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队员们一趟一趟往返于驻地和勘探点之间，两天的时间匆匆而过，钻塔、柴油机、输水设备、发电机全都运上山了。
两天后，兔子岭山脚下的临时驻地里，只剩下孤零零又笨又重的大家伙——钻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不满意落后的黑黑敦实的汉子蹲在那里生闷气。
一台钻机一吨多重，能够拆卸下来的部件很有限。因为太重，推车不能够运它，这么个笨重的家伙只能够采用最原始的方法运送——靠人力抬着走。
五里左右的毛路，都是上山路，钻机得二十多人抬它，人均一百斤呢。人不能多了，人多了桥走不开，路也不宽。
决战的时刻到了。
李天成决定先休整队伍，让队员们休息半天，再做些好吃的，养足精神，明天大家一起努力，好抬着钻机上山去。
下午，李天成让队员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任务只有一个，休息。李天成放下所有的事情，亲自陪着队员们打扑克。
茅草房里，传出呼五喝六的吵嚷声，轻松快活的气氛在老林中**漾。
邓长林眉头皱起来了，想要钻进草房阻止，茹东升拦住了他：“各人有各人的办法，我们放手让年轻人做，不伤原则的事，我们不要管，好不好？”邓长林不乐意，讪讪的。
晚餐，李天成和大家一起吃红烧肉，吃张晋在附近买回来的老豆腐、野兔子、山鸡，喝包谷烧。
李天成吃不惯红烧肉，太腻，咬着牙吃；喝不惯烈烈的包谷烧，太烈，堪比老家的三沟，李天成闭上眼睛，喝！
饭后，茹东升提醒大家：“锅里有热水，大家都泡泡脚啊！不愿意泡脚的也要泡脚。洪林，你个懒鬼，也要泡脚啊！大家泡完了，上床，美美地，睡觉。”想一想，茹东升又喊道：“只睡觉啊，谁都不准想媳妇啊。”大家笑道：“她要是跑到我梦里来了，那我咋办？”“撵走！撵走！”茹东升嚷道。大家嘻嘻哈哈一阵笑，一会儿，鼾声四起，沉沉睡去了。
太阳和队员们起得一样早，东山头上露出张红彤彤的关公脸。鸟儿们醒来的时候，李天成和他的队员们已经洗漱完毕。张琳、李欣到处找垫肩擦汗的毛巾，可是没有，这是昨天落下没有备好的。张晋抱出一堆白纱布来，这是伙房蒸馒头用的，临时凑合，撕开来，用一用。
李天成对大家说：“同志们，今天是我们很辛苦的一天，我们要抬钻机上山，请大家一定要吃饱早饭，好有力气抬呀！”队员们涌向土灶那儿，一堆人正在那儿忙乎着。好丰盛哦！米饭，烀土豆，红烧肉，还特地蒸了包子。洪林李欣给张晋打下手，捏出的包子溜溜圆，灶里的火正旺，铁锅里水“滋溜滋溜”响，蒸笼是带来的，在铁锅里迭起一米多高，像是一座宝塔。忘了带来蒸笼盖子，张晋将一只大铝盆子扣上，嘿！也还顶用。蒸了一趟，一百来个包子，不够吃，就再蒸了一次，大家终于吃饱了。
大家打着饱饱嗝说：“嗳……饱了，揣两个上午吃。”红烧肉是昨夜剩下的，回炉烧好了，大家又多少吃一些。
邓长林对大家喊道：“大家都吃饱啊，今天大家可得受累了，吃饱了有力气。”大伙儿齐应一声“好”，没有吃饱的再吃，吃饱了的，揣上俩包子，起身了。
“出发啰！”张琳一声喊，大家闹哄哄来到钻机旁。那台钻机正像一个被卸了膀子五花大绑的汉子，虎气气地蹲在那里。
茹东升很忙碌，他是个老经验，指挥几个经验足的队员给钻机绑上铁索，四根粗大的抬杠从铁索之间穿过，六根长的抬杠沿着钻机从前往后绑上，再在每根长长的抬杠两头各横着绑上一根短的抬杠，抬的人在短抬杠两端抬钻机。这样，一根长抬杠上四个人，钻机的重量平均分配到二十四个人的肩上，所有抬的人都能够承重，二十四个人就可以一起发力了。钻机上还系上长长的绳索，没抬的人，拉着这些绳索上山。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队员们齐刷刷站在钻机两旁，像是护在战车两旁出征的武士。生气勃勃的脸庞迎着朝阳，染成灿灿的金色。张晋跑前跑后，大声指挥着：“高个在后面抬啊，矮个儿在前面，两边搭对的队员要一样高，最高的一对队员在最后，依次往前，最矮的一对队员在最前面，听见没？”茹东升笑了：“呵呵！这狗日的脑子好使，点子多，不错，不错。”茹东升大声说：“张晋说得对，搭对的人一般高，便于上山时平衡，要不然啊，钻机向矮的那边沉，你就承受不住的。”大家就纷纷比高，搭成对子抬。
李天成个子很高，他觉得自己只能在最后一排抬钻机，就跑到最后，拿起杠子就往肩上搁。大家看见了，都喊：“队长，不行！不行！你不能抬，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干这粗重的活儿呢！你是队长，就巴巴适适地在旁边指挥好了！” “不行，不行，我得带头。”李天成把住抬杠不撒手，一定要抬。队员们坚决不让抬，李天成说：“钻机我一定要抬，我说过，事事我带头，现在工作才开始，我就不带头了，这不食言了？说不过去呀。再说，什么事都是做出来的，我也要磨练磨练，将来我才好和大家一样呀。”大家听了，不再坚持，看李天成那股子倔强劲，就让他试试，不行再换。
茹东升正要抬杠上肩，洪林说：“茹工身子弱，不抬。”茹东升说：“我抬得多呢，有什么要紧？正好练练身子骨，免得老婆总嫌我不够分量，我要抬我要抬。”张琳说：“邓书记体力活干得少，你就来指挥吧。”邓长林一听，正合自己的意，嘴里却谦让道：“我也抬吧，这不太好呢。”大伙儿说：“总得有人协调指挥，就你吧。”邓长林不再谦让，退到旁边去了。
一切都妥当了，邓长林呐一声喊：“大家注意啰，一二三，起！”众人随一声“起！”一起发力，笨重的钻机极不情愿地起身了，就像是一位不愿意亲征的皇帝出行似的。
众人艰难地迈开步子，“一、二、三呀，嗨哟！一、二、三呀，嗨哟！”地走，队员们迈动步伐的时候，人就会晃**，大家咬着牙坚持，稳住。想要稳住，号子就喊不成调，大家只能是“吭哧吭哧”往前走。
钻机确实沉重，没有走几步，大家气儿就跟不上趟儿，浑身的毛孔突然张开，汗水像开闸的涧水，“呼啦啦”就出来了。每个人的腰都直不起来，走不了几步，就几乎坚持不住了。
李天成第一次抬东西，而且抬的是这么沉重的钻机。那根大木杠子往肩膀上一搁，忽地一用力，喊声“起”，肩膀立马生疼生疼，李天成感到自己承受不了，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才叫做沉重！什么才叫做疼痛！他真想叫一声“疼”，可是，李天成使劲咬着牙，生生忍住！不能够叫疼，大家都疼啊！没有人是钢筋铁骨！李天成想，我是队长，我要是受不了，放弃了，这工作还怎么做？轻言放弃，就不是李天成！
坚持着！坚持着！一步一步，一尺一尺，就那么艰难地往前走，李天成的脸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变成铁青色，再青里转黄，再黄里转白……啊！这是生命的极限！这是意志的极限啊！“李天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李天成在心里对自己喊，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李天成的腰直不起来，脚步也乱了！每走一步，都是一次艰难的考验！
但是，李天成没有停下来。
“队长，你行不行啊？”队员们喊道。“行！我……行！”李天成咬着牙回答。
李天成从父母那里遗传了聪慧，更继承了坚毅个性，这种个性不仅表现在个人情感强大的自制力上，也表现在李天成面临人生抉择时巨大理性上；今天，这种坚毅的个性再一次发挥了作用，面对肩膀剧烈的疼痛，面对浑身支持不住的重压，李天成紧咬牙关，死死扛住！
肉体承受这样巨大的压力，李天成这是第一次；肉体承受这样巨大的痛苦，也是第一次！路程渐远，钻机似乎越来越重，特别是上坡的时候，钻机的重心后坠，一台钻机就是一座山，压在李天成的肩上，李天成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李天成在心里面反复对自己说：“李天成，你要忍住！李天成，你要忍住啊！因为你是李天成！”
“大家歇歇啊！听我号令，预备——放下。”邓长林招呼大家歇下。啊！这一停歇下来，一下子释去重负，真是无比的轻松，队员们纷纷就地躺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有抬钻机的队员早递上了水壶，让大家喝水。
黄建中喝一口壶里的水，“呸”一口吐出来：“不喝！不喝！我不喝开水！给我接溪水来。”李天成喘息着，说：“老黄师傅，喝开水卫生，不生病。”黄建中说：“队长，我们喝开水才生病呢，你问问大家，我们啥时候喝开水？昨天我们是怕你喝不惯溪水才烧的开水呢，我们啊，平时没有办法烧开水，也没有时间烧那玩意，山里不缺山泉山溪水啊，我们就都喝山泉山溪水，喝多了，反而不习惯喝开水了。这山溪水好啊，矿物质多，有营养，我们喝习惯了呢。”队员们就去附近山溪打来溪水，给大家喝。
继续抬钻机上路，钻机似乎更重，路似乎比先前难走，汗出得更多，呼哧比先前更响……。
没有轻言放弃！
这是生命的洗礼，无需豪言，无需壮语，需要的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