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奋论编辑1

邹韬奋同志是我国杰出的政论家、新闻记者、出版家,也是一个着名的编辑。他说自己“差不多出了学校就踏上编辑之路”。1937年9月20日,他在为《立报》“创刊二周年纪念特刊”写的一篇文章中说:“时光过得真快,我这后生小子,不自觉地干了15年的编辑。为着做了编辑,曾经亡命过;为着做了编辑,曾经坐过牢;为着做了编辑,始终不外是个穷光蛋,被靠我过活的家族埋怨得要命。但是我至今‘乐此不疲’,自愿‘老死此乡’。”这段话,充分表现了他对编辑这一行的无比热爱和百折不回的执着精神。

韬奋一生以编辑自命,对编辑这一行有许多体会很深的甘苦之言。笔者在学习的过程中感到,其中许多内容对我们今天的编辑仍有重要的指导和借鉴作用,本文所谈的仅是其中的一部分。由于笔者学习不够,希望得到读者的指正。

“无名小卒”与“花匠”

韬奋办《生活》周刊时,曾把刊物比作一个“花园”,而把自己比作“花匠”。他说:“他在这个花园里努力,只不过觉得这个小小花园尚能应社会上一部分的需要,他在这里面做个小小花匠,觉得在他个性还算比较的近些,觉得还有兴趣,所以愿以全副精神竭尽绵薄;只望能在此茫茫的人生长途中,寻得一花一蕊,贡献给诸君;倘诸君觉得在有些趣味的材料中,随处得一点安慰,得一点愉快,得一点同情,得一点鼓励,便是他暗中在精神上所感到的无限的愉快。……至于他个人,只愿终其身做一个无名小卒,但知尽其心力为本刊干去。”在这里,韬奋把编辑比作“花匠”并自愿甘当一辈子“无名小卒”,以能为社会、为读者服务为“无限的愉快”,十分恰当地揭示了编辑工作的本质,也充分肯定了编辑工作的重要性与光荣感。

作为“花匠”,韬奋一生都在力求把最美好的东西献给读者,把提供“引人向上的精神食粮”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希望“能尽其心力为社会多争些正义,多加些光明”。他说:“我们在上海开始的时候,就力避‘鸳鸯蝴蝶’派的颓唐作风,而努力于引人向上的精神食粮;在抗战建国的伟大时代中,我们也力避破坏团结的作风,而努力于巩固团结、坚持抗战及积极建设的文化工作。”他和他领导的生活书店决“不专为赚钱而做含有毒菌落后的事业”。他在香港办《生活日报》时,也明确宣布,“不载无聊闲话,不刊荒谬文字”。对于那些诲**诲盗和落后、骗人的东西,他是坚决反对的,就连这类广告也拒绝刊登。

韬奋向来“视事业如生命”,从不计较个人的名利和得失。他曾经表示:“我不想富,不想贵,本来是穷苦的无名小卒,死去时也只愿是个穷苦的无名小卒。”因此,他只知道“乐此不疲”地干工作,而鄙薄和反对那种争名夺利的行为。他早期就说过:“一个人光溜溜的到这个世界来,最后光溜溜的离开这个世界而去,彻底想起来,名利都是身外物,只有尽一个人的心力,使社会上的人多得他工作的裨益,是人生最愉快的事情。”当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则更进一步指出:“倘若我们有了正确的世界观与人生观,个人的地位原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他以无产阶级世界观作指导,鲜明地提出了“克服个人主义”的问题,认为:“现在不是由个人主义做出发点的所渭‘独善其身’的时代了,要注意怎样做大众集团中一个前进的英勇的斗士,在集团的解放中才能获得个人的解放。”他并且表明,他“不是为着自己的地位干,是为着社会的或大众的福利干”。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个人的利益与革命事业的位置摆正确,成为党领导下的革命出版事业中的一颗重要的“螺丝钉”。

“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

韬奋说:“做编辑的人好像是读者所用的厨子,所差异的,不过厨子所贡献的是物质食粮,编辑所贡献的是精神食粮。”因此,他多次强调:办出版要“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

“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首先是要努力满足读者的正当需要。他曾说:“要用敏锐的眼光,深切的注意和诚挚的同情,研究当前一般大众读者所需要的是怎样的‘精神食粮’,这是主持大众刊物的编者所必须负起的责任。”正是由于有了这种切实的“研究”,不管是《生活》周刊还是生活书店的书刊,在尽可能满足广大读者的需要方面,做得很有成绩。生活书店有些书发行达二三百万册,他办的刊物如《生活》周刊、《大众生活》曾分别达到15万5千份和20多万份,创造了当时中国刊物发行量的最高纪录。

“以读者利益为中心”,韬奋还特别强调通俗化、大众化,希望出版的书刊“使一切初识字牛通文的妇女们,孩子们,工友们,农夫们,都能看懂”。为此,他多次呼吁专家们“极力使专门的学术通俗化”。他说:“我们要尽力使原来是‘专门化’的,现在要在文字的写作技术上使它大众化起来,由此提高一般的知识水准。我觉得为大众的利益方面着想,以后任何专家都须特别注意到这一点。”他自己在这方面首先身体力行。对过于专门的文章或者不用,或者加以改写;文字方面“力避‘佶屈聱牙”的贵族式文字,采用‘明显畅快’的平民式的文字”。抗战初期,为了让更多的军民看懂书刊,他还把本已很通俗的《全民抗战》再加以通俗化,出版“战地版”、“通俗版”,真是呕尽了心血。

“以读者利益为中心”,还表现在他把读者当成“好朋友”而竭诚为之服务的精神上。他总是与读者处于平等的地位,设身处地地为读者着想,使出版物成为读者“一位欣悦和爱的好朋友”,但不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的损友,而是“纯洁清正,常在进步途上的益友”。对于读者的来信,不管是与出版有关的还是无关的,他都要拆阅和答复,而且答复来信的热情“不逊于写情书”。有些来信问的问题,他自己不懂,还代为请教专家,然后再作回答。为此,即使忙到深更半夜也不以为苦,不以为烦,而是以此为乐,以此为荣。后来信件实在太多,只得添加专人负责回信,但他还是要抽看,并对其中一些重要的信亲自作答。有些读者来信要求代买东西,只要有可能,他也派人去奔跑采购,并风趣地把采购的同志称为“马路巡阅使”。这方面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感人至深。

“取稿凭质不凭名”

做编辑少不了与作者打交道,怎么处理为好呢?韬奋首先是尊重作者。韬奋认为:“编辑是替作者读者服务的”。虽然他自己是作者和编辑一身二任,但他在与作者打交道时,总是十分尊重作者,关心作者,以好朋友的态度向作者组稿,特别善于在随便的谈话中抓住约稿的题目。由于他平时对作者有很深的了解,与有些作者还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和友谊,对他们的个性和特长都一清二楚,所以,约稿往往能达到预期目的,很少有失望或落空的时候。当时就有人称赞他“拉稿的手段,素来不凡”。

另一方面,他对待稿件向来又是要求很严格的。他说:“我取稿向采严格态度,虽对我所敬佩的师友亦然;取稿凭质不凭名,虽有大名鼎鼎的文稿赐下,倘拜读之后觉得太专门,太枯燥,或太冗长,不适于本刊之用者,也不客气的婉谢,或说明未拟刊布的理由以求曲恕。”还说:“我对于选择文稿,不管是老前辈来的,或是幼后辈来的,不管是名人来的,或是‘无名英雄’来的,只须好的我都竭诚欢迎,不好的我也不顾一切地不用。在这方面,我只知道周刊的内容应该怎样有精彩,不知道什么叫做情面,不知道什么叫做恩怨,不知道其他的一切!”有一次茅盾的小舅子也是韬奋的老朋友孔另境先生寄来一篇稿子,韬奋因为其中“所引历史文言较多”,终于作了退稿处理。在生活周刊社时,对于他的“顶头上司”黄炎培先生的稿件,他如认为不合适,也要反复商量直到修改满意为止。

韬奋对待稿件这种态度和做法,得到了多数作者的谅解和支持,他们并不因为稿件被退或被改而意气用事,相反,仍然继续不断地把稿件寄给他。如20年代在美国留学的李公朴先生,被韬奋聘为《生活》周刊的特约通讯员。他远隔重洋寄来的稿件也不是篇篇都登,但他不管登不登,总是很兴奋地再写来。对此,韬奋是十分感谢的。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作者对韬奋的做法不满意,甚至不惜造谣、攻击。遇到这种韬奋称之为“因公招怨”的情形,他的态度是宁可听人污蔑攻击,决不在原则上让步。他说:“我职责所在,对于发刊的稿件自不得不负责,当然须以读者的利益为中心,须以文字内容有精彩为前提,不应以情面而敷衍。……我因为对此点看得很透,所以决意:与其敷衍,不如不办;如其要办,决不敷衍。我以后还是要坚持一向的严格态度办下去……”这种鲜明的立场和严格的态度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韬奋对于“名家”不是盲从和迷信,而是采取分析的态度。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名实相副的名家,他十分尊重,并重视发挥他们的作用,以争取他们的书稿为光荣。但是,他也知道,有一些“名家”是“名”不副“实”的。他曾指出;“有些所谓作家,你虽然东看到他的大名,西也看到他的大名,但是也许买到他的大作来看,却不免感觉到硬着头皮看下去也不懂,或是味同嚼蜡,看着就想睡觉!”即使是名实相副的“名家”,韬奋也反对“猫捉老鼠”式的总是盯住不放的做法,他对于当时社会上某些人乱拉“名家”以光门面的做法深不以为然。他曾尖锐批评说:只要淮一旦成名,于是,“这里请你做校董,那里请你做董事;你的文章尽管狗屁不通,有人争先恐后的请你做广告;你的字尽管写成鬼样子,有人争先恐后的请你题签;……”。他还批评有些编辑争向“名人”约稿,造成了不良的后果。他说:“现在的杂志界似乎有一种对读者不很有利的现象:新的杂志尽管好像雨后春笋,而作家却仍然只有常常看得到他们大名的这几个。在东一个杂志上你遇见他,在西一个杂志上你也遇见他。甚至有些作家因为对于催稿的人无法拒绝,只有一篇的意思,竟‘改头换面’做着两篇或两篇以上的文章,同时登在几个杂志上。这样勉强的办法,在作家是苦痛,在读者也是莫大的损失,是很可惋惜的。”这种现象的产生,作为“催稿的人”的编辑是不能辞其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