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苏无名

（唐）牛肃

天后［1］时，赏赐太平公主［2］细器宝物两食合，所值黄金千镒，公主纳之藏［3］中。岁馀，取之，尽为盗所将［4］矣！

公主言之，天后大怒。召洛州长史［5］谓曰：“三日不得盗，罪［6］！”长史惧，谓两县主盗官［7］曰：“两日不得贼，死！”尉谓吏卒游徼［8］曰：“一日必擒之！擒不得，先死！”吏卒游徼惧，计无所出。衢中遇湖州别驾［9］苏无名，相与请之至县。游徼白尉：“得盗物者［10］来矣。”无名遽进至阶，尉迎问故。无名曰：“吾湖州别驾也，入计在兹［11］”尉呼吏卒：“何诬辱别驾？”无名笑曰：“君无怒吏卒，抑有由也：无名历官所在，擒奸 伏［12］有名，每偷，至无名前，无得过者。此辈［13］应先闻，故将来，庶解围耳。”尉喜，请其方［14］。无名曰：“与君至府，君可先入白之。”尉白其故，长史大悦，降阶执其手曰：“今日遇公，却赐吾命。请遂其由［15］。”无名曰：“请与君求见对玉阶［16］，乃言之。”于是天后召之，谓曰：“卿得贼乎？”无名曰：“若委臣取贼，无拘日月［17］。且宽府县，令不追求；仍以两县擒盗吏卒尽以付臣，臣为陛下取之，亦不出数十日耳。”天后许之。

无名戒吏卒：“缓则相闻［18］。”月馀，值寒食［19］。无名尽召吏卒，约曰：“十人五人为侣，于东门北门伺之。见有胡人与党十馀，皆衣缞绖［20］，相随出赴北邙［21］者，可踵之而报［22］。”吏卒伺之，果得，驰白无名。往视之，问伺者：“诸胡何若？”伺者曰：“胡至一新冢，设奠，哭而不哀；亦撤奠，即巡行冢旁，相视而笑。”无名喜曰：“得之矣，”因使吏卒尽执诸胡而发其冢。冢开，割棺视之，棺中尽宝物也！

奏之。天后问无名：“卿何才智过人而得此盗？”对曰：“臣非有他计，但识盗［23］耳。当臣到都之日，即此胡出葬之时，臣一见即知是偷，但不知其葬物处。今寒节拜扫，计必出城，寻其所之，足知其墓。贼既设奠而哭不哀，明所葬非人也；奠而哭毕，巡冢相视而笑，喜墓无损伤也。向若陛下迫促府县，此贼计急，必取之而逃，今者更不追求，自然意缓，故未将出。”天后曰：“善！”赐金帛，加秩［24］二等。

（见《太平广记》）

〔1〕天后：即武则灭。 〔2〕太平公主：武则天宠爱的女儿。食合：装食物的盒子，容积很大。 〔3〕藏：指仓库。 〔4〕将：带走。这里作“偷去”解。 〔5〕洛州：今河南省洛阳附近。长史：州府的最高行政长官。 〔6〕罪：治罪。 〔7〕两县：洛州所属河南、洛阳两县。主盗官：主管捉贼的官员。 〔8〕游徼：乡一级政府中负责巡捕的人。 〔9〕衢：街道。湖州：今浙江湖州一带，下辖五县。别驾：州刺史之下的次高长官。 〔10〕得盗物者：捉到偷东西的人。 〔11〕入计在兹：今日到京城办理统计制敕计奏的事。 〔12〕伏：捉拿隐藏的坏人。 〔13〕此辈：指吏卒。 〔14〕请其方；问他有什么办法。 〔15〕请遂其由：即请申明你的设想。遂，申，达。 〔16〕对玉阶：在汉白玉石阶前回答皇帝。 〔17〕无拘日月：不要限定破案时间。 〔18〕缓则相闻：有谁不尽责就来报告。缓，放松，放纵。 〔19〕寒食：清明节前天。 〔20〕缞绖：（ｃｕī　ｄｉé催碟）：一种孝服。 〔21〕北邙：山名，在洛阳城西北，是墓葬地。 〔22〕踵之而报：跟踪并报讯。 〔23〕识盗：认识强盗的行盗伎俩。 〔24〕加秩：提升官阶。

本篇《太平广记》注明选自《纪闻》。该书现已失传。现存一百二十多条，内容广泛，人事和超人间的神仙鬼怪故事均有，多数宣传鬼神迷信，也有一些表现人们智慧、歌颂美好事物、揭露社会黑暗的作品。作者牛肃，是唐贞元、元和间人，生平事迹不详。

《苏无名》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侦破小说之一。苏无名破案的智慧和推理，他对待皇帝和大官的镇静和勇敢精神，都很有启示作用。写作上，也善于蓄势，能吸引人。武则天以下的官吏，凭藉权势，不顾客观情况，蛮不讲理地层层加码下达指示限期破案，令人觉得可怖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