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昆孙端详着李天成,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看你不像个歹人样,你就说说,你这半夜三更的,闯进寨子做么事来了?”

李天成只好据实相告:“老人家,我叫李天成,是前面兔子岭鸡角岭山中地质勘探小分队的,我有一位同学住在寨子里,我们约好了,我是来会会同学的,白天没有时间,就只好夜里来,是有些唐突了。夜闯寨子,冒犯了贵地,实在对不起。”李天成急忙表示歉意。

“哈哈哈……”昆孙听了李天成的话,朗声大笑,问李天成:“你是兔子岭鸡角岭山中那些搞地质勘探的?好哇!这山中尽是宝哇!想当年,我父亲为了保护这山中的宝贝率领寨民和小鬼子斗了很长时间呢。我们就盼着地底下这些宝贝有为国家所用的一天。现在好了,有了你们,这一天就要来了。”老人看看李天成,说:“我看你这小伙子不错,刚才听你说话,知书达理的,是个好小伙子,我信得过你。对了,小伙子,我孙女就是学习地质的,她在什么……什么长江队工作,也在那面山中找矿呢。”

李天成很高兴,对老人说:“老人家,你孙女是叶锦程吧?”老人说:“是的,是叫叶锦程,小伙子,你和我孙女同学?”李天成说:“嗯,我和她高中同学,我后来上了江城地质大学,您孙女上的北京大学,我们分别有八年了。昨天,我们在白马河边偶然相遇,我们约好今天晚上在寨里见面,没有想到成了这样,老人家您看,这事弄的……。”

“哎呀,误会,误会,没有关系,寨民粗鲁,是我们对不住呀。偌大一片寨子,古迹文物不少,国家特许我们保留原有制度,寨民巡夜,是为了山寨安全,职责所在,他们冒犯之处,请原谅啊。”

“没有关系,老人家。”李天成还没有说完,昆孙就吩咐寨民:“大才啊,叫我宝贝孙女过来,她的同学等急了呢。”张大才去了,昆孙说:“坐吧,小伙子,我孙女一会儿就来了。”

李天成在黑漆漆的椅子上坐下,心里忐忑不安,一颗心砰砰跳,是因为这屋子里的气氛呢还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叶锦程的原因呢,李天成没有工夫分辨。

外面有灯笼渐渐接近,有说话声渐闻渐近,李天成听见了叶锦程的声音,那比郝莉家画眉还好听的声音,李天成那颗心跳得更厉害。叶锦程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爷爷,您是不是把我的客人弄到这儿来了?我找您算账来了!”昆孙赶紧上前,笑道:“哎呀,我的乖孙女耶,快别生气了啊!爷爷这是误会小伙子了。都怪你们,也不分个青红皂白……”昆孙对四个寨民佯装生气。寨民们偷偷笑了,对李天成鞠躬,说:“对不起,我们鲁莽了,莫怪。”

李天成也笑了,说:“不要紧的,你们也是守土有责啊。”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了。

叶锦程对李天成一笑,说:“天成啊,委屈你了。”昆孙说:“乖孙女,客人就交给你了,我们走啦,莫要怠慢了客人啊。”叶锦程笑着一把抓住昆孙,撒起娇来:“不准走,爷爷,您把我的客人带到这里来,我的客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房子?他会害怕呀,您就叫我们在这里说话呀?”昆孙一想有理,就对张大才说:“大才啊,你熟悉路,还是你辛苦一趟,带小姐和客人去府里吧,路上小心啊。”昆孙说完了,对寨民说:“我们走吧。”朗声一笑,回屋里去了。

张大才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叶锦程紧紧拉着李天成的手,在后面走。土司府到了,叶锦程对张大才说:“辛苦你了,你回去吧。”张大才对叶锦程说:“小姐自便,我走了”。

叶锦程拉着李天成进了土司府,上了二楼,往左一拐,有一间木楼,叶锦程就住在这间木楼里。

叶锦程让李天成坐在自己的**,就张罗着给李天成倒水。李天成在叶锦程的床边坐下,他又闻到了熟悉的雪花膏的味道,不禁有些飘飘然……床很宽大,土司府里特有的老式木床,铺着碎花被子,床头挂着叶锦程的地质包,一架相机在床前的桌子上,桌子上摊着1:50000的区域图,图上的红笔标柱点就是叶锦程现在的勘探点。

叶锦程端来了一碗水,李天成立即闻到一股清香。叶锦程在李天成身边坐下,李天成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十年前叶锦程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叶锦程柔声说:“天成,喝水吧,试试我们土家的五峰玉露蜂蜜茶,我们招待客人最好的茶。今天对不住啊,怪我没有想周到,我应当到寨门口去接你的,让你受委屈了。”

李天成说:“没有什么,只是我没有想到,现在寨中还有拿枪值夜的人啊,这太神奇了。”“什么神奇呀,老东西一套,最近又捡起来了,换个说法,叫‘民兵守寨’,还舍不得丢。”

李天成喝了一口茶,一股清香甘甜直沁心肺,绵甜可口。李天成问叶锦程:“锦程,刚才昆孙老人家那间屋子真有些吓人,那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屋里有坟呀?”

叶锦程问:“吓着你了吧?”李天成说:“民兵抓我我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这屋子里有坟我可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以前,闻所未闻,过去谁要是说这样的蹊跷事,我肯定不相信。”

叶锦程说:“这是我们土家人的一种丧葬习俗,人死后就把他安葬在堂屋里,不让逝去的人离开亲人,既有心理上的亲近感,又有让逝去的人保佑家人的意思。这种做法叫做‘人鬼同屋’,土家人相信,人死之后,不是去了阴曹地府,而是进入了快乐之乡,墓葬洋溢着喜悦的气氛,没有人害怕。如果有人死了,大家就会聚集到他们家舞蹈祝福,跳《撒尔嗬》……我们土家人对死亡境界的想象和对于祖先崇拜的思想,让我们对亡故的长辈格外精心,富裕人家葬礼恢弘隆重,穷人家穷尽家财举债度日,也要为死去的人修建体面的墓葬。几乎所有的墓葬都有美观精细的碑刻呢。”

李天成感叹道:“真神奇啊。”

叶锦程说:“是很神奇,土家人真的神奇。”

李天成问:“我爸曾跟我讲,土家人有很多神奇的习俗呢,是吗?”

叶锦程说:“是呀,我知道的就有‘崇祀丫公天子’、‘坐活夜’、‘崖墓’、‘哭嫁’等风俗……多着呢。”

李天成笑了:“神奇而难忘的经历啊,我倒是愿意多了解。”叶锦程看着李天成,说:“今后有的是时间,就怕你不愿意了解呢。”叶锦程定定看着李天成。

李天成急忙说:“愿意愿意,我愿意。”

叶锦程笑了,说:“你愿意就好呢!”

李天成说:“我愿意天天来寨里。”叶锦程笑着说:“你贫嘴,你有工作呢。”

叶锦程为李天成端过来一碗宵夜,说:“天成,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打糕,你尝尝吧!”

一股幸福感漫过李天成全身,张晋说过,打糕是土家人特有的东西,是土家人用来招待贵客的上佳食品。现在叶锦程不仅用土家人最好的东西招待自己,而且还是她亲自做的,这说明什么?这起码说明叶锦程对自己的重视程度或者说是对自己的用心是很深的。叶锦程是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表明什么吗?李天成想到这里,就抬头去看叶锦程,正好碰上叶锦程也在用探询自己的目光看自己。李天成岔开话题,问叶锦程:“锦程,你爷爷奶奶不是在哈尔滨吗?怎么这里又出现了一位爷爷呢?”

叶锦程看看偌大一片山寨,在夜幕中影影瞳瞳,高低起伏的楼宇和吊脚楼浑然一体,在兔子岭的山间铺天盖地。叶锦程对李天成说:“昆孙爷爷叫做叶昆孙,是我二爷爷,我爷爷的弟弟。白马寨虽然现在归属政府,但是,政府尊重土家人的规矩,所以,白马寨就像是个山中的王国似的,山寨现在没有土司,但是,山寨不能没有头人,我爷爷去了哈尔滨,所以寨民们就推举我二爷爷做了山寨的领导,他也是我祖爷爷的孩子呀。山寨现在不像过去那样有自己的一套体系制度,但是,山寨得有人主持事务呀,我二爷爷就是主持山寨事务的。偌大一片山寨,有很多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我们后辈得守着,所以,寨中很多青壮年组成民兵连,白天生产,晚上自发地担负起保卫寨子的责任。”

哦,原来是这样。李天成明白了为什么下午看不到守寨的寨民,而晚上就突然出现了的原因。

叶锦程拉起李天成说:“天成,趁此机会,我带你看看土司府吧。”

“好啊。”李天成对这些很有兴趣,跟着叶锦程出了房门。

土司府一进三重,整个府邸形成一个整体,依着山势一层比一层高,第一层殿宇用巨大的木柱子支起,形成一座宽阔的殿堂,堂正中有一幅白马木雕。匾下是祭坛,殿堂两面有许多木雕饰品,上面记载着白马寨人的历史流俗、改土归流的故事、叶土司率领众人抗击日寇的故事。第二层分前后两部分,中间有天井隔开,前一部分是一片舞台,后部分是看台景观台,李天成猜测这一层应当是是山寨举行大典或表演的地方。叶锦程说:“土司的传承大典在这里进行,山寨的歌舞也会在这里进行。春季开耕,山寨在这里表演薅草锣鼓;土司家的葬礼,寨民们就在这里表演《撒尔嗬》;吉庆的时候,土家人又会在这里表演《摆手舞》……”叶锦程指点着木楼的后半部分,说:“这二楼的后半部分正中间的楼殿是当年土司处理政务的地方,这是土司府的中心。”李天成一看,果然看见了类似皇宫里皇上处理政务的步樨案几卷宗之类的东西。叶锦程带李天成转到右边的楼宇,灯笼下的楼宇很富丽。叶锦程说:“这里是当年土司夫妇的住所,相当于紫禁城里的交泰殿。这下面相连的楼宇就是土司府的粮库,土司夫妇坐镇粮山,江山就稳。”李天成笑了:“有点道理。”叶锦程又拉着李天成来到左边的楼宇,这里也就是叶锦程现在住的二楼。叶锦程对李天成说:“这里原来是土司的女儿们住的地方,我的姑姑老姑姑太姑姑们都在这里长大成人,楼下相连的下层楼宇是当年土司府的钱库,储藏金银的地方。哎,天成,土司女儿们为什么要住在金钱库上面,你知道这有什么寓意吗?”李天成抓抓头发,还真不知道!叶锦程笑了,说:“这叫‘金屋藏娇’呀”。李天成听了,笑了:“还真是!有意思。”

叶锦程指着土司府的最上面一层,说:“这第三层是土司的儿子们的住所,让他们住在最高处,就是希望他们将来站得高看得远,有远大的抱负。李天成到了最高处,回首整个府邸,楼宇重重,翘角飞檐,参差错落,在一排排灯笼的映照下,颇有些小紫禁城的味道!

时间太晚了,李天成告辞叶锦程回驻地,叶锦程明白李天成的顾虑,就送李天成下楼。叶锦程送李天成出了土司府的大门,又出了寨门。叶锦程让张大才送李天成回驻地,仔细叮嘱张大才保护好李天成,路上多加小心。

山路崎岖,在密密的林中,完全没有了白天的方向感。李天成几次要张大才回转,张大才不肯,他说:“小姐吩咐过,一定要把你送回驻地,要不然‘鬼打墙’了,你就迷路了。”

回到驻地,李天成谢了张大才的相送之情。送走张大才后,李天成回到帐篷内,却不想洗嗽,和衣躺在**,想起今天的经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山寨的神秘,叶锦程的身世,让李天成感到神奇无比。李天成忽然记起叶锦程送给自己的**石和三峡石,本来今天要对叶锦程说起此事的,见面之后把这事给忘了。现在,李天成翻身坐起来,从铺底下拉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旅箱,在箱底翻出两块石头。两块石头仍然光滑而冰凉,摩挲在手里,李天成仿佛看见叶锦程仍旧像当年那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在对着自己笑呢!甜甜的笑,海棠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