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履霜22

佩筠还是到她的弟弟建业上学的那座小镇下了车,一则这儿步行离家近,二则明天是周末,她怕孩子走路慢,路一长,就不想走了,需背着,借建业的自行车好回家,也顺便先到娘家看二老。多半年不见了,一踏上这熟悉的小镇,心里格外想他们。

车站离建业租的房子不远,佩筠一手牵着儿子的手,一手提着装有旧衣,旧鞋的蛇皮袋子,迎着雪粒艰难地挪动着。

建业刚生好屋檐下破铁桶子做的简易炉子,突然见到佩筠母子,惊喜地“啊”了一声,佩筠看见他额头上粘的锅黑沫,笑着说:“脸上打记号了,何时你外甥强儿也像你这样上高中自己做饭呢?”

不顾旅途疲劳的佩筠,让建业哄住志强,开始做饭。

院子里的同学吃了陆续走开了,只管问父母情况的她才记起给弟弟买的电子手表。不善言辞的建业看见她还是穿着走时的衣服,眼眶湿润了,讷讷半响,“姐,你……没钱……在外打工挣钱不易。”

的确,这块“时髦”的玩意,是当时多少农家上学的孩子梦寐以求的奢侈品,一块电子表五元,相当于她两天的工价呢。

本想再聊一会儿的建业,一看电子表,惊呼“姐,再有十几分钟上晚自习了……"我走了,向小外甥摆了摆手。

佩筠望着弟弟匆匆离去的背影,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自己上学的情景:家里没有表,早上去学校,全靠父亲听公鸡打鸣声,鸡鸣第一遍起床,洗脸,整理书包;二鸣上路,无论春夏秋冬,雪天雨地。立冬后的一个早晨,一次家里那只公鸡在清冷的皎洁的月光映照下打鸣出错了,父亲护送她到庄头时,听不见别的同学一点响动,她以为自己起得迟了,边跑边让父亲回去。岂料,到了学校的门前,鸦雀无声,学校门里面锁着。她只好抱着头,闭着眼睛,在惊惧中不知等了几个钟头。

自从那次惊吓后,娘说她夜夜梦中惊呼,从村里“赤脚医生”处吃过几盒“安神丸”,不见好转,娘急了,带她赶了一早上路,到高庙山寺院处求神许愿,一位“童发鹤颜”的道人说“失魂了”,务必到农历初一,让娘提着她的衣服到十字路口“叫魂”,连叫三晚上,每次叫后,将衣服盖在身上。而且,“叫魂”时要默念:“香烟通天界,敬请收魂祖师降临来,天催催,地催催,金童玉女扶同归,不收别人魂,不收别人魄,收你信女佩筠三魂七魄速归来!”娘记不住,让她写下来,回家让别人念了好几遍才记住的。

也许是娘不辞劳苦的虔诚之心感动了冥冥之中的神灵吧,果真叫了三晚上“魂”的她,上课再不萎靡不振,打哈欠了,睡熟后,再不惊呼醒了。

所以,刻在她脑海中的任何有关估摸时间的“表”,在她看来是那么神圣和向往。家里一直无力买块钟表供她上学用,这心中的愿望在弟弟身上实现了,佩筠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快慰感。

院里住的多是高中生,有三个女人陪读做饭,孩子上晚自习去了,她们也闷得慌,手里拿着给男人做布鞋的底子当幌子,站在这小镇的十字路口,她想看别人,别人也想看她们。

佩筠想将弟弟的被子拆洗了,天气冷,一时难晾干,怕明天回家时缝不上,晚饭后,游惯了的儿子,又闹着不休,她不得不牵着他在这小镇上转。

“嘭”的一声,将她和儿子的视线引到响声处。佩筠循声望去,那里聚集着许多人,她好奇地抱起儿子就近才看见是一个“爆米花”的。只见他将一个被炭火烧得黑黝黝的,热乎乎的钢筒,戳进一羊皮袋子了,脚一踏“嘭”的一声,像仙女散花般爆出一朵朵洁白的米花来。

儿子看见了,伸出小手要,那位面善的老奶奶,笑眯眯地抓了一把,“乖,还烫手,你妈妈暂拿着。”又说孙子就是家里的“小皇帝”,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摘,自己就是给孙子特意来爆的,又问佩筠孩子的爸爸怎不给这么“心疼”的儿子爆呢。

一句无意的话,却触到佩筠心疼处,她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老人家看出,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对这位老奶奶的回答。

佩筠一直站在那里看,儿子将一把“爆米花”吃完了,只剩下那爆米花的师傅和她母子时,她才大胆问爆米花的师傅,这台爆米花”的机器哪里可买到,需多少钱?

那位收拾家当准备离开的师傅,好奇地回过头注视了佩筠一会儿,良久才说:“你问这个干啥?反正你不买。”师傅,买,我就买。”

“你个女人家,要这玩意干吗?手脸染得像锅底,够脏的了,给男人收拾吗?”

克制住自己感情不流露的佩筠,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了,泪水已模糊了她的视线,不得不向这位师傅告诉了实情,说自己的处境需要这台机器,打算走村串户,给孩子挣几个生活费。

原来这位师傅自己也是幼年失恃,可自己的生母丢下自己改嫁了,是他奶奶一手带大他的。听了佩筠的陈说,无不被佩筠这种决心抚养儿子成人的伟大的母爱所感动。他想即使佩筠身无分文,他也会送给佩筠的。再说,快到年底了,气候也变冷了,早想回老家团聚了,反正带回家也没用处,摊的本钱也不多,五十块钱,自己也不知挣来多少个五十块了,既然佩筠想买,就折价处理了,那个简易炉子,手摇鼓风,羊皮袋子也送给佩筠。

佩筠一再坚持照本钱付,被感动的师傅只对半收了钱,并教会佩筠如何看机器上的气压表,说关键是看好气压表针。

接着师傅用自己的自行车,一直将自己为生的家业,送到佩筠的弟弟租的房门前,一口水都没喝,走了。佩筠望着这位好心的师傅背影,只是心里默默祝愿“大哥,祝你一路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