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吴义和月娥故事
“五一”放假,我回故乡,想不到碰见“出殡”的队伍,那么气势大。女婿外甥举着写有:“唵、嘛、吽,冥府宫中传言奏事值日童子接引亡魂李月娥三魂七魄早生西方高超仙界”的引魂幡,在前引路,庄亲举着纸做的“彩电,别墅,小轿车,童男童女,纸马”随后。
娘说是吴义的女人被车碰死了,人命价要了三十六万。
我对吴义的女人遽然离世,心里有一种隐痛感。在我印象中,那女人朴实、勤劳,农活麻利是出了名的。如果用衡量农村妇女的标尺:炕上一把剪案上一把擀地里一把镰来衡量是绝对合格的。
有一年我家耕种土豆,娘让吴义女人帮撒种子,我在中间,娘和那女人各撒一端,她撒的种子又匀又快。
歇息时,我问吴义女人怎么干活这么麻利,她说我是读书人,干活少就生,我娘老了动作缓了。
我想将来娶媳妇,娶这样朴实,勤快,本分的女人最实在。
她的真名叫李月娥,她哥李军和我同学,三年级时,李军肚子疼,老师便让我护送他回家。谁知他回家肚子就不疼了,拿出我从未吃的饼干给我,他娘出工去了,爹是合同工人,是队里唯一领工资的人,一个妹妹叫月娥,还小,常常一个人被关在屋里。他怕月娥偷吃自己的饼干,撒谎说肚子疼。受人实惠,我当然不会把他装病回家吃饼干的事告诉给老师。
我读五年级,李军拖着月娥报名,一次雨雪中我和她哥李军一左一右拖着月娥上学,那快乐感自今犹存。
我上初中,农村包产到户,本不爱读书的李军自动弃学了,我奉班主任之命,礼拜六劝说李军返学,顺便看了月娥。
之后,李军参了军,我们几个“同班同党”抽空骑着自行车稳他。看到十二岁的月娥文静怕生,不敢正面看我们,躲在门背后等我们走时才出来,她娘骂她:“真没出息,都是你哥的同学呢!”
再后来,我上高中,月娥小学也辍学了,帮助她娘侍弄几亩责任田。就在这空儿,吴义“乘虚而入”,看到月娥家有什么农活就抢着干,年终,月娥爹回家后,总会提点东西感谢吴义,但精于心计的吴义,总不收,月娥爹感到吴义这孩子人小懂礼节。
不久,吴义率先贷款购买了一台拖拉机碾麦场,不但还清了贷款,而且买了一辆蹦蹦车,农闲时走村串户搞生意,一年四季不得闲。生意越搞越精:短斤少两,专蒙女人娃娃,又骗得月娥爹娘喜欢,将月娥许配给他。
婚后,月娥才感到吴义是个心毒无恶不作的人。第二个儿子出生后,月娥还“坐月”,吴义却假借贩卖西瓜,一连几天没回家,后来有人见他时常和外村一婆娘鬼混,那婆娘男人在国外搞劳务,常年不回家。
后来月娥拖着虚弱的身子找上门,吴义正和那婆娘**缠绵,吴义一见月娥,就骂:说,没有他常年搞生意,月娥喝西北风去,不想过了,离了算了。月娥哭着回家,吴义看见月娥走远,拉着那女人从另一路进了县城。
婆婆、公公与月娥分居,有钱的吴义对两个老人很刻薄,所以,老人很少进月娥家的门。月娥回到家,天已黑了,两个孩子躺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睡得沉沉的,她轻轻抱到炕上让他们继续睡,心力憔悴的她,也没心情做晚饭。
屋里空气很闷热,一只蚊子像一架轰炸机,停在她的脸上猛叮她一巴掌扣下去,那精灵早警觉,逃之夭夭。
一会儿,沉睡的儿子摇头,他知道那可恶的精灵去骚扰儿子了。孩子皮肤嫩,经不起“叮”,她只好打开灯驱赶。
母爱也许感动了神灵,那可恶的精灵唱着自得的歌,在她的耳畔“嗡嗡”,之后,“叮”在她的右耳垂下,贪婪地吮吸起来,月娥强忍着,直等那可恶的精灵吃饱喝足身体变臃肿了,月娥手指并拢轻轻一摸。
屋里愈来愈闷热,月娥想打开窗子,让凉风进来,但她知道一旦透点缝隙,会有更多的蚊子乘风而进。
“轰隆”一声响雷,一条银蛇从窗玻璃闪进来,女孩惊叫一声,哭起来。大风吹的屋顶上的高压线“呜呜”作响。大雨点“啪啪”打在瓦上,月娥心中默默祷告,保佑男人吴义此时千万不要开车在路上。
大雨瓢泼似的下起来,月娥揭开窗帘一看,院里的水漫过房台子了。她才想起大门的出水口,怕夜猫子出入,塞着呢!月娥披上衣服,挽起裤腿,光脚取塞着出水口的半块砖头。
齐小腿深的水,虽是初夏,还是冰凉冰凉的,刚起床的她,一脚踏进水中,惊得她倒吸一口气。返回屋子,感到浑身奇痒奇痒,原来是起了鸡皮疙瘩,难受异常。她胡乱吃了些感冒药,照老人说的:皮肤过敏,鸡皮疙瘩,用墨汁在前后身上,书: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十二字,之后,被子蒙住全身,大汗淋漓,浑身的鸡皮疙瘩才渐失。她怎知?这次凉水浸泡,慢性肾炎潜滋暗长,终成肾衰竭,这是后话。此时,吴义却和那个女人正在县城旅馆缠绵。
雨后天晴,月娥早起,照例挑水,压粪,之后打扫屋子,等孩子醒来,才给他们穿衣。
被水洗过后的天格外蓝,太阳一晒,不到晌午,地皮白了,农人们开始忙起来。有的给玉米施化肥,有的给洋芋施化肥,二亩玉米,二亩洋芋月娥需施七八天,人家都是两三人施,月娥虽有男人,但男人时常不在,一点帮不了忙。
月娥施了一早上,觉得头晕,身体困乏,散工的邻居阿牛女人盯着她的脸色惊疑地问:“月娥,你今天怎么脸虚肿,气色很不正常!”阿牛嫂子的提醒,月娥才怀疑是不是昨晚淋雨感冒引起。
附近又没有医生,她只好敷衍吃了点感冒药,迷迷糊糊做了一顿便饭。自己吃了半碗,就想午休。
下午两点才睡醒的月娥,看到别人已干活一个多小时了,自己还蹲在家里,感到不好意思。
太阳发出万枚火针直刺在她脊背,怪难受的。低头施肥的月娥,不由自主感叹自己的命薄福浅,爹娘万万想不到吴义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自己未过门时,三天两头来娘家干这干那,骗二老信任,现在,他不但不帮,还不许自己转娘家。
去年,娘家的二亩麦子黄得没法收割,急得父亲捎话带信说自己的麦子割倒了,让吴义帮一天。吴义不但不去,还阻止月娥去帮忙,月娥一气之下,拖儿带女连夜赶到娘家,赌气在娘家住了几天,回来一看,门紧锁着,不知吴义那儿去了。后来,她风言风语听说,吴义又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那个女人的孩子在娘家附近学校上学,家里女人一个专勾引外村男人,吴义在贩菜中结识,时常借贩菜晚上住在那里。
月娥起初听了不相信,农历五月初三那天,几个年轻媳妇约她到镇上赶集,出其不意,她看见吴义和那个女人坐在驾驶室里。她的心如刀割般难受。
端午节,她带着孩子到娘家,娘看见她心里不高兴,几次问她是否和吴义闹别扭了。月娥只是哭,一句话不说。
又是一年麦收节,旋黄鸟边飞边叫:“旋黄旋割!旋黄旋割!”吴义因贩菜中,车翻到土崖下,成了一堆废铁。幸亏吴义早跳下车,不然车损人亡。
吴义一下子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和泄私愤的靶子:“那小子,早该翻到崖下了,不知蒙骗了多少女人娃娃!”“哄人的事千万不要做,那小子是个质证!”
的确,改革开放后,走村串户开始搞小本生意的吴义,专哄女人娃娃,不是短斤少两,就是随意抬高物价,钱也没少挣,别人的骂也没少受。吴义一气之下,卷起铺盖,带着那个女人城里鬼混去了。
六亩麦子,只好靠月娥一人收割。两个孩子又是拖累,不像其她女人,回家有婆婆做饭,省事多了。里外一人的她,只好硬撑起这个家。
“旋黄旋割!旋黄旋割!”玄黄鸟泣血,她想起小时候娘给她讲的故事:说从前有个媳妇,男人在外扛活,收麦时回不来。媳妇等男人回来收割麦子,早上麦子杏黄,中午干得没法收割。媳妇就这样活活急死,魂灵变成玄黄鸟,所以,每到麦黄之际,变飞边叫:“旋黄旋割!旋黄旋割!”
月娥选杏黄的地边割,这样就不心急了。她不知今年是自己发胖了,还是真的像阿牛女人说的:“虚肿了!”割麦总感到头晕目眩,气短乏力。
靠阳处的二亩麦子月娥紧割慢割黄透了,月娥只好早上给孩子做好饭,脸盆盖在案子上,叫大女子中午喂给小儿子,自己提上水、干粮,中午就不回来了。
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虽然月娥中午没回家,但割的不多,瓶子里的水也喝光了,连磨镰刀的都没了,太阳还离西山远。月娥又困又渴,只好收拾回家。一进家门,格外想喝一口凉水,山泉水冬暖夏凉,想不到月娥喝了几口,肾炎又复发了,强打精神的她给孩子做好晚饭,自己一口都不想吃,和衣睡了。
半夜,月娥感到心上很吃力,打开灯一看,脚手肿了,一照镜子,脸也肿了。熬到天亮,雇了一辆面包车,医院确诊为“慢性肾炎”,赶来的吴义借口麦子黄透了,提着几付草药,催月娥快回家。
三付草药,吃了,月娥浑身虚肿稍缓后,吴义找了三个麦客,胡乱收割完熟透的麦子,脱粒机脱了,堆在屋檐下。麦茬地托付给有拖拉机的人耕,就出外去了。月娥的病时轻时重,家里又没钱,娘家借的二百元也化光了,她只好按土方子自己挖草药熬着喝。
为了治病,她只好将女子十六岁说了婆家,转眼说的彩礼看病也花光了,两年后儿子高考落选,无钱复读,打工去了。女子出嫁了,吴义为了洒脱,二亩地也不种了,继续和那个女人在外胡混。月娥有时在娘家,有时在女儿家,一天拖着困乏身体推日下山。
后来,月娥的浑身肿得厉害,土方子已不见效。吴义只好带她到县医院检查,说是“肾衰竭”,须急换肾。换肾一则无肾源;二则手术费得25万元。面对这天文数字,吴义只好给月娥“透析”了一下,又将月娥带到省城专院去看。
岂料,第二天,社长接到吴义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妻子月娥被车撞死了。村民不信,直到一辆救护车将月娥的尸体运到庄头时,全庄人无不吃惊和同情。
后来,听说吴义托了个在省城干事的人,帮着打官司,人命价付了三十六万,打官司花了一万多,剩下三十五万多,吴义买了一栋楼房,一辆二手面包车,又在乡间的土路上跑运输。
月娥离逝后,吴义心里似乎更轻松了。有了这辆面包车,他与那个女人更黏糊了,达到了公开化的地步,人们在说不出的一种心理作祟下,又开始以鄙夷的口吻,谈论这件事。
可怜的月娥以她的生命,给吴义一下子换来了山民们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楼房,车。吴义一下子成了方圆百里外的新闻人物,精于心计的吴义从早到晚,跑个不停。
得意的吴义理该出事了,十月的夜晚,天下着雨夹雪,早上起来路上结了厚冰,步行都很困难。但吴义为了拉那个婆娘逛县城,不听左邻右舍地劝告,打上链子上路了。
起得早,天黑路滑,再加上吴义和那婆娘在车上调情,车刚一转弯,就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下滑下,惨剧转瞬发生。
当吴义苏醒过来,呼唤那婆娘时,已气息微弱,吴义感到左腿挪不动,方知已骨折。他努力爬出车窗,像沙漠上一只“**”而找不到配偶的公狼,嚎叫着。叫声惊动了步行到镇上赶集的人,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将那婆娘拉到半路就断气了。吴义大腿骨折虽接上了,但需静静地躺百日。那婆娘的男人才知老婆这不光彩的事,一气之下,欲将吴义吿上法庭,后听从别人劝告,私了为上,吴义赔偿人命价25万,那栋月娥命价换来的楼一夜抵押了。
月娥的女儿听到吴义发生车祸后,急忙赶往医院,一进房门,脸色大变:煞白,眼斜瞪,说话变调,似月娥,骂吴义:“你骗我吃了安眠药,趁我神志不清,推我下车,让车撞死的。”吴义唬得直打颤,连叫“有鬼!有鬼!”医生给吴义的女儿穴位扎了一针,才平静下来。观者无不感到惊异。
自此后,吴义变得神志不清,衣不蔽体,只是呓语:“打鬼!打鬼!有鬼!”四处流浪,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