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天成回到钻探点,胡集没有家的队员队员回来了。他们看出了队长的变化——一向稳重的队长今儿很躁动哟,不对劲哟。大家问他:“队长,今儿出去……发现金矿了?”李天成说:“哎!我就是发现金矿了。”大家穷追不舍,李天成只好告饶:“各位,各位,容我今后慢慢道来,大家看着吧,今后你们就知道啦。”队员们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非要李天成表示表示,李天成说:“今晚我陪你们喝苞谷烧,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大家这才一哄而散,纷纷往灶间去了。

周保重师傅烧了几个川菜,浓厚的辣香味飘了一帐篷。

“老周啊,你这香味哟勾得我口水都出来了,瓜娃子哟。”张琳学着周保重的语气,闹得大家笑死了。

菜上桌了。李天成一躬身,啪地钻到床底下去,拖得酒壶隆隆响。大伙儿看了很感慨,队长现在也干上这个了!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现在也丢掉架子了,也没有先前那么多虚套了,这是进步了还是堕落了?

大家依例把碗摆在桌上,一字儿排开。“来,来,我替你们斟酒啊,替你们斟酒。”周保重拎起酒壶,往那一字排开的海碗里倒酒,一边倒酒,一边说:“我从小喜欢看娃娃书,爱看《水泊梁山》哟,我这一倒酒呀,咋就想起梁山好汉了呢?”

大家一片声笑了,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老周师傅,您老啊,是这娃娃书看多了哟,我们啷个能和梁山好汉比耶。您老啊,做饭辛苦,再为我们倒酒,我们可是过意不得哟。”

周保重连连摆手,说:“哎,话莫啷个说,我就寻思着呀,平日里大家伙儿风里头雨里头昼里头夜里头的辛苦,太苦楚啰!我都看在眼里了,我周保重为大家服一下务,有么事要不得?你们啦,就巴巴适适地喝,我呢,就巴巴适适给你们倒,这是应该的。来,我敬大家一碗,我先喝了,来,大家伙儿搞起。我嘞,去跟你们端菜去,走了哇。”

这一顿饭吃得巴适,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痛快。

谷间清风徐来,掠过被酒精烧烫的脸颊,凉风习习,大家觉得真舒服。风中送来桃李芬芳,送来了浓浓的孟春之意,山野的气息更加激起了大家的酒兴。

“洪林,洪林,为大家唱几句,助助酒兴哦。”张晋嚷道。

洪林一副好嗓子,在小分队是出了名的。他为大家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已不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啊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明月照水面闪银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啊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着我不声响……。

歌声让李天成心情格外愉快,他随着歌声舞蹈起来。

哇!大家看得呆了,没有想到,队长的舞蹈这么好看。“好哇!”掌声响起来,大家喊道:“队长,棒棒的!好本事哦!”大家今晚又见识了李天成的本事。

队员们一起加入了舞蹈的队伍,手里端着酒碗,边歌边舞边喝酒,滑稽极了。这样的场面,你只能够在中国的地质战线才可以看见,这样的歌舞在这样的山中这样的夜晚上演,那是一道绮丽的风景。两年多的辛苦奋战,大家绷着一根弦,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李天成喝醉了,甘情愿地醉了,他想醉,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家呼五喝六的时候,李天成趴在桌上偷偷哭偷偷笑,大家很吃惊,队长今儿怎么啦?没有人懂得李天成此时此刻的心境,只有李天成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张晋端来一碗茶,五峰玉露,好醒醒酒。李天成接过,高举茶碗,像是擎着一枚火炬,朗声吟诵道:甘冽清江水半勺,五峰玉露茶一撮,一杯两杯三四杯,唇齿溢香津液多,身轻气爽力复生,古往今来思路阔,胜似卢仝汤七碗,习习轻风腋下过。哟!大家吃惊了,这是啥东西撩拨了队长的神经,让他诗意大发呢,文绉绉地朗诵起了土家先人的诗歌?没有去过五峰的队长竟然会背诵这首诗歌?

大家扶着李天成来到了他的铺位前,帮他脱掉鞋子和衣服,让他睡下。大家注意到李天成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他的工作服呢?大家找了半天,在灶间外面的竹竿子上面找到了。回到帐篷里时,李天成已经睡着了,沉沉的鼾声呼呼响起。

大家很不解,这样的鼾声在第一次搬运钻机到钻探点那天晚上听到过。队长今天有点不一样,一定有点事。

太阳习惯了在鸡角岭上的东升西落,大峪口这个地方有些奇怪,雨水主要集中在夏秋交接之际,现在这时令,下雨的时候少,日出的时候多。

太阳从东山慢悠悠升起,红彤彤的脸庞在远山顽皮孩儿面般露出来的时候,李天成翻身起床。

昨夜睡得很沉,走出帐篷的时候,李天成觉得一切都不一样,天空比往日蓝,青山比往日青,山涧的流水声比往日好听,太阳的脸比往日可亲。李天成和队员们一起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去了。

下午四点左右,一天的工作完成。

李天成在地质包中找出望远镜,带上,独自一人,穿过密林,径直来到白马寨旁的山顶上,举起望远镜,调好焦距,细细察看起白马寨内的地形和情况来。想到自己的做法,有点像搞地下工作的,李天成不禁哑然失笑。

去见叶锦程,得先摸清进寨路线,不好贸然跑到寨子里去问,只有出此下策,用望远镜观察路线,晚上好走。

李天成从寨门开始观察,沿着去叶锦程那座寨楼的路线往前察看,记住路线方位。寨门楼子上面有石雕,是一匹白马,白马下面有石雕匾额,“白马寨”三个篆书大字气势恢宏。匾额两边当年的哨口仍留存着。进了寨门,一条宽宽的石道通向寨中的深处,两旁树林高大幽谧。道路尽头左拐,是一片茂密的篁竹林,穿过竹林,是一道土坡,土坡正中有青石条砌成的石阶,两边是青石砌就的石墙,石阶尽头处是一块大平台。平台用整块整块的青石板铺成,面积很大,比江城地大的四五个篮球场还大。平台两端各有一座高高的石堡,四周有青石砌成的石栏,石栏似乎有白马图案。平台北面是高高的楼台,楼台与平台之间有石阶连接,台阶尽头有一座牌楼,牌楼正中“白马虎威”的隶书阳文李天成看得见。牌楼左边筑有石屋,石屋后是一座小城堡,石墙围着。围墙内渐次升高的楼宇是当年白马寨土司叶氏巴嘎的土司府,叶锦程现在就住在土司府二楼。

李天成重点观察楼宇前面的二楼,叶锦程就住在那里。叶锦程本来住在中楼的千金楼里,为了方便李天成找到她,就搬到了前楼的二楼,那里临窗,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

回到帐篷,李天成细细回忆去叶锦程寨楼的路线,默默记下。天黑的时候,李天成把箱底那套工作后就再也没有穿过的西装换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地质包内翻出罗盘手电筒,就去了白马寨。

夜晚的白马寨黑乎乎一片,远处的寨楼灯笼偶露一些橘红的光。寨门口没有守卫,只是寨门关上了,却有一扇小门可以自由出入。李天成进去了,踏上青石大道前行,右拐,穿过了那片篁竹林,星辉之下,竹林外的台阶历历在目,手电其实多余。李天成爬上石阶,来到青石平台。这里是当年寨里阅兵的地方还是观看表演的地方?李天成不及细想,沿着石阶往上爬去。石阶尽头,一道木栅栏横在那里,封锁了去后面寨楼的道。下午李天成并没有看到这道栅栏,看来是晚上才设置的,李天成有些吃惊。叶锦程的寨楼在栅栏后面,不越过栅栏是去不了土司府的。情急之下,李天成决定翻过栅栏进去。李天成不是个不讲规矩的人,此情此境,无可奈何,不得不做出格的事。好在这几年,李天成翻山越岭,倒是练就了一副灵巧的身手,这道栅栏拦不住李天成。

李天成轻轻跃起,飞越栅栏……就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就觉得脖子两边一凉,李天成心中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两条胳臂就被两双有力的大手反扭到背后了,扭得生疼生疼。手电光中,两支乌黑的枪口抵着李天成的脑袋。

看来刚刚在寨门口得出的白马寨不设防的判断是错的。下午观察寨中地形时,夕阳下的寨中一片祥和,人们进进出出,不是扛着锄头就是挑着担子,哪里有过拿枪拿刀的?可是现在……不仅有人拿着枪,而且还是对着自己的。李天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阳光下宁静祥和的白马寨,其实很神秘啊。

身子动不了,脑袋可以转动,李天成观察四周,四周黑乎乎的,楼宇遮住了星光,阴影浓浓,这里离叶锦程的寨楼似乎有点距离……怎么和他们解释呢?李天成有些紧张。听说土家人对于私闯寨子的人是可以自己处置的。现在自己不仅闯了寨子,而且还是在月黑风高之夜,情形很明显,寨中人把自己当做了夜闯寨子不怀好意的人了。

李天成很着急,因为他没法解释夜闯寨子的目的,说自己来会女友的?这样做会不会违反了土家的规矩,给叶锦程带来麻烦?那么,深夜闯进寨子,总有原因吧,李天成一时还真找不到合乎情理的解释。黑影不耐烦了,吼道:“快说,你是哪个?为啥夜闯我白马寨?不说我们就带你去见昆孙头领,让他老人家定夺吧!”“走!快走!”黑影们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起李天成就走,李天成暗暗记住被黑影们拖走的路线——绕过土司宅的右侧,在弄堂里先左拐再右拐再右拐,进了一处院落。

院子很大,灯光下的院子有些朦胧,这是一座石头院落,院墙院门屋子地面,似乎全是石头的。李天成借着橘红的灯笼光,看清了抓住自己的四人都是精壮精壮的汉子,两人扭住自己,两人用猎枪指着自己的脑袋。

到了大堂门前,拿枪的汉子收起猎枪,伸手推门。一扇厚重的木门“吱呀”裂开……李天成倒吸一口凉气,天呀!屋子正中赫然立着两块高大的青石墓碑!朦胧的红光凸显出屋内的阴森。这里是黑漆漆的世界,黑屋子黑柱子黑桌子黑椅子黑墓碑……让李天成看得毛骨悚然。还有让李天成更吃惊的,墓碑后面竟然凸起两座坟茔,在黑漆漆的堂屋正中高高隆起,屋子里弥漫着阴森森的冷气,烟雾缭绕。这是新社会呀,李天成不信迷信,但是,李天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带进了阴间地府?看看灯光下的精壮汉子,却分明是人。

李天成想,这是干什么?要活埋我吗?不至于吧?李天成正想着,坟茔后面传来威严的声音:“你们几个把谁带来了?”李天成吓一跳,声音似乎是从坟墓中发出来的。惊疑之间,看见从坟墓后面转出一人来。细看是一位老者,老者器宇轩昂,发须飘飘,长长的铜烟袋捏在左手,右手捏着一块看不清的东西。李天成松了口气,红润润的脸膛,活兮兮的,分明是人嘛!传说中的鬼脸都是白兮兮的呢。李天成不想鬼神那一套,心里镇定多了。

扭着李天成的两个汉子依旧没有放手,两位拿枪的汉子听见老者的问话,把枪靠在墙边,答道:“昆孙老爷,我们正在寨中巡夜,这小子翻过寨门栅栏,想要闯进土司府,小姐在楼上呢,我们怕他心怀不轨,就把他抓住了,问这小子干什么,他就是不说,我们就带他来见您老人家。”

李天成见这情势知道闹了误会,自己没有碰见鬼,没有活见鬼,而是被寨中巡夜的寨民抓住送到头人这里来了。

“放开他吧!”昆孙老人吩咐寨民。黑衣汉子松开李天成,退到一边,同时对他喝道:“这是我们寨中的昆孙头人,老人家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