作者》。
《周恩来论文艺》第16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出版)话本写的多是市井生活,主题一般表现忠孝节义或善恶报应等。《聊斋》则立意深远,讽刺现实。……蒲松龄写《聊斋》用的是《史记》笔法,与《史记》有相同处,也有发展,我们很难说学哪一种不学哪一种。
(茅盾: 《短篇创作三题》。见《人民文学》1963年10月号)写鬼写妖高人一等,
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郭沫若: 题蒲松龄故居对联)
岂爱秋坟鬼唱诗,
呕心端为刺当时。
留翁倘使生今日,
写尽工农战斗姿。
(田汉: 《蒲松龄故居》)
鬼狐有性格,
笑骂成文章。
(老舍: 题蒲松龄故居对联)
留仙才高,聊斋名美,
笔墨生花,文思如绮。
块磊满胸,化作狐鬼,
万口流传,奇哉伟矣。
(丰子恺: 题《蒲松龄画像》)
《聊斋》反映的生活,离开我们相当遥远了,但是这本书至今还有魅惑力。有人评论蒲松龄的这部小说是“水佩风裳,剪裁入妙”。……作者深得文贵曲折的妙用。
(周立波: 《关于小说创作的一些问题》。
见《论短篇小说创作》第4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蒲松龄和纪晓岚笔下的鬼,形形色色,什么样子脾气的都有,其中有些鬼写得实在好,很使人喜欢。他们通过鬼的故事来讽刺、教育活着的人,说的是鬼话,其实是人话。也有一些活人,看着是活人,说的却是鬼话,做的是鬼事。
(吴晗: 《人和鬼》,见《春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