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林宰平的鼎立推荐2

六十多年后,胡也频和丁玲的儿子蒋祖林回忆父母的初恋时说:“我母亲当时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见过一面,好像就是一个朋友而已,也算不上朋友,就是朋友带过的一个熟人。”然而,当胡也频不远千里地从北平追到了湖南后,“我母亲那个时候正好和我外婆在家里,就听到有人叩门,出去一看,原来是刚刚见过一两面的胡也频,胡也频这个时候身无分文,所以黄包车的车钱还是我外婆替他付的。”

胡也频的执着与挚爱终于打动了丁玲,在湖南的常德,她终于接受了他的爱,俩人度过了甜蜜的初恋时光。

这也是后话。

丁玲、胡也频走后不久,1925年5月12日这一天,沈从文《致唯刚先生》在《晨报副镌》上发表。

“这青年,不但很有文学天才,言语又总是这么坦诚而淋漓尽致。”从北大讲完“民法要论”的林宰平读完《晨报副镌》上沈从文的文章,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约这位自称“是在军队中混大的”乡下人来家里聊一聊。

于是,林宰平托人请来了沈从文。

正好是1925年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的小满日,沈从文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北京的宣南,找到林宰平的家。他轻敲了两下门,便有个女佣来把门打开。

“我是沈从文,来找林先生。”

“请进,先生在客厅等你。”

林宰平1879年出生,这年46岁,年龄正好是23岁的沈从文一倍。见到沈从文,他第一句话便说:“你,这么年轻!”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沈从文说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着。

林宰平有些吃惊了,望着沈从文也微微地笑。

“是这样。”沈从文解释说:“听朋友介绍,先生你学养深湛,多才多艺,不仅精通法律学,还精通国学、哲学、佛学、诗词、书画;而且又不是囿于书斋里的学者,对社会、对诸多文化领域都有独到的见解和大作为。”

“原来你也喜欢恭维人。”

“不是,不是,只是据实说出来。”

“徒有其名。”林宰平微笑着摇摇头:“我今天约你来,是想听你谈谈你自己。”

于是,沈从文开始谈自己,逃学、当兵,后又不愿做地方的绅士而来到北京……最后他很认真地说:“我写作,实在是为了能填饱肚子,先生对我那些话,是太过誉了,我愧不敢当。”

林宰平一直听得很认真,听了沈从文这样的话,也不忙着回答,想了一会,轻轻地问道:“你是说‘天才的文学青年’这话吧?”

沈从文点点头,说:“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美誉,想着都有些害臊。”

“你不要害臊,我自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林宰平还是那样微微地笑着,望着沈从文,说:“我之所以认为你是个天才的文学青年,是因为我看到你身上有这么四个难得的优点。你愿意听吗?”

沈从文的脸虽然有点儿发红,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第一,你天生有一颗善良的心来悲天怜人;第二,你能不世俗地计较利害得失去为一个理想而努力;第三,你有自己对人生的看法,还善于把这看法用文字表现得淋漓尽致;第四,你不但有驾驭语言的能力还能创造自己独特的语言。这四点都兼有的人,一定就可以是文学天才。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更要相信你自己。”

“谢谢先生的鼓励,我相信你,一定更加努力地写下去。”

“别忘了首先要相信自己。”林宰平特别强调说:“从今往后,你是要坚持写下去,但同时还得找份工作做做。在现在这个乱世,不说是一个文学新人,就是一般的文学名人,如果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单靠稿费也难有稳定的生活。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无论他是什么人,也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如果连生活都不能稳定,他想做的一切,也就无从谈起。”

“先生说得太对了,不仅是我这样的文学新人常常穷得断顿,就是像《沉沦》的作者郁达夫先生那样的大名人,有时也会买不起一条过冬的棉裤。”

“你认识郁达夫?”

“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

“对!”沈从文点点头,开始讲郁达夫对他的帮助,讲到动情处,禁不住流出了眼泪。

“原来你就是达夫先生在《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所说的那位文学青年?”林宰平也有些激动,冷静之后又缓缓地说:“这样吧,我替你找找梁启超、姚茫父他们,请他们帮忙给你找一份固定的工作。”

“太感激你了。”

“不要感激我,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是一个有天才的文学青年,无论做什么工作,都只能把它当作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随时都提醒自己要做的正经事,这就是写作。”

沈从文听了,热泪盈眶,起身给林宰平作揖致谢。

林宰平提到的梁启超,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启蒙思想家、资产阶级宣传家、教育家、史学家和文学家,还是戊戌变法(百日维新)领袖之一。当年(1925年)正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做导师。姚茫父多才多艺,一生作品甚丰,曾是光绪进士,后来留学日本,1913年出任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当年(1925年)正在京华美术专科学校任校长。

北京的五月,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清湛的天空,让人格外舒畅。从林宰平家里出来,沈从文快乐地又跑又跳。

“我怎么就这么幸运,遇上这么多好人!郁达夫给我的春光还正暖和着,又来了一个太阳照耀!我,沈从文一定不负他们的希望,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为我感到骄傲!”沈从文在心里喊着,步子慢了下来。

没有一丝风,杨絮幽幽地飘落,象一个个美丽的梦。沈从文追上去,甚至抓住了它,伸出手来,却看不见一点痕迹。

梦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用手是抓不到的,却可以用手把它给变成现实的一道风景。沈从文似乎有太多的感慨,他不想这么快回家,只是兴匆匆地往前走。

他终于看见了蓬蒿丛中的西洋楼遗址,看到了那些留着豪华精美痕迹的残墙断垣。

“圆明园!”他在心里喊着走过去,手抚断残的宫柱、眼望荒芜的废墟,突然感到心里堵得慌。野草芊芊中,他看到了中国的百年沧桑;残墙断垣里,让他涌出屈辱的愤怒。“真如一首怆凉的诗,在诉说着国家的不幸,民族的危亡!”他心里正这么说着,有几个北大的学子从不远处过来。

“北大就在这里,我何不搬到这附近来住。这样,到北大来听课不就更近了。”回家的路上,沈从文对自己说。

过了十来天,到5月底时,沈从文从庆华公寓搬到了北河沿附近的汉园公寓。这里紧靠沙滩红楼,去北大文学院旁听只几步路就到。

汉园公寓的主人,当时在北洋政府交通部当差,对文学却非常热爱。他一口气育下十一个女儿,为了教育她们,特意在北京大学文学院旁边盖了这所楼房。他自已也没曾想到,当时在这里租住的,竟有许多是中国文学史上闪亮的名字,譬如张采真、焦菊隐、于赓虞、王鲁彦、顾千里、王三辛、蹇先艾、刘梦苇等。

沈从文这次公寓的搬迁,意味着他同文学又走近了一大步。所谓“近朱者赤”,一个青年人的生活环境和氛围,对他人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他在一群优秀的文化人当中生活,对文学的共同认知和相互交流更加地增长了他对文学的热爱与自信,并由此更迅速地成就了他的文学事业。

林宰平是个很有信用道德的人,答应别人的事,哪怕是一个素未平身的小青年,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办。就在沈从文拜访林宰平的第二个月——1925年6月27日这天,梁启超在给林宰平的回信中谈到:“沈君(沈从文)事竟久忘却,愧甚,顷已致书秉三(熊希龄的字),并属直接向公处打听沈君住所矣。”

但凡真正能做一番大事的人物,在小事上都做得比一般人认真。梁启超在给了林宰平的回信后,果然致信给熊希龄,希望他帮这位文学青年谋一份职业。

人与人相交就有这么奇怪,熊希龄本来就与沈从文沾亲带故,只因为沈从文的那点独立精神,始终也就没直接去找他,没想到在诺大个北京城,竟有一个本与沈从文素不相识、充满爱心的学者竟转弯拐角地来找到他,请他来帮沈从文。

见了梁启超的信,熊希龄大为感动。他其实听说过沈从文的一些事,只不过认为这小青年在陈渠珍那里干得好好的,却要来闯**北京,可能是如他父亲那样有些冲动的**,也就不再去理会,目的是想让他死了靠亲戚帮助的心,打道回府,去镇竿城里与父母团聚。

没想到,沈从文不但不回去,还得到了林宰平这般的赏识,甚至托梁启超来推荐了。熊希龄唏嘘不己,自嘲几句,便让人去找沈从文来。

这时候,由于久不见梁启超的回音,林宰平已经又推荐了沈从文去京兆尹薛笃弼的秘书室,做了他的一名书记员。

熊希龄听说后,对沈从文说:“我这里可以安排你做一个图书管理员,这事你就自己拿个主意吧。”

听到“图书”二字,沈从文眼睛一亮,不久便辞了书记员的工作,准备着到香山去做事。

世上有许多十分爱才而又极为善良的人,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这世界才温暖了许多。林宰平在尽力将沈从文推荐给梁启超的同时,还将沈从文推荐给徐志摩、陈西滢等人,使沈从文进入了一个以北大、清华为中心的文人圈子,陆陆续续地又结识了闻一多、丁西林、吴宓、胡适、凌叔华、叶公超、杨振声、朱光潜、林徽因等人。

沈从文后来在评价这位著名哲学家、佛学家、书法家、国学大师时说:林宰平先生“生平爱艺术,好朋友,精书法,能诗文”,早年“留学日本,习法政,却喜爱文学、艺术和中西哲学。回国后曾讲学于清华北大。解放后任职于国务院参事室。积学聚德,至老不衰。”

这“积学聚德,至老不衰”八个字,正是林宰平最切贴的真实写照。关于林宰平的道德人品,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国学大师,林宰平的好朋友梁漱溟也说:“林先生这个人,人品最高了。他好像是人不大留意,好像不大出名似的,其实呢,他最为梁启超所佩服。”

在以后的日子里,林宰平和沈从文这对忘年之交,相互间的友谊持续了终生。

这是后话。

可是这一回,连沈从文自己也没想到,他上了香山做了图书管理员、有了到北京两年后的第一份还算正式的工作后,仅仅只有一年的时间,却又让他自己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