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张季弘

（唐）康骈

咸通［1］中，有左军［2］张季弘，勇而多力。尝雨中经胜业坊［3］，遇泥泞深隘，有僧人骑驴负薪而至，适当其道，季弘怒之，因捉驴四足，掷过水渠数步。观者无不惊骇。

后供奉襄州［4］，暮泊商山［5］逆旅。逆旅有老妪［6］谓其子曰：“恶人将归矣，速令备办茶饭，勿令喧噪。”既而愁愤吁叹，咸有所惧。季弘问之。媪曰：“有新妇悖恶［7］，制之不可。”季弘曰：“向来见媪忧恐，谓有何事，若是新妇，岂不能共语邪？”媪曰：“客未知子细［8］。新妇壮勇无敌，众皆畏惧，遂至于此。”季弘笑曰：“其他则非某所知，若壮勇，当为主人除之。”母与子遽叩头［9］曰：“若此，则母子无患矣。虽然穷阙［10］，当为酬赠。”顷之，邻伍乡社［11］悉来观视。

日暮，妇人负束薪而归，状貌亦无他异。逆旅后囿［12］有盘石。季弘坐其上，置骡鞭于侧，召而渭曰：“汝是主人新妇？我在长安城即闻汝倚有气力，不伏承事阿家［13］。岂敢如此！”新妇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14］，容新妇分雪［15］：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自是大人憎嫌新妇。”其媪在旁渭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16］！”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季弘汗落神骇，但言“道理不错”，阖扉假寐［17］，伺晨［18］而发。

及回，问之，新妇已他适矣。

（见《剧谈录》）

〔1〕咸通：唐懿宗李 的年号，公元八六○——八七四年。 〔2〕左军：皇帝的卫兵。 〔3〕胜业坊：唐代长安（今陕西西安）街坊名。 〔4〕供奉：在皇帝左右任职。这里是指出差经过。襄州：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 〔5〕商山：在今陕西商县。 〔6〕老妪：老妇人。 〔7〕悖恶：凶恶背理。 〔8〕子细：即仔细。 〔9〕遽叩头：急忙磕头。 〔10〕穷阙：贫穷。 〔11〕邻伍乡社：指众乡亲邻里。 〔12〕后囿：后院。 〔13〕阿家（ɡū姑）：婆婆。 〔14〕押衙：一种低级武官名。这里是对张的尊称。不草草：不要匆忙下结论。 〔15〕分雪：分辩、洗雪（冤情）。 〔16〕妄有词理：自以为有道理乱说。 〔17〕阖扉假寐：关起门来装睡。 〔18〕伺晨：等到天亮。

《剧谈录》作者为唐僖宗时的康骈。全书共收天宝以来琐事四十条，分二卷，有武侠故事和名人轶闻，也有鬼怪神灵，内容平实，文字简练。

《张季弘》以对比的手法突出新妇的武艺高强和她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实际上谴责了新妇的婆婆蛮不讲理和恶人先告状的恶劣手法。在倡导以孝治天下的唐代，这是颇有见地的。在勇力对比上，掷驴过渠和指划石痕两个细节给人印象深刻。前面写张季弘恃力自雄，骄人之态如画，无褒贬文字而表达了讽刺的意味，达到了褒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