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春

知堂《谈虎集》中有篇文章,篇名《牛山诗》,是说明朝有位叫志明的和尚,作打油诗一卷,题名《牛山四十屁》,这书知堂并未见过,但在钱泳《履园丛话》中却见过所录的一首;后来翻检石成金的《传家宝》,发现集中一卷《放屁诗》,原来就是志明的原本,只是经过删定,只剩了四分之三,这其中,就没有知堂在《履园丛话》中见到的那首,而那首,恰恰是知堂认为极好的。

因而知堂最后说,“我因此想到,石成金的选择实在不大可靠,恐怕他选了一番倒反把较好的十首都删削去了。”这诗的全句是,“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知堂之后,这诗想必是很流行的了。

这诗虽然是在知堂的《谈虎集》中,但我没有这个集子,我看到的是刘应争编选的《知堂小品》,太白文艺出版社一九九九年一月出版,书中各篇注明了出自知堂的哪个集子,很多篇目也还注明写作或发表时间。书是重印本,我查了资料,首印是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那个时候,出版知堂的集子,应该是很早的了。舒芜一九八八年三月为这书作序,序中对刘编《知堂小品》赞许有加,说,“周作人散文的选本,近十年中,我见到的已有三种,大致都详于他前期作品,略于后期作品,我推测原因都不是文学本身的,不必详说,可以意会。这本《知堂小品》较后出,时代不同了,非文学的顾虑少一些了,所以它的选目的特色就在于前期后期,照顾得比较均匀,力求能够代表周作人散文艺术的全貌。”序也写得很长,粗略计算有四万余字,注解一四五条,序者作阅读笔记卡片二百余张,其实要算是一篇有关周作人散文艺术的学术论文了,现在要找这样有质量的序文恐怕是找不到的。

编选者刘应争,西北大学教授,我没有听过他的课,只是在毕业论文答辩时见过一次,他与任广田、周燕芬两位教授是我们小组的答辩老师,我当时心里嘀咕道,是这老师编选了《知堂小品》啊。他戴着眼镜,看着很是朴素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多说话。那时我对钟情于周作人著作的钟叔河、陈子善、止庵等人并不是太了解,他们编辑的周氏作品集子接触得就更少了,一本刘编《知堂小品》已足以让我过瘾。

真是掘坟崇古的好时代,后来就看到了很多的有关周作人作品的集子,全集、自编集、日记、书信、书话、序跋,等等,折扣书架上到处都是周氏作品的选编本,最近又看到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由止庵编辑的周作人的集子又一次铺天盖地地来了,止庵似乎也非常上心,虽与黄裳,黄裳老矣,正玩着文人之间的文字斗殴游戏,也会贴出免战牌说,“我忙着看《周作人自编集》校样,没有这功夫了,请谅。”就是谢其章氏怎样地在一旁帮腔助势,亦是顾不及的,可见对周作人是怎样的痴迷了。

不过于我,能有一册刘编《知堂小品》就觉得是很满足的事,虽然我的书柜周氏的作品集子还很多,我能择一而熟读,就已不错,还要吃透他的内涵,那真是额外的负担。况且,我亦多虑,常恐步入石成金《传家宝》一类的圈套,难以自拔,久而自伤,又隐忍着不愿与人多说。凡人有些想法,总须喊将出来,而对我来说,却极为痛苦,“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这真是极好的写照。

但总须为自己寻找一些理由罢,终于在朋友的文字里寻找到了合适的句子,“西安的春短,稍纵即逝。看到叶子时,基本便是入夏了。”西安何止春短,就是秋天,也短,合着便是没有春秋了。因而,于我,因为春短,还来不及喊,就不叫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