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特殊的镜子2
对生活素材勤于收集,敏于观察之外,还要善于改造和运用一个作家,有了丰厚的生活基础,又有高超的驾驭文字的能力,就能够把生活中一些看来很平常的东西巧妙地运用到文艺作品之中,使之起到不平常的作用。蒲松龄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个“化平淡为神奇”的能手。像《珠儿》写珠儿回忆他生前和父母相处的琐事,《狐梦》写狐女姐妹的闺房戏谑,《小二》写小夫妻的饮酒游戏,都是极平常的生活琐事,但因用得恰当,不但使作品充满生活气息和人情味,而且有助于人物性格的刻画和环境气氛的烘托。《庚娘》甚至把夫妻间“闺中之隐谑”也搬到文学作品中,用来作为在看不清人影的情况下夫妻相认的关键,使人不觉得亵,只觉得巧。
“新闻总入《夷坚志》,斗酒难消磊块愁。”蒲松龄在这里明确宣布,他的《聊斋》学的是宋人洪迈的《夷坚志》,是借酒浇愁的产物。洪迈在《夷坚志·序》中曾说: 人家以为他“好奇尚异”,实际上他的书和所有的怪异小说一样,“皆不能无寓言于其间”,书中的材料,“耳目相接,皆表表有据依者”。那么,蒲松龄为什么不采取像《金瓶梅》、《红楼梦》等现实主义作品的写法,正面描写生活“史实”、直抒胸臆呢?为什么要采取现在我们所看到的这种曲折的表现方法呢?这一方面固然是受到当时风气的影响,如鲁迅所说:“传奇风韵,明末实弥漫天下”,“文人虽素与小说无缘者,亦每为异人侠客童奴以至虎狗虫蚁作传,置之集中”。这种风气对于生活于清初的蒲松龄无疑会有影响。另一方面,也受到材料来源的限制。因为搜集来的素材本身就是神怪色彩甚浓的神话或传说,只能在此基础上加工提高,却很难改弦更张,重起炉灶。此外,也许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此可以避免清初严厉的文字狱的迫害。作者的这种苦心在《自志》中是有所表示的。他说: 自己在昏暗的灯下,坐着冰冷的凳子,写成这样一部“孤愤之书”,表示有所寄托,已经足以悲伤了,但是,像李白、杜甫那样的知音,还不知在哪里呢!不是更可悲吗?以作者知音自许的赵起杲在《青柯亭刻本聊斋志异·例言》中说:“先生是书,盖仿干宝《搜神》、任昉《述异》之例而作。其事则鬼狐仙怪,其文则庄、列、马、班,而其义则窃取《春秋》微显志晦之旨,笔削予夺之权。可谓有功名教,无忝着述。以意逆志,乃不谬于作者,是所望于知人论世之君子。”因此,我们切不可将《聊斋》看作是一部荒诞无聊的书,也不能当作只供茶余酒后消遣的书,而应该看到它“怪异”后面的现实,荒诞外衣下面的严肃。否则,就未免愧对古人、有负作者的一番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