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蒲松龄的实用杂着
(四) 实用杂着
伟大的作家,他的心永远系着人民。蒲松龄作为一个下层知识分子,时刻记挂着周围不识字的劳动人民。他写俚曲,目的之一就是要让那些不识字的农民受到教育和感化。此外,他还利用空余时间,编写适合农村需要的实用杂着,以图对农民们有所裨益。
他的实用杂着,张元墓表的碑阴记有“《省身语录》、《怀刑录》、《历字文》、《日用俗字》、《农桑经》各一册”。另据《聊斋文集》,蒲松龄还编有《婚嫁全书》、《药祟书》、《家政外编》、《家政内编》,摘抄有《会天意》、《观象玩占》等书。现在可见的有载于《蒲松龄全集》的《历日文》、《省身语录(残稿)》、《历字文(残稿)》、《日用俗字》、《家政外编》、《家政内编》、《农桑经》、《药祟书》等。
《日用俗字》写成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作者《自序》称:
每需一物,苦不能书其名。旧有《庄农杂字》,村童多诵之。无论其脱漏甚多,而即其所有者,考其点画,率皆杜撰。故立意详查字汇,编为此书。土音之讹,如“豭”读为“脚”,“种耜”读“种使”之类,悉从《正字通》。其难识者,并用音切于大字之侧;若偏旁原系谐声,例应读从半字,概无音切;或俗语有南北之不同者,偶一借用,要皆字汇所有,使人可以意会。虽俗字不能尽志,而家常应用,亦可以不穷矣。
文字虽短,但把他编写此书的目的、动机、方法、效果等等都讲得很清楚。全书主题分为31章,如“身体章”、“庄农章”、“养蚕章”、“饮食章”等等。每章均采取七言诗的形式,将有关的字巧加编排,使内容既有一定内在联系,又便于记诵。有些还反映了作者的思想,如《庄农章》开头就说:“朝廷自古重耕田,生意百行他占先。庄稼忙乱无头启,只有冬月稍清闲。”反映了他的重农思想以及对农民一年到头忙碌的同情。《兵器章》说:“太平武备莫生疏,插靶射箭如投壶。……好官日日拿贼盗,轻者夹帩重者诛。城不门乡安稳,从今天下一贼无。”表现了他的“常备不懈”思想和强化治安的理想。《僧道章》认为庵观养的是“自己不能受辛苦”的“闲人”,对僧道做法事心不在焉以及嫖赌(“布食银下场中注,抄化钱买被底春”),颇有些不敬,对我们理解《聊斋志异》的思想有重要启示作用。另外,作者反对赌博、狎妓,主张安分守己,不要争讼,也不大相信风水,对农村中的手工业者木匠、泥瓦匠、铁匠、石匠、裁缝、皮匠等颇怀敬意。这些都很可注意的。
《农桑经》收《农经》71则,《蚕经》21则,《蚕经续补》12则。(还有《蚕祟书》、《养树》、《接树》等)。前者按农历月份叙述农事的宜忌,后二者则按内容介绍养蚕收茧的要点,堪称是生产经验的总结。作者康熙四十四年(1705)的序中说:
居家要务,外惟农而内惟蚕。昔韩氏有《农训》,其言井井,可使纨袴子弟、抱卷书生,人人皆知稼穑。余读而善之。中或言不尽道,或行于彼不能行于此,因妄为增删;又博采古今之论蚕者,集为一书,附诸其后。虽不能化天下,庶可以贻子孙云尔。
里面固然有一些从书本移植来的知识,但有不少是总结当地的生产经验,且写得颇为生动,如《二月》中的《坝堰》:
山地得力在堰,缺处宜早修,水口宜急塞,或加填叠。一则不致冲决,二则雨水落淤,名为“天下粪”。若水大不可遏防者,则以石叠其水道,使勿刮地成渠。若高堰则用石和沙灰垒之;或用三合土如筑墙状,架板打之。谚云:“地无唇,饿煞人!”信然。
又如“御灾”条,介绍了几种灭虫及抗旱的办法,颇有地方特色,且认为“扞御之法,人定可以胜天”,这种思想无疑是进步的。
《聊斋佚文辑注》中所收的《农桑经残稿》,原名《聊斋杂记》,上册记载从正月到12月的农林业种植法及宜忌,加上农牧渔业及养花等内容,下册收书斋雅制、字画、装潢、珍玩、石谱等内容,兼介绍鉴别方法等,颇有实用价值。经盛伟同志考证,此《农桑经残稿》上、下册实则就是《家政外编》、《家政内编》。
《药祟书》的抄本是1984年发现的,分急救、内科、外科、妇科、幼科五大类,共收药方259个(不含“又”方),治疗的疾病为177种。其中有抄自《本草纲目》等医书的,也有作者自己收集的验方或偏方,还杂有一些巫术、迷信内容,是其缺点。它的可贵之处是作者完全站在缺医少药的农民的立场,从经济、实用、方便等方面来取材,其用心诚为良苦,爱人之心亦跃然纸上。写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的自序说:
疾病,人之所时有也。山村之中,不惟无处可以问医,并无钱可以市药。思集偏方,以备乡邻之急,志之不已,又取《本草纲目》缮写之。不取长方,不录贵药,检方后立遣村童,可以携取。但病有百端,而仅为四十部,殊觉荒率,而较之在《纲目》者,则差有涯岸可寻矣。偶有所苦,则开卷觅之,如某日病者,何鬼何祟,以黄白财送之云尔。
“不取长方,不录贵药”,这种为贫苦人民着想的精神令人感动,只是后面夹以巫术,亦走火入魔的表现。“四十部”之说,不知何指,疑该书仍有遗漏。
有些书现尚未发现,从留下来的残稿或序中可知道一个大概。如《怀刑录》序中说,邱行素“集五服之礼,并稽五服之律”为一书请他指正,他认为,扩充一下,“使读礼者知爱,读律者知敬,其有裨于风化非浅矣”。于是他便“因即其本而错综之,随亲属别作部,使尊卑之分、亲疏之义,愚夫妇一见可了;而又集日月所易犯者,增之为《怀刑录》,使吾人知所措手足”。这是以礼法来约束民众,而《省身语录》则是摘抄的格言,“用以自省,用以示后”,似乎只供他自己和他的“后人”阅读,并不对外的。《婚嫁全书》序作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似乎是有关婚嫁的宜忌通书,蒲松龄好像是不相信这一套的,认为“唐宋以来,选择百余家,造凶煞之恶名,骇人观听,古人不甚遵,颇亦不甚验。最不可解者为周堂,不论节候交否,但以为逢若吉,逢若凶,此何理也?今必欲集其书,勿乃为荒唐者愚乎?”但他为了从众随俗,索性全收,以期破除迷信,他说:“我辈俗中人,举世奉为金科,而我独自行胸臆,既有违众之嫌;且子女婚嫁,既无所疑忌,而姻家公母,必龈龈以为不可,遂不得不设酒封金,转求术士。故不如广集诸书,汇其大成,使人无指摘之病,即明知其妄,而用以除疑,亦甚便也。”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总之,这些书无论存与不存,内容亦无论其良莠杂陈,但蒲松龄自觉地用自己的知识为贫苦的没有文化的下层群众着想,为他们做事,这种精神是一贯的,也是很可贵的,在历史上的大作家中,能兼及这一点的并不多见。
除了以上实用杂着外,蒲松龄还为了教学的需要,编了一些书,如《帝京景物略选》、《庄列选略》,原书亦不可见,但保留下来的两书的序却是十分重要的资料,它们表明了作者编选的指导思想和原则,一是“狐取其白,尽美而已”的求精原则;二是“简而可携”的便于实用原则,三是“率凭管见”以我为主的原则。它们也表明了作者对原书的评价及其文学观点。如评《帝京景物略》:“古游记,汗牛马,浩翰之,櫽括之,能事则尽。先生之文也否: 字为读,句为折;无读不峭,无折不幽,创矣。其所为创,不直学,才也。”以极精练的文字指出该书的特点在“创”,而能“创”之因在“才”,堪为确论。又如评《庄子》、《列子》:“千古之奇文,至《庄》、《列》止矣。世有恶其道而并废其言者愚,有因其文之可爱而探之于冥冥者则大愚。盖其立教,祖述杨老,仲尼之徒,所不敢信,而要其文洸洋恣肆,诚足沾溉后学。”短短一段文字,把“批判继承”的精义讲得很清楚,确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