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履霜21
转眼到了农历十月,按我国的风俗:十月一日,是给先人送寒衣”的传统节日,“游子千里迢迢”务必回家给先人送寒衣,一则寄托哀思,二则显示亡者后代“绵绵不绝”。可这些民工,现在却有家回不去,原因是工程没交工,老板不发工资,只好在这结冰的气温下,艰难地工作。
幸而,扫尾工作了,他们一直干到农历十月底。老板看见料已上全了,就让十二个小工,拆卸卷扬机。本来这高空作业,是专业人员操作,但老板为了省钱,拆卸时总让这些廉价的民工干。谁料那条老化的钢丝绳,在风雨的侵蚀下,已承载不起吊臂,那些穿得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农民工,怎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从此命丧此地。
十二个“普工”当场被吊臂打死六个,两个在医院抢救中一命呜呼,其中六个是和佩筠一同来的乡下民工,两个是当地下岗市民。
八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转瞬间被夺去了生命。老板起初想隐瞒,私下解决,一看有当地两个下岗市民,怕他们的家属滋事,不能不上报有关部门,那个承包高空作业的老板被公安局抓去了,八条人命价由负责工程商出。
按当时农村人均年收入,一条人命价值两千元。可按当时城市人均年收入,一条人命价值两万元,整整是农民工的十倍。户籍背后的人命“价格”,竟这么悬殊。
佩筠刚给孩子穿好衣服,听到这个噩耗,昏厥过去。老乡掐住她的人中穴,给她灌了几口糖水,她才苏醒过来,丈夫的遽然离世曾惊过心的她,旧病又复发,浑身瘫软。整个下午,整个工程队沉浸在一片哀恸之中。
她想:同是人,为什么因户籍的辖制,人的“价格”这么相差悬殊。这是**裸的等级划分,她坚信在不远的将来,随着我国民主的逐步健全,这种户籍制的森严等级,一定会取消的。
老板怕这些民工因人命价滋事,第五天就将这些民工打发了。李诚仍旧领着这些老乡走街串巷,只是来时的十几人中,少了六人,谁也不想说话,他们肩上的行李像块磨石重重压在心里。佩筠抱着儿子,李诚背着她的铺盖走在前面,到了车站,当天的车票已售完,只好买了第二天早七点的班车票。几个老乡建议说一年苦挣下来了,多多少少给家里人买件衣服,好回家过个年,反正坐着也心急,不如逛逛车站商城,看有什么便宜年货顺路捎点。
佩筠只好也将铺盖暂寄存到车站服务处,随着这些老乡首次逛地下商城。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她眼花缭乱,问这问那,似乎都比老家市面上贵,佩筠只是给儿子买了一个大熊猫气球,给父亲称了一斤“春笋”茶,给娘买了一顶纯羊毛头巾,给正在上学的弟弟买了一块当时“时髦”的电子手表。倒是这些老乡这个给佩筠的儿子买件衣服,那个给儿子买双鞋,这些朴实憨厚的农民,同在一个锅里,近一年的搅勺,已把他们的心拉近了。这个说:“佩筠妹,多亏你照顾,吃个饱肚子!”那个说:“多亏佩筠缝补自己来时带的两件衣服,才穿下来!”句句实在的话,道出了佩筠和这些老乡相处的融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这些识字不多,被城里人瞧不起的农民工,他们是最讲究“诚信,仁爱”的,因为他们拥有一颗善良的心,一颗永不言败的事业心,肩挑着一头是赡养年迈父母的孝顺心,一头是抚养子女的责任心。在这副重担的压迫下,他们只知道披星戴月,埋头苦干,使出超负荷的蛮力,所得的报酬仅是向社会创造的价值的少部分。他们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城市的生力军,真正的建设者,带走了荒凉,带来了繁华。
他们无暇顾盼城市的美景,无暇欣赏城里人那悠闲的散步,无暇留神公园里对对热恋的情侣浪漫的生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持上好每天工,多挣钱,养家糊口,所以,他们能息事宁人,将心比心,不与人争斗,不进那“灯红酒绿”的场所消费,有时,实在下班心里郁闷了,随便吼几声家乡人爱唱爱听的秦腔:“刘彦昌哭得两泪汪,怀抱着娇儿小陈香……”
来时十几个人,现在回家时却少了六个,虽然谁也不愿提起,但人人心中清楚,人的生命是这么脆弱!所以更珍惜这相聚的“缘分”,换上来时穿得体面的衣服,似乎要把这个城市的每个商城逛到,尽情享受一下这繁华的城市里的夜景。有谁知道这些民工内心的郁闷和对生活抗争的酸楚呢?他们其实是为了节省几个今夜的住宿费,不得不借助逛夜市打发那难捱的时光。这些“精打细算”的农民工,谁也不乐于出高昂的价钱,住一宿那旅社,因为他们知道搭早上七点的班车,六点得动身,就是住一晚上旅社,也唯恐睡过头,误了坐车。一旦坐上通往家乡的列车,历经一天一夜的颠簸,列车会像摇篮似的会把他们摇入梦乡的。
他们一直游到凌晨四点,李诚说该向车站走了。于是佩筠抱着儿子,李诚牵着佩筠的左手,不知拐过多少个“十字”路口,多亏李诚这个“通城虎”引路,他们才摸到车站。
已是凌晨六点多了,通往老家的列车开始鸣笛,点数人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